(一)

李怀舟坐落在肯德基临窗的位置,怀抱一大堆厚厚的报纸,面色怏怏地翻阅着,他上身穿一件咖啡色的劣质混纺T恤,下身是一条洗得泛白的旧仔裤,他是本市S大的一名大二学生,来自于西北一个偏远的小村庄。

他目光焦灼地在每份报纸的招聘栏停滞下来——又匆匆移开,目前——他急需要一笔钱——大约是五位数,可是报纸上的任何一份工作似乎都不太适合他,原因是报酬和他所需的五位数预期值大相径庭,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脸上随即结上了一层霜。

肯德基那落地玻璃窗外侧的对面马路,伫立着一个衣帽光鲜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他的视线不偏不移地落在玻璃的另一端李怀舟身上,渐渐地——随着李怀舟神色的变化,他的嘴角浮上来一丝不经意地笑,他摸了摸下巴径直向肯德基的推拉式大门走去……

“我想雇佣你?”中年男子神情自若地坐到了李怀舟对面。

这样的周一下午,肯德基内的顾客极少,李怀舟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来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有些不知所措:“请问,您……为什么要雇佣我?我好象并不认识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预付你报酬,两个月一万块,工作的内容和预付的报酬我都装在这个信封里了。”中年男子将一个鼓鼓的信封推到李怀舟的面前。

“可是……”李怀舟还是有些不置可否。

“不用担心,我保证你一定能够胜任。”中年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笃定。

“不过……”

“有许多人都在盯着这个机会,就在前几天就来过一百个人应征,不过——就在刚才我路过这个街口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看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李怀舟的心一紧,目光从中年男人不露声色的脸上转移到了面前那鼓鼓的信封上,他的手迟疑了一下伸了过去……

“看看吧——你有权先看内容后再答复我。”中年男子的语气缓了缓,身子往后倚靠在椅子上。

李怀舟的指尖伸入信封,物体的质感让他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的背景是一所坐落在山腰名曰“落红老人疗养院”的建筑物,精致的简欧六层公寓楼、绿荫围绕繁花锦簇的绿化设施、整洁宽敞的盘山通道……

奇怪的是照片正中一起合影的老人们,似乎并没有因为居住在这样高规格的公寓式疗养院而显得满足欣悦,相反老人们个个目光呆滞,面部僵硬,不露一丝的笑意。李怀舟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老人们当中竞没有一位是男性,不过转即他就想通了,所谓“落红”应该喻意的就是这些老太太吧。

第二张的内容着实让李怀舟大跌眼镜,因为他在照片里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不!准确得说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那个拥有和他同一张脸的年轻人正捧着一本厚重如砖的诗集游走在一群老太太身边,那些老太太伸着脖子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关注之态几近痴迷,李怀舟还在照片中看到了一根冷森森的铁柱子,它就长在那名年轻人的左脚上,原来他装有义肢——李怀舟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三张照片的正面竟是一团漆黑,李怀舟心里不禁一怵随手将它翻到了背面,他看到了几个钢笔硬楷的苍劲大字——禁忌:两个月内,禁止出入疗养院;禁止使用联络工具;禁止介入疗养院的日常事务。(如有需要将随时补充禁止条款)

李怀舟看后,警觉地将前面两张照片的背面也翻了过来……

(二)

第一张照片的背面是:你即将工作的地点。

第二张照片的背面是:你需要扮演的角色。

“照片中的年轻人名叫庄宁,因为义肢排异延误治疗,上个月刚刚去世,他生前曾担任院长助理一职,主要工作是抚慰老人的精神世界,小伙子生前为人热忱工作耐心深得全院老人的喜爱和信赖。以后你只需接替他工作的其中一项——每天早上七点和晚上七点两个时间段,为老人们颂读诗歌。”中年男人解释道。

“这么说——这份工作是让我在一个全封闭的老人院当两个月的替代颂诗人?”李怀舟的语气夹杂着些许无奈。

中年男人颇富意味地摇了摇头,换了一副近乎慈善家的沉稳表情说道;“善待老人的精神世界——是本院服务的最高宗旨,每一位加入本院的员工已不仅仅是一名工作人员,更是一名灵魂的塑造和安抚师。”

“您——能否解答我三个疑问?”李怀舟一想到自己入院后,将不再有机会和他人有深入交流,觉得自己有必要预先弄明白一些事情。

“请随便问。”中年男人耸耸肩作随意状。

“第一,我想了解落红疗养院的来历和介绍。第二,照片中的合影为何只有老年女性?第三,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居住在里面?”

