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贝姬为多宾获得真爱动用了什么样的计谋,这小妇人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她对他人福祉的关心远不如对自己利益的重视,而且她还有一大堆私事需要考量,这些比多宾少校的幸福令她挂念得多。

她真想不到,自己忽然之间就住进了这么一所温暖舒适的房子里,周围都是亲切善良的朋友,她好久都没遇到过这样随和单纯的好心人了。漫长的漂泊生活实属迫不得已,但也受她爱玩的天性所驱使,可偶尔停下来歇息,并不失为一件美事。即便是不服软的阿拉伯人,常年骑着骆驼在沙漠上驰骋,有时也喜欢在水边的枣树下休憩,或者进城赶个集,到澡堂舒缓舒缓,去清真寺做做祈祷,再重返大漠抢劫去。所以不难理解,流浪多年的小贝姬也爱待在乔斯的帐篷里品尝他的咖喱肉饭。她把骏马拴在尖木桩上,挂好武器,舒舒服服地坐在火堆旁取暖。在那居无定所的彷徨生活中得以喘息片刻,她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和快乐。

她心情好,便尽全力让每个人都感到高兴。她在取悦他人方面具有卓越的才能,取得过优异成绩,这一点我们早就清楚。不过是在大象旅馆的阁楼里简单聊了那么几句,贝姬就赢回了乔斯许多好感。一周时间里,那文官已死心塌地做了她的奴隶,对她爱得发狂。他一改饭后打盹儿的旧习,毕竟从前由艾米丽亚陪着他的时候,生活可没那么有活力。他坐上敞篷马车与贝姬一同出外兜风。他不时办些小聚会,找种种理由专为她庆祝。

曾对她无情批判的代办泰普沃姆上乔斯家吃过一次饭后,开始每天登门向贝姬问好。可怜的艾米从来话就不多,多宾走后她更是郁郁寡欢不作声,现在又多了个使她黯然失色的社交天才,她似乎完全被遗忘了。法国公使对贝姬着迷的程度,丝毫不输他的英国对手。而德国女士在道德方面向来不挑剔,尤其不计较英国人的行为,她们看到奥斯本太太漂亮的新朋友既聪明又风趣,欣喜不已。虽然贝姬没提出进宫觐见,但好些听闻她魅力不俗的显赫权贵都很想跟她认识。后来人们发现她还是个贵族,来自古老的英国世家,丈夫是近卫团中校,又任某岛的总督,只不过一些小过节致使二人暂时分居——在这个国家,《少年维特之烦恼》依然流行,歌德的《亲和力》被视为教人向善的读物,这点儿事又算得了什么?小公国的最上流人士从未动过将她拒之门外的念头。太太小姐此前就对艾米丽亚表示过无限的好意,如今与贝姬交往后,她们更是乐意把“您”改称为“你”,誓要与她做永远的朋友。天真的德国人对爱与自由的诠释是约克郡和萨默塞特郡的忠厚英国人难以理解的。在一些观念开放的文明城市,一个女人无论与多少个受人尊敬的丈夫离过婚,仍可保住在社会上的名声。乔斯自从住进这所房子后,从没像现在这样快乐过,这都是瑞贝卡的功劳。她唱歌弹琴,聊天儿说笑,她能讲两三种语言,她将所有人请到家里来,还让乔斯相信是他自己的风趣幽默及社交才能让上流社会的人们聚拢到他周围。

艾米现在除了付账单的时候,哪儿还有当女主人的样子?不过贝姬很快就找到了让她舒心的法子。她不停地跟她讲多宾少校出走的事,毫无保留地表达她对那位绅士的崇敬,赞他卓尔不群、思想崇高,还指出艾米对他的做法太无情。艾米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称她是在遵照最纯正的宗教准则行事,随后搬出“女人一旦结婚”那套理论来说事,又表示她三生有幸,嫁给了乔治这么一位天使,这辈子都不该再嫁。然而听贝姬对少校不吝赞美之词,她也没有反对意见。她自己每天就至少有二十次把话题引到多宾身上。

讨得小乔治和用人们欢心的方法并不难找到。前文提过,艾米丽亚的贴身女佣全心全意爱戴宽宏大量的少校。她起初讨厌贝姬,因为她是少校离开女主人的罪魁祸首,后来见克劳利太太时时处处为威廉说话,表达对他热切的崇拜,便原谅了她。艾米和贝姬每逢晚上参加完家宴,就坐在一起说心里话。这时佩恩小姐会一边为她们梳头发(一个是淡黄色的,一个是柔软的棕色长发),一边插上几句嘴,夸赞亲爱的、正派的多宾少校。艾米丽亚听她如此拥戴多宾,正如知道瑞贝卡崇拜他一样,并不感到生气。她让乔治时常给他写信,而且一定要他在附言里加上妈妈友好的问候。每天晚上她看着丈夫的画像时,已不再感到它在埋怨自己——现在威廉走了,她也许还有点埋怨画像了。

艾米自从作出那决绝的牺牲后就变得不大快乐。她整天魂不守舍的,又紧张,又沉默,哪儿都不对劲。家人从没见过她脾气这么大。她变得脸色苍白,病恹恹的,平时总是爱唱些歌,比如韦伯[1]所作的温柔情歌《我独自一人,却并不孤单》——年轻女士们,这是旧时代流传的歌,你们当时大概还没出生,但听见它你们就会知道,你们的前辈也是懂得如何恋爱和歌唱的——而艾米唱的这些歌,都是少校喜欢的。她在黄昏的客厅哼唱它们的时候,时常会突然停下,然后走到隔壁房间里,毫无疑问,又在丈夫的画像中寻找慰藉了。

多宾的几本书还留在这里,上面有他的名字。比如一本德语词典的扉页上写着“第×团威廉·多宾”;一本旅游指南上写着他的姓氏和名字的首字母。此外还有一两本别的书。艾米将这些书放进她的五斗柜,里面还有她的织物盒、便携文件盒、《圣经》和祈祷书,上方便是乔治父子的两张画像。少校还忘了把自己的手套拿走了。某天小乔治在母亲的文件盒乱翻找时,发现多宾的手套整齐地叠在他们所称的“秘密抽屉”里。

艾米对社交生活没兴趣,参加宴会时常感到百无聊赖,在夏日傍晚,最令她快活的便是带着小乔治到外面走上长长一段路(瑞贝卡则在屋里跟约瑟夫先生在一起),这时母子二人会谈起多宾,谈得小男孩忍不住偷笑。她对儿子说,威廉少校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温柔、最善良、最勇敢,也最虔诚。她一遍遍地告诉小乔治,他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全靠那善良朋友的慷慨仗义;当他们遭遇不幸、陷入贫穷时,是他一直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当所有人对他们不闻不问时,他总是照应着他们;他的战友们全都敬佩他,他却对自己的英勇战绩只字不提。小乔治的父亲最信任威廉,好心的威廉也向来都护着他。“你爸爸小时候总跟我说,”她说,“他们学校有个恶霸欺负他,是威廉站了出来,保护了他。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成了好朋友,一直到你爸爸在战场上牺牲。”

“多宾把杀死爸爸的那个人杀掉了吗?”小乔治问,“我觉得他一定杀掉了,多宾如果抓住了他,准会把他给杀了,对吗,妈妈?等我当了军人,我绝不放过那些法国人!——我把话先撂这儿。”

母子二人在这样的谈话中度过了许多时光。那淳朴的女人把儿子当成了知心人。小乔治是威廉的好朋友,就像所有熟悉威廉的人一样。

顺带提一下,贝姬太太到底是个有感情的人,她在自己房间里也挂了一张小画像。旁人见了大多觉得吃惊又可笑,画中人则喜上眉梢。原来那画的是乔斯。小妇人头一次来赛德利家的时候,拖着些挺寒碜的箱包,也许感到难为情,她时常谈起自己还留在莱比锡的行李,郑重其事地说自己哪天得把那些宝贝运过来。当一个旅客不厌其烦地跟您提他某件不在身边的行李有多贵重时,我的朋友,千万要当心!我以十赔一的赔率跟您打赌,这人就是个骗子。

不过乔斯和艾米都没听过我这句重要的箴言。贝姬那看不见的行李里是否装着些华贵衣裳,他们也并不关心。艾米见她只有几身褴褛的衣衫,就拿出自己的给她穿,还带她到城里最好的服装店里试新装。现在我向您打包票,她的衣领不再是破损的了,她褪色的丝绸也不再从肩膀上耷拉下来。生活不一样了,贝姬的习惯也随之改变:胭脂盒收了起来,另一项刺激的嗜好也暂且不沾,或者只是偶尔偷饮,比如夏日傍晚,艾米和儿子外出散步,乔斯劝得她实在推不掉,才会喝上那么一点儿兑水的烈酒。不过她不贪杯。那向导就不一样了。流氓基尔什酒瓶不离手,也闹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他有时见赛德利先生的干邑白兰地消耗得这么快,自己都觉得吃惊。好了好了,这话题聊多了不体面,咱们只要知道贝姬进入这户正经人家之后酒瘾大减就行了。