中年男人换了个坐势,点点头道:“落红疗养院是本市优秀企业家申州集团董事长严昌生先生创办的一家民营慈善机构,言下之意就是它的营用资金支持全部来源于申州集团的经营收入,它创办于2005年——严昌生先生的母亲逝世三十周年,地址位于城北近郊芋兰山山腰,关于为什么只有老年女性居住在院内,是因为严董事长早年丧母,对于女性老者有一份天性的偏爱,故选定了老年女性作为疗养院的入住人群。至于你问的什么人才有居住资格,我想我已在上面的答复内容中透露了一部分,入住的具体标准是:年满七十周岁,无子女无亲属无房产的三无老太太,在经我院登记核实删选后就可直接入住。”

“那……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李怀舟内心的防线松懈了下来,听闻是慈善机构后不禁有些急着跃跃欲试。

“明天吧。今晚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亲自来接你。”

“行。我叫李怀舟是S大的,明早八点你直接来我们学校门口接我吧,还有——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周,是严董的私人助理,你叫我周助理或者老周都可以。”

“周助理,那有劳您了。”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道杨镖后,李怀舟换乘了三辆公交车来到了城西的一个邮政分局,他在一张万元金额的汇款单上填了一个叫做“薜妮”的名字后,心甘如怡地递上了那叠泛着油墨馨香的崭新百元大钞……

薜妮——黛的眉、水漾的眸、浅霞染就的粉色肌肤的女孩,是李怀舟刚交的隔壁A大经管系的系花女友,半个月前薜妮在电话中梨花带雨地诉说她最近因为竞选封面女郎遇到的难堪与困惑,她的声音呜咽不止断断续续,他只是模糊地听到她说她需要一双价值万元的“水晶鞋”,有了那双鞋她一定可以顺利地选上……

是什么样的鞋子——需要这么昂贵呢?李怀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怀揣着那张汇款单的回执联走出了邮政局。

回到学校,李怀舟还觉得自己今天的经历如同一场电影的侨段。肯德基、陌生中年男人、万元劳酬、颂诗人、落红老人疗养院……似乎就在一瞬间这些毫无关联的词汇突然被交集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有情节、有段落、有起始的诡美电影内容。

夜晚就寝的时候,他才突然记起应该和已经回到北方老家的薜妮打个电话,告诉她汇款的事情,可是拔了好几次——手机的提示音一直为“您拔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三)

翌日八时,李怀舟坐上了周助理的车——马六、深蓝色。

车子一路颠簸,李怀舟的目光在一幕幕滑过的流光异彩的高楼大厦间穿梭,渐渐地——窗外的车水马龙越来越稀疏——直至车身两侧只剩下青绿色,他紧张地探出头张望——发现城市已然完全退出了他的视线。

从车内反光镜上,他发现周助理今天的情绪有些黯然,紧瞥的眉头在他眉心刻出一个“川”字,好象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周助理,我们快到了吗?”李怀舟打破了沉寂。

“嗯。”周助理闷闷在应了一声。

半个小时后,车子突然停在了一处草肥花艳的半山腰,刚下车一个熟悉的场景赫然出现在了李怀舟的面前,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幢唯美致极的建筑物和世外桃源般的迷人美景,忽闻得一声“嘭”的巨响从公寓内传来。