后来被她吹了半天牛的行李终于从莱比锡运来。三只箱子既不大也不豪华,贝姬似乎也没想从里面取出什么衣裳和首饰。不过其中一只箱子里放着她的大量文件——当年愤怒的罗登·克劳利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正是从这箱子里发现了她的私房钱。贝姬笑嘻嘻地从那沓文件里拿出一张画像,钉在自己房间,请乔斯来看。那是一张铅笔画,画上是一位绅士,脸涂了粉颜色,挺可爱。他正骑着一头大象离开几棵椰子树[2]和一座佛塔。那是东方的景致。

“老天保佑,这是我的画像!”乔斯喊道。确实是他,穿着一件一八零四年款的淡黄色棉布上衣,焕发着青春和魅力。这张画像曾经挂在拉塞尔广场赛德利的家。

“我把它买了下来,”贝姬激动得声音发抖,“我当时想过去看看能不能给善良的朋友们帮上点忙。那画像我一直带在身边——以后也不会与我分离。”

“是吗?”乔斯喊道,脸上是不可名状的狂喜和满足,“您真的是为了我才对它那么珍惜?”

“您很清楚这正是我的意思,”贝姬说,“可您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细想——为什么要回忆往事呢?一切已经太晚了!”

那天晚上的谈话对乔斯而言可谓怡情悦性。艾米感觉很累,身体不舒服,散步回来后就躺**去了。乔斯和他美丽的客人促膝长谈,瑞贝卡为他唱一八一五年的老歌,歌声传到躺在隔壁房间的艾米丽亚耳边。艾米丽亚当晚失眠了,破天荒的是,乔斯也一样。

当时是六月,伦敦社交旺季。乔斯每天都要捧一份《加里涅尼信使报》从头到尾读一遍,然后摘取部分内容跟女士们讲。旅途海外的英国人将这份独一无二的报纸视为最好的伴侣。每周它都有关于军事动态的详尽报道,乔斯作为一个曾随军出征的人,对此特别感兴趣。有一次他念道:“第×团抵达英国,格雷夫森德六月二十日电。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拉姆昌德号’于今晨抵达泰晤士河岸,船上这支英勇的队伍共有军官十四名及士兵一百三十二名。该团在奔赴光荣的滑铁卢战役后第二年被派往国外,此后又在缅甸战争中立下战功,距今离开英国已有十四年。久经沙场的团长迈克尔·奥多德高级巴斯勋爵士携夫人及妹妹已于昨日提前登陆,一同抵达的还有波司基、斯塔波尔、麦克劳和马洛尼四位上尉,史密斯、琼斯、汤普森、F. 汤普森四位中尉,以及希克斯和格兰迪两位少尉。码头的军乐团奏响国歌,在人群的高声欢呼中,这些骁勇的老兵走进维特酒店,一场丰盛的晚宴正在那里等待古老英国的守卫者们。不用说,这是维特酒店最高规格的宴会。席间,屋外的人群继续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奥多德夫人与团长走到阳台,举杯将维特酒店最好的红酒一饮而尽,祝同胞们身体健康。”

还有一次,乔斯读到一则简讯,说多宾少校已回归查特姆军营的第×团;后来他又将一篇报道念出来,里面详细描述了高级巴斯勋爵士迈克尔·奥多德上校、奥多德夫人和格洛薇娜·奥多德小姐进宫朝见的情形。其中奥多德夫人由巴里马洛尼的莫洛伊·马洛尼太太引见,格洛薇娜·奥多德小姐由奥多德夫人引见。紧接着,多宾的名字就出现在了陆军中校的名单里。由于海维托普老元帅在第×团从马德拉斯回国途中逝世,迈克尔·奥多德爵士抵达英国后,国王很乐意将他晋升为少将,命他继续担任团长,指挥在他的多年统领下战功卓著的第×团。

艾米丽亚也略微知道其中一些新变化。小乔治和他的监护人的通信从未间断。威廉走后甚至还给艾米丽亚写过一两封信,但语气既冷淡又随意,现在轮到那可怜女人感觉自己对他失去控制了。用多宾的话来说,他自由了。他离开了她,她感到悲凉。她想起他为自己做过的无数件事,想起他对她无私的、深情的关爱,这些场景重新在她脑海里浮现,日夜责备着她。她像往常那样沉浸在回忆当中,发现此前受她轻视的那份爱是那么纯洁和美好,她怪自己随随便便就扔掉这样的宝物。

那宝物消失了,威廉已耗尽他所有的爱。他觉得自己不再爱她,也不会再爱她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多年来他献给她的那份忠贞的感情,不可能扔掉、踩烂,又捡起来修修补补之后,还看不出一丝裂痕。那没心没肺的小暴君就这么把它给毁了。“是的,”威廉一遍遍地琢磨道,“是我骗了自己,我一直哄着自己不愿醒。要是她配得上我给她的那份爱,她早就会回报我。我犯了个愚蠢的错误。人的一辈子不都是由这种错误组成的吗?假如我赢得了她,我也会在胜利的第二天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虚幻。我又何必难过,何必为失败而羞耻呢?”他回忆着人生那段漫长的时光,想得越多,就对这当中的欺骗看得越清。“我还是投入到原来的工作中去吧,”他说,“上天把我安排到那个位置上,我就好好地尽职尽责。我会检查新兵的纽扣是否保持光亮,监督中士以确保他们不在汇报上出错。我会在军营食堂就餐,听苏格兰军医讲故事。当我老了颓了,我就退役领半薪,等我的老妹妹们骂我。正如《华伦斯坦》三部曲[3]里那个姑娘所说:‘我活过,也爱过了。’我别无所求。弗兰西斯,把账单付了,给我一支雪茄,看看今晚演什么戏,明天我们坐‘巴塔维埃号’回英国。”他一边在鹿特丹码头踱步,一边说出这番话来,弗兰西斯听见的只是最后几句。‘巴塔维埃号’停在泊船处,他还能看见他和艾米在这次快乐旅途中坐过的后甲板某个地方。克劳利太太上回要跟他说些什么?呸,想什么呢!明天就要跨海回英国,回家,干本职工作了!

六月过后,依照德国的习俗,蓬佩尼科尔的小宫廷圈里的人开始分散到数以百计的矿泉疗养地,喝矿泉水、骑驴,要是有钱有兴致的话就上赌场赌钱,跟成群的伙伴们敞开胃口吃客饭,消磨夏日的时光。英国外交官们到特普利策或基辛根去,他们的法国对手则关闭使馆奔向他们最爱的根特大道。大公一家既有人去疗养地,也有人回到自己的狩猎屋。凡是在上流社会占一席之地的人都走了,御医格劳伯和他的男爵夫人自然包括在内。泡温泉的季节是医生收入最高的时候,可以一边行医一边享乐。格劳伯医生的主要目的地是奥斯坦德,那是德国人爱去的胜地,他和太太也可以照他的说法,到海里“泡一泡”。

他有趣的病人乔斯是他稳定的财源。他毫不费力就说服了那文官,他妹妹身子太虚弱,他的身体也需要疗养,因此很有必要到那不讨喜的海港城市过这个夏天。艾米去哪儿都没意见。小乔治一听见要出行就乐意得跳起来。至于贝姬,她自然占据了乔斯先生新买的豪华四轮大马车里第四个座位,两名仆人则坐在前头驭者座上。她对即将在奥斯坦德见到的朋友有一些担忧,他们也许会传出些难听的话来——不过,呸!她才不怕,她本事大着呢。她这艘船已在乔斯身上抛锚,非狂风巨浪吹不走。贝姬珍藏的那张画像已将乔斯彻底收服。她把这头大象从墙上取下,放进艾米丽亚许多年前送她的盒子里。艾米也将家庭守护神——乔治父子那两张画像收起来。最后,这家人住进了奥斯坦德一所贵得出奇又不大舒适的房子里。

到了地方后,艾米丽亚开始泡温泉疗养身体。虽然贝姬遇见的几十个老相识个个对她不理不睬,但坚信自己选了最佳伙伴的奥斯本太太谁也不认识,所以并未发觉她朋友遭到的冷遇。贝姬自然不会叫天真的艾米丽亚认清她眼皮底下发生的真相。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罗登·克劳利太太的朋友碰见她时还挺热情——热情得出乎她的意料。这些人包括洛德少校(不属于任何部队)和卢克上尉(曾属于某步枪团),他们天天都在堤坝边抽烟、看女人,很快便经人介绍,吃上了约瑟夫·赛德利先生家的饭菜,打进这位好客主人的核心交往圈。事实上他们要是来,谁也挡不住,不管贝姬在不在家,他们都会径直走进奥斯本太太的客厅,把身上的外套和八字胡的气味熏得满屋子都是。他们管乔斯叫“哥们儿”,不容分说地往他的餐桌上一坐,就大笑着在那儿喝上好几个小时的酒。

“他们是什么意思啊?”小乔治问,他讨厌这些人,“我听见那少校昨天对克劳利太太说:‘不,不,贝姬,你不能把那老家伙给独占了,我们也得沾点好处才行,不然,我可不帮你保守秘密。’那少校是什么意思啊,妈妈?”