周助理闻声一把拖起李怀舟冲了进去……

一楼大厅是一个综合性的活动室,四通八达一片通透,可是仔细看李怀舟发现其实四周存在着许多面的“墙”,只不过那些“墙”是用厚实的钢化玻璃制成的,徒地一看若有似无,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大厅的右侧的电视厅内,一个面目狰狞的瘦高个老太太手握着一只后跟细长尖锐的高跟鞋,中了邪似地将一个矮个老太太压在地上,手上那粉色高跟鞋的鞋跟不断地落在矮个老太太的身上,一下、两下……,乌红的泛着腥味的红色**汩汩地从矮个老太太的身上冒出来,一股股地很快淹灭了李怀舟眼前的全部色彩。

李怀舟的胃如同伸进去了一只大手——翻山倒海,周助理见状向四周瞄了瞄,处事不惊地大喝道:“人呢?都死光了吗?”接着,一群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员不断地从各个方向涌了过来,他们救护的救护,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人人各司其职,居然没能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丝的慌乱。

李怀舟走近去,想看一眼伤者的情况却被周助理一把拦住了:“这里的部分老年人是因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才被亲友遗弃的,一旦疏于看管就有——意外产生,这种事在院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李怀舟发现电视厅有一面落地镜子碎了,玻璃碎片落了一地,看得出应该是刚才巨响的来源,一个年轻的女护工正在悉心地处理着这些碎片,她低着头小心冀冀地清扫着,旁边不断有老人和李怀舟他们擦身而过,老人们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始终保持着缄默和视若无睹。

周助理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一楼大厅的总的功能和用途后匆匆带着李怀舟参观了他的住处,两居室一厅的标准,整套家具、电视、独立的阳台和卫浴,除了与外界的联络工具外,这里一应俱全。李怀舟兴奋又忐忑地摸摸这里,又瞅瞅那里,刚刚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使他对过份舒适的环境竟徒生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感。

临近午餐时刻,周助理给了李怀舟一张类似于IC卡之类的卡片,告诉他这是疗养院专用的多功能卡,它可以用餐、买饮料、去疗养院的小商区领取日用品。周助理还告诉他就在午餐时刻,他将会把李怀舟介绍给所有的老人,因为今晚可能就会安排颂诗,有必要给老人们一个了解和接受的过程,李怀舟心情复杂地点点心。

餐厅——穿过宿舍区,又绕过一个大大的花园就到了,它的外观很不起眼——类似于一个旧式碉堡,李怀舟不禁大跌眼镜——心中有些暗笑设计师的不搭调。

等到李怀舟他们到达餐厅的时候,所有的老人似乎都到已经到齐了,她们齐刷刷地坐在就餐位置上,统一把视线都射向了李怀舟……

(四)

她们——统一的暗红色院服,年龄均在七十岁以上,相同的嬴弱身躯和苍白脸颊,形同

一座座白坯雕像,原先淡漠森冷的目光一见到李怀舟突然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意味——惊骇中带着迷惘、渴望中夹杂着恐惧、痴迷却不明原因。

李怀舟被如般场景震住了,他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因为自己的任何不经意的动作会招惹来不可预见的“惊心动魂”。

“各位,你们的庄宁老师现在又归位了,前段时间他因为私人的原因离开了疗养院一段时间,现在他私人的事情已然办妥,以后的颂诗课一切照常,来——大家一起欢迎庄宁老师归队。”周助理带头鼓掌。

下面的掌声稀稀拉拉的,似乎只有几个餐厅工作人员拍得手掌生疼,大多数的老人充耳未闻地埋下头去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盘里的饭菜来,她们似乎已然忘却了庄宁这个人,或者根本不愿记起,餐厅里一片死寂,李怀舟似乎能够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潺潺流动的声音——孤独而刺耳……

他清楚——自己不是庄宁,也许真的不俱备资格获取老人们的共鸣,可是老人们的表现又似乎不太合常理,就算是发现了破绽也可以表达出来,难道仅仅是因为是免费居住在这里,连发言权也剥夺了?李怀舟想想又不妥,一个没有发言权的人她能做的应该是迎合,此般表现似乎更不合逻辑。

这一顿饭吃得食如嚼蜡,周助理虽然不停地解释着老人们各种自身的原因,可是似乎又有许多地方解释不通,比如她们没有失语失聪——却不愿讲话交流,她们没有失明——却视若无睹,而且从她们目光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给李怀舟的印象是她们在抗拒、漠视、甚至排斥。

进餐时间为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老人们由护理人员带领回到了她们的生活区,周助理接了一个紧急的电话突然离开了,找来一名综合事务负责人袁立主任,让他带领李怀舟熟悉了解各生活区的环境和老人平时的活动作息情况。

袁立是个热忱异常的年轻人,大概比李怀舟大了五六岁,他极有耐心地带着李怀舟又认真参观了一遍老人的休息和活动区域,最后把李怀舟留在了一楼大厅的自由活动室里让他在那里先和老人们培养培养感情。

自由活动室里聚集了一大堆正在消闲娱乐的老人,她们有些在打扑克、有些在织毛衣、有些在走跳棋,只有四五名瘦得皮肤成网状的老人躲在角落中神秘地拼着一本杂志看,那是一本时尚杂志——封面——封面居然是他的女友薜妮,李怀舟走近了几步好奇地一把将杂志夺了过来,只见封面上的薜妮妩展露着超纤细的身躯,摆出惊为天人的妖冶POSE……杂志的封面写着《灰姑娘的水晶鞋》几个粉色的妖娆字体。

那几名老人见杂志被抢便发了狂似地扑过来,她们的长指甲纷纷落在李怀舟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李怀舟被这几名骤然变得力大无穷的老人按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脸上身上火烧火燎的一阵阵刺痛无比,抢回了杂志的老人们还不肯罢休,又起了内讧,不知道是哪一页杂志被她们几个人撕扯下来,抢过来又丢过去,最后一哄而上撕成了一堆纸片。

情况被控制住后,袁立马上取了消炎止血的药水过来,他歉意地安抚了李怀舟几句后,帮他上起了药,周围的其他老人和第一幕高跟鞋事件的反应如出一辙,视若无睹似地纷纷散去,李怀舟摸摸身上伤痕累累的皮肤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了上来。

“小李,以后老人的东西最好避免接触,她们中的许多人因为长期的空巢孤独和入院以前所受过的伤害,心理上或多或少和常人有些不同,她们比常人更容易陷入无助、恐惧、遭受迫害感之中,本能地经常会作出一些不可理喻的攻击与自我保护。”

李怀舟却觉得事情没有袁立所说的那样简单,这群老人的表现绝不单单只是心理上的问题,工作人员走后他在纸篓里将那页被撕碎的杂志残片偷偷收到了口袋里。

(五)

夜深了,李怀舟的脸上还有隐痛,睡得很不安稳。

今晚因为这出意外,他没能去替老人们颂诗,袁立说等大家各自的情绪稳定些再安排,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含隐衷,似乎正有其他什么紧急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置,还等没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李怀舟突然想到白天收到口袋里的杂志碎片,不禁莫名地兴奋起来,一片、两片、三片……儿时的拼图游戏高手,没想到事隔多年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渐渐地碎片中出现大半个粉色高跟鞋的轮廓……

高跟鞋——李怀舟不禁心里一颤,白天那个握着粉色高跟鞋的老人的脸突然跳了出来,满脸的褶皱、阴戾的目光、还有她手中那个沾满了鲜血的粉色高跟鞋……

这时,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高跟鞋拍打地面的声音——咚咚、咚咚……,死寂的夜突然被撕碎了一般,透出一股子诡异森冷的味道,现在是午夜时分——李怀舟的心突突狂跳起来,手中的杂志碎片也跟着身体节律的颤抖而从指间散落下来,那如同踩在他心房的刺耳的“咚咚”声离他的房间越离越近——越来越清晰——李怀舟壮壮胆作了个深呼吸从床下跳了下来,将脸凑到了门上的猫眼上。

走廊是声控节能灯,只要有声音就会亮起,李怀舟憋足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熟悉背影,他确定自己的直觉——心中跳出来 一个他日思夜想的名字。