“少校!别管他叫少校!”艾米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一见那所谓的“少校”和他的朋友,心里就有种难以容忍的恐慌和反感。他们喝得微醉时恭维她,在餐桌上朝她抛媚眼。那上尉对她做各种无礼举动,弄得她直恶心。要不是小乔治陪着,她才不会出来见这人。

这里我要为瑞贝卡说句公道话,她是绝不会让这些男人跟艾米丽亚单独相处的。少校是单身,发誓一定要赢得艾米丽亚的心。两个流氓都争着抢着想把这纯洁的姑娘要走。艾米丽亚虽然对他们的诡计浑然不觉,可一见他们就发怵、难受,想赶紧逃掉。

她苦苦哀求乔斯离开此地。他不肯。他动作迟缓,赖在医生旁边不走,羁绊他的也许还不只是医生。至少贝姬不急着回英国。

终于,艾米丽亚什么也顾不上了,她下了大决心,给海峡另一侧的朋友写了封信。她是把信藏在披肩里独自到邮局寄的,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事,也没人注意到她的举动。只是小乔治见到她时,她紧张得满脸通红,亲他,还让他在那天晚上陪了她好长时间。散步回来后,她待在房间里再也没出来过。贝姬觉得是洛德少校和那上尉把她吓坏了。

“不能让她留在这儿,”贝姬暗自思索,“她必须离开,那小傻瓜。她还在为她死了十五年的笨蛋丈夫哭哭啼啼——他该死!她不可以嫁给这两个男人。洛德就是一个坏种,不行。她得嫁给那拄竹杖的少校才对。今晚我就把这事办妥。”

贝姬端着一杯茶到艾米丽亚的房间里,看见她正守在两张小肖像旁,样子忧愁又紧张。贝姬放下茶杯。

“谢谢。”艾米丽亚说。

“听我说,艾米丽亚,”贝姬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打量她时,目光里带着善意,又有点儿瞧不起。“我想跟你谈谈。你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两个胡搅蛮缠的男人。我不会让他们骚扰你的。你留下,就受他们侮辱。我告诉你,他们都是无赖,该去坐牢。不用管我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我对谁都了解。乔斯保护不了你。他太软弱,自己都需要别人保护。你跟襁褓里的婴儿没什么两样,在这世上一个人活不下去。你一定要结婚,不然你和你的宝贝儿子都得完蛋。你必须有个丈夫才行,你这傻瓜。这世间最好的绅士已经向你表白过无数次了,可你偏要拒绝人家。你这个愚昧、无情、不知感恩的小可怜!”

“我尽力——我已经尽力了,真的,瑞贝卡,”艾米丽亚表示抗议,“可我忘不了——”她抬头看看那肖像,以此结束这句话。

“你忘不了他!”贝姬大喊,“那自私的骗子,那没教养的土气公子哥儿,那耍假把式的白痴,既没脑子,又没礼貌,还没良心。他跟你那拄竹拐朋友的差距,就像你跟伊丽莎白女王的差距那么大。知道吗,那个人都厌倦你,想抛弃你了,是多宾逼着他履行婚约,才娶了你。他对我承认过这一点。他从来就不关心你。他还在我面前一次次讥讽你,跟你结婚一周之后,他就向我求爱了。”

“这是瞎说!假话!瑞贝卡。”艾米丽亚站起身喊道。

“你自己看呗,笨蛋,”贝姬的好脾气尤其激怒人。她从腰带里抽出一张纸条,将它打开,甩到艾米丽亚的腿上,“你认得出他的字迹。这是他写给我的——他想让我跟他私奔——就在你眼皮底下给我的,第二天他就中弹了——他就该死!”贝姬把话直说了出来。

艾米没听见她说什么,她在看那张字条。那是里士满公爵夫人举行舞会那晚,乔治放在花束里给贝姬的。正如贝姬所说,那愚蠢的年轻人求她与他私奔。

艾米的心沉了下去,开始哭泣——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让她干这事了。她的头耷拉到胸前,双手捂住眼睛,这样持续了一阵子,让感情得到完全的释放,贝姬则站在一旁看着她。谁能分析得出这些眼泪的含义?谁又说得准它们是苦是甜?她是为自己一生的偶像坍塌在她脚下而伤心?还是为她心中的爱被如此糟蹋而愤怒?或是为因羞怯立起的障碍已拆除,她要收获一种崭新的、真诚的爱情而欣喜?“现在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了,”她想,“我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爱他了。噢,如果他愿意,并且原谅我,那么我会,我一定会好好地爱他的。”我相信,虽然种种感受都在搅动她温柔的心,但唯独这一种盖过了一切。

事实上,她哭得没有贝姬想象的那么厉害。贝姬在一旁安抚她,亲吻她——贝姬太太可不常这么同情人。她像对待小孩一样对待艾米,拍拍她的脑袋。“现在我们拿出笔墨来给他写信,让他马上回来。”她说。

“我今天上午已经写给他了。”艾米的脸蛋儿红透了。贝姬高声大笑起来——“一封信哪!”她唱起了罗西娜的调子,“就在这儿呢!”[4]整个房子回**着她尖厉的歌声。

这一幕发生两天后,虽然外面刮风又下雨,而且艾米丽亚一夜没睡好,听着狂风呼啸,心里同情那些正在陆地或海上的旅行者,但是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了,坚持要跟小乔治一起到堤坝上散步。她在那里来回踱步,任由雨点打在脸上,翻滚的巨浪泛起白沫拍向岸边,她越过漆黑的海岸线往西方眺望。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儿子偶尔会开口对他胆怯的同伴表达几句安慰和鼓励。

“希望他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乘船来。”艾米说。

“我以十赔一的赔率跟你打赌他会的,”孩子道,“瞧,妈妈,那儿能看见汽船的烟。”确实,远处出现了那个信号。

不过虽然汽船正往这边驶来,他也许不在船上。他也许还没有收到信,他也许不愿意回来。成百上千种恐惧像是扑向堤坝的海浪,淹没了艾米丽亚的心。

黑烟之后,汽船映入眼帘。小乔治有一个漂亮的望远镜,他熟练地举起它对准那艘船。汽船越来越近,他用恰当的航海术语将船在海上起伏颠簸的状态描述给母亲听。码头上,一面小旗剧烈颤动着升上了旗杆,以表示船要靠岸。我敢说艾米丽亚太太的心也跟那小旗似的颤动个不停。

艾米试着从乔治肩上朝望远镜里看,不过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团上下摇动的黑影。

乔治再次举起望远镜,对准汽船。“颠簸得特别厉害!”他说,“一个大浪往船头拍过去了。除舵手之外甲板上只有两个人。有个人躺着,还有一个家伙——披着斗篷——太好啦!是多宾,不会有错!”他合上望远镜,张开双臂抱着母亲。至于那位女士,如果借某位受欢迎的诗人的诗句来形容,那便是“含着泪微笑”[5]。她刚才说什么希望多宾不要在这样的天气来,那都是假话。他当然会来,不然他还能干吗?她知道他会来的。

船行驶得很快,越靠越近了。两人朝码头的登陆处走去迎接的时候,艾米的膝盖颤抖得差点儿没法跑动。她真想原地跪下做一番祷告感谢上天。噢,她想,她一辈子都要这样感恩!

天气很糟糕,船靠岸时,岸边都没几个闲人,连旅馆派来招呼那几个旅客入住的助手也不见。小乔治那坏蛋也跑远了,当穿着红里子旧斗篷的绅士走到岸上时,旁边几乎没人见证当时的情景。那么我来简单描述一下:

那女士戴着湿淋淋的白帽子,围着湿漉漉的披肩,伸出两只小手向他走去,很快她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旧斗篷里,用尽所有力气去吻他的手。而另一位,我猜正把她紧紧地按在自己心口(她的脑袋刚到那儿),以免她倒在地上。她嘴里喃喃说着些什么——原谅——亲爱的威廉——亲爱的,亲爱的,最亲爱的朋友——随后她吻他,吻他,再吻他。斗篷底下的情形怪诞极了。

艾米从大衣里出来的时候,依旧紧抓住威廉的双手,她抬头看他的脸。那张脸显得悲伤,带着怜悯和温柔的爱意。她知道他在责怪她,垂下了她的头。

“亲爱的艾米丽亚,你是该让我回来了。”他说。

“你再也不走了,对吗,威廉?”

“对,不走了。”他答道。再一次把她按在自己心口上。

他们走出海关的时候,小乔治突然冒出来,把望远镜举到眼前,大笑着表示欢迎。他绕着这一对儿手舞足蹈,还做出许多滑稽动作,领着他们进家门。乔斯还没起床,贝姬不见踪影(其实她正透过窗帘瞧他们)。小乔治跑去看早饭有没有准备好。艾米在过道脱下披肩和帽子,把它们交给佩恩太太,接着帮威廉解开斗篷的扣子——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们还是回避一下,跟着乔治去盯一盯中校的早饭比较好。船已进港。他得到了一辈子都在追求的宝贝。鸟儿终于飞进来了,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展开柔软而颤动的双翅,扑在他心口柔声低语。这便是多宾十八年以来每分每秒都在盼望的时刻。这便是他苦苦寻求的东西。这便是顶峰,是结局——是第三卷的最后一页。再见了,中校!上帝保佑你,老实的威廉!再见,亲爱的艾米丽亚!希望你这娇嫩的寄生藤攀上那粗壮的老橡树后再次长出绿叶,焕发生机!