“薜妮——薜妮。”他追出门去。

粉色高跟鞋走得很快,下楼穿过一个大花园就不见了踪影,花园里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花丛树阴间撒下来的那诡谲斑驳的月影,一团团地印在人的身上惹人心里直发毛,李怀舟壮着胆子在花园里绕来绕去走了好几圈,还是没能觅到一丁点粉色高跟鞋的蛛丝马迹,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看到远处有一个黑影走了过来——那背影黑沉沉,单薄得像纸张,只是轮廓与线条都清楚分明,一跛一拐地走得很慢,近了近了——借着荧荧的走廊余光,李怀舟终于看清了那张脸——是庄宁。

他不是死了吗?莫不是自己见了鬼了?李怀舟身上不住地冒出来些许冷汗,舌头**,嘴唇不停颤抖。

庄宁好像并没有发现他,而是慢慢地绕过大花园鬼鬼地向前走去……

李怀舟定了定神禁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却摔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踩上了一团软绵绵的物体,那物体还发出了一声“嗯呜”的呻吟,李怀舟一惊,蹲下身去伸手一摸竟是一个人。

“快,快来人呀!”李怀舟在黑暗中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开口叫人。

五分钟后,袁立和一群护理人员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大家拿手电纷纷向地上的人照去,原来是一个昏迷中的本院老人,老人的头上满头大汗,身上也如同浸了一遍水一般,整个人全身湿嗒嗒的虚弱极了。

袁主任率工作人员将老人带到了院里的医务室,那里有一流的全科大夫,基本能搞定一般的突发状况。向袁立搪塞编造了一通去花园的合理借口后,李怀舟讪讪地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他有好几次话到嘴边想问袁主任薜妮的事,可是终没能张开来嘴,也许真是自己看花了眼,薜妮怎么可能来这个疗养院呢,简单是无稽之谈,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脸苦笑。

带着重重的疑虑他又拼起了拼图,拼着拼着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来自于他的手心,抬手一闻果然,那股味道很怪异刺鼻得很,他记得他当时自己扶过老人一把,难道这怪味是来自于老人身上?

他到卫生间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才洗掉了手上的怪味。

拼到凌晨两多点的时候,那页杂志的大概已尽收眼底,可能是护工在清扫过程中丢失了几片,那双镶嵌着透明水晶的粉色高跟鞋的牌子部分的文字空缺了一小块,不过,这并不影响观赏整个广告的寓意。

一双镶嵌着透明水晶的粉红高跟鞋底部几个醒目的广告语温情撩人:“亲爱的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吧!前方等待你的不只有王子……。”

(六)

李怀舟的面前一遍遍地跳出韩国恐怖片《红色高跟鞋》的惊怵镜头——小腿断成两截的穿的红色高跟鞋的高中女生,拖着残存的断腿——浑身被血浸透了一般,一步步拖着长长的血痕向他爬过来……

她的脸——五官扭曲——又重组——变幻成了薜妮的模样……

“啊——”一声惊叫,李怀舟满身是汗地醒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醒来后,他的脑袋里不断跳跃的只有那本杂志,止不住的好奇和猜测带领他去到了那本杂志的来源地——图书馆。

图书室——二楼的最后一个房间。

李怀舟小心冀冀地摸索着,蛰伏到二楼的一个墙角,观察了好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异样,就取出一串自己在来疗养院之前那个晚上叫锁匠老刘事先配好的万能钥匙,至于为什么要配这么一串钥匙,还得从那张漆黑照片后的禁忌说起,李怀舟总觉得那张漆黑的照片里隐着什么秘密,所以他才配这把锁以防万一,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物以至用。

老刘的手艺真不错,没费一点力气图书室的门就应声而开。

黑暗中,李怀舟急急地合上了图书室的门,他取出钥匙圈上的小型野外用手电向四周照了照,这个图书馆并不小,四周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书籍,中间设了几排阅览时用的不锈钢质的坐椅,左边隔壁的角落里有一张高高的写字台模样的圆形柜子,配有椅子,应该是给图书室的管理人员用的,李怀舟又摸出另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拿出来对着门和抽屉的其他锁眼试了试——都不是,于是他又在图书室的四周排查起来,书架上的书很普通,无非是一些医疗、养生、戏曲、古典小说之类的老年女性喜欢的类型,让人一看就心生寡味,李怀舟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他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四点了,就在他准备离开图书室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些异样……