也许觉得自己愧对于这个凡事总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的老好人,也许是不喜欢这么感性的场面,瑞贝卡再也没有去见多宾中校和他娶的太太,而是满足于自己在这场婚事中的角色。她说因为有“要紧事”,所以要去一趟布鲁日,所以婚礼上只有小乔治和他舅舅出席。仪式结束后,小乔治与继父和母亲重聚,贝姬则回来逗留几天,安抚那孤独的单身汉约瑟夫·赛德利。乔斯说他更喜欢欧洲大陆,不愿跟妹妹和妹夫在一所房子里生活。

令艾米感到欣慰的是,她在看到乔治那张字条之前就给现任丈夫写了信。“我一直都知道这事,”威廉说,“但我怎么能用它当作武器来打击那可怜家伙留给你的记忆呢?所以令我痛苦的是你知道——”

“别再提那天的事了。”艾米喊,见她满脸悔恨和羞愧,威廉赶紧把话题转到格洛薇娜和亲爱的佩吉·奥多德身上。他收到艾米丽亚让他回去的信时,正跟这两人坐在一起。“要是你不叫我回来,”他笑着说,“格洛薇娜现在姓什么可就不一定喽!”

如今她已是格洛薇娜·波司基——波司基太太了。她打定主意,非第×团的人不嫁,波司基先生的第一任妻子去世没多久,她就跟他结了婚。奥多德太太对该团也很有感情,她说要是米克有个三长两短,她无论如何也会回团里找个军官再嫁。不过奥多德少将身体很好,在奥多德镇过着富贵的生活,养了一群猎犬,除邻居霍格蒂城堡的霍格蒂之外,他是那个郡排头的大人物。他太太依然爱跳吉格舞,在爱尔兰总督府举行的最近一场舞会上,她坚持要跟掌马官比试比试。她和格洛薇娜都说多宾卑鄙地利用了后者的感情。不过波司基出现后,格洛薇娜释然了,而一条来自巴黎的漂亮头巾也平息了奥多德太太的怒火。

多宾中校结婚后马上就退役了,他在汉普郡租了一套漂亮的乡村住宅,离女王的克劳利镇不远。《改革法案》[6]通过后,皮特爵士和他的家人就一直住在乡下。准男爵失去了两个议员席位,想去上议院已是不可能的事。这一横祸对他的经济和精神造成了重大打击,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预言大英帝国不久将毁灭。

简夫人和多宾太太成了非常好的朋友。时常能见到有单匹小马拉的轻型车在克劳利庄园和常青山庄之间来往。常青山庄是中校向朋友庞多少校租的宅子,后者与家人在国外居住。简夫人是多宾太太女儿的教母,她也叫简,为她施洗的是詹姆斯·克劳利牧师,他继承了父亲的牧师圣职。乔治和罗登两个小伙儿关系非常亲密,两人在假期里一起射猎,进了剑桥大学的同一所学院,又因为都爱上了简夫人的女儿而争个不休。其实两位主妇老早就喜滋滋地为乔治和克劳利小姐订下了婚约,虽然我听说克劳利小姐更喜欢自己的堂哥。

两家人都再也没提起过罗登·克劳利太太的名字。不提她是有原因的。无论约瑟夫·赛德利去哪儿,她就会跟到哪儿,而那痴心男人似乎完全成了她的奴隶。多宾中校听自己的律师说,他大舅子给他自己买了一大笔寿险,所以目前应该是在筹款还债。他向东印度公司请了一个长假,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

▲ 贝姬第二次“出演”克吕泰墨斯特拉

艾米丽亚听到关于寿险的消息后忐忑不安,恳求丈夫去布鲁塞尔向乔斯询问具体情况。中校不太情愿,一来他正忙着写《旁遮普史》[7],一心沉浸其中;二来他的心肝女儿出完水痘刚刚康复,做父亲的仍提心吊胆。但他还是去了布鲁塞尔,到那儿之后发现,乔斯正住在一家大旅馆里,克劳利太太住的是同一家旅馆的另一间套房,她有私人马车,常设宴请客,过着富足的生活。