离门最近的那排书架内侧竟有一个锁眼,李怀舟马上拿来那把钥匙来试,“嚓”的一声后,书架上的书有一部分书“斗转星移”——李怀舟确定应该是中间靠近管理员位置,他过去一看果然,那部分的书换成了一批杂志,居然是一个系列的《灰姑娘的水晶鞋》,李怀舟的眼睛一亮抓了一本揣在怀里,离开了图书室。

经过走廊的时候,因为走得太急,他差点和一个穿着院服从叉道走出来老人撞上了,来不及避让被撞倒在地的老人从地上木木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去,李怀舟正想向老人道歉,却发现老人远去身影的脚上居然穿着一双粉色的高跟鞋,而且那高跟鞋上竟印着些许殷红的血痕……

李怀舟不禁又联想起了那部恐怖电影《粉色高跟鞋》,心头浮上来一阵不祥之感,不过他还是壮着胆跟了上去,一把拉住了老人,他发现老人的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血迹只是来源于高跟鞋,言下之意这只高跟鞋上的血迹……

“救命呀……快来人呀……”这时候三楼的老人寝室区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那声音如同一把带血的匕首一刀划破了夜空——滴下来几滴令人遐想的乌红鲜血。

李怀舟顾不上面前的老人,松开她赶往了三楼,三楼到底的

房间门口已经聚了一小堆老人,李怀舟拔开她们生生地硬挤进了房间,只见一个有些婴儿肥的年轻护工正掩着面蹲在那里呜咽地抽泣着,她的身体恐惧地瑟瑟发抖,离她约两米左右的位置有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上躺着一个身上被尖锐硬物捅了无数个孔的老人,那些孔上的鲜血已部分干涸,暗红的一个个吐着腥腻与恐怖,老人的眼口都惊悚地张开着,看得出早已气绝身亡,李怀舟认得这个老人,就是昨天为了那本杂志把他的脸抓得到处开花的那堆老人中的其中一个。

(七)

疑凶——那个和李怀舟撞个满怀的老人,穿着粉色的高跟鞋,在医院的治疗室里和警方冷眼对峙着,她的态度极不友好,怒目斜视,根本没有一点配合的意思,还是那个发现案情的护士道出了些原委,那双粉色高跟鞋是该护士本人的,后来不知让哪个老太太偷了去,发生了一些意外后,那双粉色高跟鞋就成了幽灵一般地在疗养院内不断出现,明明是夺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又出现在了某位老人的手中。

后来,粉色高跟鞋和老人被一起带回了警局。

李怀舟躲到了房间忐忑地翻看着那本杂志,他发现他拿的那本是创刊号,上面的日期应该是去年这个月份,封面上那个被称为红鞋公主的模特名叫妆凝——眉眼如丝、眸光灵动、浑身充盈着一种知性美。

这个女孩子传递给李怀舟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仿佛邻家的小姑娘一般令人亲切。

翻开卷首,他看到了一行字——美丽需要付出代价,接下来的是一些云里雾里的描述,看似抒情类又似哲思类,语言和思想都给人一种混乱的迷离感,仿佛笔者在有意回避什么,后面的是一些短文,有情感类、笑话类、悬疑类……,看上去应该算是一本比较正常的杂志,只不过那只硕大的高跟鞋广告似乎无所不在,那不明不白的广告语悬念百出,令人遐想不迭……

后面的几天,袁立都没有来理会李怀舟,仿佛如临大敌般地天天躲在屋子里听电话,袁立的桌子上没隔一会儿就会有电话过来,袁立心神不宁地常常走神,老人们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对劲,有好几个老人一并无缘无故地去逝了,仿佛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样子。

警查来查案的次数在不断地增加,有时候一整天都会呆在疗养院里了解情况,疗养院里笼罩了一层阴沉之气,每个人的脸上都阴阴的,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里的一切随着那一双粉色的高跟鞋而变得面目全非。

十来天后,警方在疗养院的小会议室里招来全院的工作人员,他们表明这起案件是一起偶然性的犯罪案件,老人已在警局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她称是因为自己和死者王雅兰老人住在一起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早已心生厌倦,后来在经历了几次肢体和语言的冲突后,她就心生杀意,粉色高跟鞋她是在护工那里偷到的,因为跟细长且尖锐所以就被她它当成了杀人的凶器。

至于那些去逝的老人,警方对部分老人的尸体作了解剖,证实这些老人都是寿正寝终,正常死亡,所以,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李怀舟听了大半后,离开了会议室,他的心里堵得很,他总觉得警方是在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他宣布的结果绝不可能是这起事件的真相,他从花园绕到了寝室,又从寝室绕到了花园,这样反反复复地走动着,背上的汗一片片地涌出来他的T恤如同从水上捞上来一般。

回到寝室,他越想越不对,于是提笔想写些东西给周助理,接下来——他撕了又写,写了又撕,这样反复了几次后才真正写完,他觉得自己现在急需找到周助理,把这纸条给他,告诉他自己需要离开这里,因为他实在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纸条是一张借条,写着诸如今借某某若干人民币之类的文字,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无法归还之笔钱,可是赖帐又不是他的本性,所以只能先用借条抵着,来日归还。

他去找了袁立,让他传达自己的意思,可是袁立却冷冷地回应他说,周助理最近出国了,短时间不一定会回来,这事还需要和周助理面谈,毕竟是周助理本人聘用的他,言下之意这事似乎不归疗养院管。

李怀舟见如此光景,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他决定明天就离开这样,他觉得这个老人疗养院所发生的事情,需要更多的人来知晓和帮助真相的解开……

(八)

夜晚十一点四十五分,李怀舟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惊醒。

起身打开门,他的脸煞地白了。

门外的暗影里立了两个人——周助理和庄宁。

李怀舟的身子地向门内缩了缩,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让来人进来还是阻拦的意思。

周助理的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专业化妆箱,铝塑质地的做得很精致,他的目光在李怀舟的手臂上瞟了一眼后回落到了李怀舟的脸上,他在观察眼前这个男孩子的内心……

“庄宁的事,确实是我撒了个谎。”周助理轻易地挡掉了李怀舟的手臂。

“我们只是想为你化个妆。”庄宁的声音阴阴的,有点女里女气。

“化妆?”李怀舟惊愕。

“是的,化完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庄宁边说边打开了周助理手中的化妆盒。

“化完妆——我就能离开这里?”李怀舟一脸茫然,感觉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有些失实,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当然,你一定会离开的。”庄宁边说边将化妆盒里的东西摆了出来,粉条、眼隐、眉笔、化妆棉、粉扑、假睫毛……,他将它们有条不紊地摆放好,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庄宁的脸是一种男人少见的瓷白,他的额头窄窄的隐现出几条青蓝色的血管,冰凉的沾染了脂粉气的手在李怀舟的脸上游离,那种触感有点失实,那仿佛棉花般地指尖实在不应该长在男人的身上。

周助理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李怀舟听到他的脚步声绕过自己的位置走向了床头,杂志——床头上放着那本杂志。

“庄宁,封面上那个人是你吗?”周助理的声音似乎是从时空之外飘过来的。

“是的,当然是我,我记得那时候我刚回国……那本刊物是创刊号。”庄宁正在为李怀舟上眼隐,他把手背当成了调色板。

“你说什么?”李怀舟动了一下,眼隐被画到了下眼睑。

“别激动,化完妆之前你会知道整件事情始末。”周助理起身将门窗检查了一遍后,从化妆箱的暗阁里取出来了一段粗粗的麻绳,那麻绳的一头是一个圈,正好将人的头装进去的那种。

“三年前,我很胖,大概一百八九十斤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还在英国留学,学习企业管理,当时英国的电视购物已经很时兴了,有多家电视台为了增加广告收入,都会在合适的时间段选择播放一些,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我正在一家咖啡馆喝下午茶,无意间我在屏幕中看到了一双粉红色的高跟鞋,广告词是——亲爱的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吧!前方等待你的不只有王子……”庄宁停顿了一下,嘴角动情地抿了一下,回忆似乎打动了她。

“粉红色高跟鞋其实就是减肥鞋,当然厂家卖的是理念,粉色高跟鞋还有其配套的药物,半年后奇迹发生了,我减到了八十斤,那时候我恰好修完了全部课程,回到了国内。父亲的申州集团已经做大,可是唯独没有涉及到高利润的医药保健品行业的,于是我便想到了那双粉红色的高跟鞋,成立科研小组才四个月就出了成果,高薪聘请的专家拿着成果,试验给我看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粉色高跟鞋’帝国已经诞生了,我把它的消费人群定位在了16-45岁间的女性。落红疗养院是父亲一手创办的,目的是为了纪念祖母,可是粉红色高跟鞋却经常性地要出些问题,可能是我们研制期过短产品还不成熟引起的,一批又批的消费者突发性的迅速衰老,换名话说你在疗养院里看到的其实有一半的老人是粉红色高跟鞋的排异者,她们突发性地衰老到了七、八十岁的生理年龄,而且记忆力全部丧失。那天半夜你在花园看到的老人其实就是其中的一个排异者,她叫薜妮,是我某期杂志的封面女郎,她的排异最古怪,几乎每天的午夜她都会莫名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虽然这种情况只会持继一个小时,可是也让我们够呛的。”

(尾声)

“你说什么……那老人居然是薜妮……”李怀舟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庄宁的衣领。

“这里的门窗都是隔音的,我希望能冷静地听完这整个故事,不然——做了冤死鬼可别怪我们。”周助理将那条打了个圈的麻绳握在手里,笔划着威胁道。

“减肥药都是有毒性的,只不过常人都会被当时广告画面中天花乱坠的奇效特效所蒙蔽,我也不能例外,一年后——我的身上也出现了排异现象,没错——我变成了男人了,从此我就再不是那个见得光了严家千金了,只能蛰伏在这里当所谓的疗养院里的助理——庄宁,除了这个理由——另外的理由是我必须在这里掌管住这些老人——直至她们死去。你看到的玻璃是植入了计算机屏幕装置的大型显示屏,它们和我所颂读的诗句当中的心理暗示,再借助一些紊乱人神经系统的药物一直都毫无差错地促使她们定期地自相残杀或者自然死亡。只有她们在这世界上消失了,我的粉色高跟鞋才可以继续存在下去,我不能让我的粉色高跟鞋倒下去,更不能牵连我父亲用血汗打下的企业王国毁在我的手上。”庄宁低下头,把脸埋到了手掌里。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化妆?”

“因为严妆凝需要一个消失的理由,而你正是那个理由。有了你严妆凝就可以合理地结束,严庄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

“那,我能问问——你的脚又是怎么回事……”李怀舟在做的是争取时间,能拖一时是一时。

这时,整个妆面基本已经定型,庄宁站起来细细欣赏自己的作品——灵动的眉、清澈的眼眸、柔和的棱角,对了……还差一顶发套,庄宁将那顶发套带到了李怀舟的头上,此刻——俨然另一个严妆凝楚楚动人地站到了两人面前。

“脚伤是拜你所赐,去年入冬公司出了许多事,我去西北的一个小村庄徒步旅行,为的是排遣心情的,没想到途中下起了很大的雪,我因旧疾发作被深埋在了雪里,当时我已快冻僵了,可是意识还有些,我记得当时离我大概五十米的位置跑过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其中有一个比较小的孩子说要跑过来看看——他说他看见了一个人,可是固执冷酷的你向我跑近了一些却睁眼说瞎话告诉他们那只是一个草垛,后来——我生生地看着你将他们拉开。”

“因为那天——我的眼镜摔破了——没能看清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现在道歉已经来不及了……”周助理冷笑着拿着那段麻绳渐渐向李怀舟靠近。

……

不知怎的——窗外响起了警笛声——呜拉呜拉的。

“投降吧,我在猫眼里看到你们俩之前,我就放了一个求救烟火,这个烟火只有我们学校社团才有,每人限发一枚,我进疗养院的时候你没能发现的原因是——它的样子是一瓶普通的剃须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