中校自然不愿见那位女士,甚至觉得不该直接前往旅馆,便只让贴身仆人给乔斯捎了张字条通知他的到来。乔斯求中校当晚就去见他,那时克劳利太太会去参加聚会,他俩可以单独见一面。结果多宾发现大舅子身体衰弱得可怜,嘴上急着说克劳利太太的好话,实则对她恐惧万分。他说自己得了一连串从没听说过的疾病,是瑞贝卡一直悉心照顾着他,其忠诚令人感动,仿佛他的女儿一般。“不过——不过——噢,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搬到我附近住吧,还有——还有——有时间就来看看我。”那可怜男人呜咽着说。

中校听后紧皱眉头。“乔斯,不行,”他说,“考虑到现在的情况,艾米丽亚不能来看你。”

“我对你发誓——我在《圣经》面前向你发誓,”乔斯喘着气,要去亲吻那本书,“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她跟你太太一样纯洁无瑕。”

“也许吧,”中校沉着脸说,“但艾米不能来看你。做个男子汉,乔斯,跟那个声名狼藉的人断绝关系。回到你的家人身边。我们听说你的经济状况出问题了。”

“出问题!”乔斯大喊,“谁跟你造的谣?我存在外面的钱都安排得稳稳当当。克劳利太太——就是说——我的意思是——那些钱都能获得最高的利息回报。”

“也就是说你没欠债了?那你干吗还要买寿险?”

“我想——给她一份小礼物——以防我有个什么闪失。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体虚弱得很——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感激而已——我打算把我所有的钱都留给你们——我可以从自己的收入里省下来,真的可以。”威廉那软弱的大舅子嚷道。

中校恳求乔斯马上走——回印度去,克劳利太太不可能也跟着去的。他说,无论用什么办法,乔斯必须跟她断绝关系,不然有可能对他产生致命的后果。

乔斯将两只手紧扣在一起,喊道:“我会回印度。我做什么都行,但得给我留时间。而且不能把这事告诉克劳利太太,要是她知道了会杀了我的。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怕。”那可怜人说。

“那为什么不跟我走呢?”多宾答。但乔斯没有这个勇气。“我明天再跟你见面吧,你千万不能说你来过这儿。现在你得走了,贝姬随时都可能进来。”多宾离开了他,心里感觉不妙。

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乔斯。三个月之后,约瑟夫·赛德利死于德国亚琛。人们发现他把所有的财产都挥霍到了投机交易当中,变成了各类空头公司里一钱不值的股票。唯一剩下的就是他两千镑的寿险金,他将其中一千镑留给了亲爱的“妹妹艾米丽亚,多宾中校之妻”,另一千镑留给他宝贵的朋友,在生病期间无微不至照料他的瑞贝卡,第三等巴斯勋爵士罗登·克劳利中校之妻。他还将她指定为他的遗产管理人。

保险公司的律师说他从没接手过像这样让他两眼一抹黑的案件,要派小组到亚琛调查死因。保险公司也拒绝理赔。不过克劳利太太——她自称克劳利夫人——马上就到了伦敦,由她的律师伯克先生、瑟泰尔先生和海伊斯先生陪同,逼迫保险公司付款。他们表示公司尽可以去调查,并称她是某个邪恶阴谋的受害者,这辈子处处受其威胁。最终,克劳利太太胜诉。保险公司理赔了,她的名声也得到了认可。多宾中校把他领的那份遗产退还给保险公司,并坚决拒绝与瑞贝卡进行任何联系。

她没有成为克劳利夫人,虽然她一直这样自称。罗登·克劳利中校阁下在考文垂岛死于黄热病,他在该岛深受爱戴,人们为他的逝去感到悲痛万分。他的哥哥皮特爵士六个月后也离开了人世,财产由如今的准男爵罗登·克劳利爵士继承。

他也拒绝与母亲见面,尽管依然给了她一大笔津贴,不过即便没这笔钱,她似乎也过得相当优越。准男爵一直与简夫人和她女儿住在克劳利庄园,而瑞贝卡,也就是“克劳利夫人”主要在巴斯和切尔滕纳姆一带活动。那里的许多杰出人士都觉得她平生受了天大的苦。不过她也有敌人。谁没有呢?她用自己的生活对这些敌人做出了回应。她投入了虔心向善的工作当中。她常到教堂去,向来带着一名听差。每一份捐赠者名单都有她的名字。卖橙子的贫苦女孩、无人理睬的洗衣妇和体弱多病的卖松饼小贩都得到了她这位可靠朋友的慷慨救助。为这些不幸的人举行的义卖会上,她时常摆摊卖货。不久前,艾米、中校和他们家的孩子到伦敦来,在某次义卖会上她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瑞贝卡矜持地垂下眼帘,微笑着。他们则惊慌失措地跑开了。艾米挽着乔治的肩膀快步走远(乔治已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中校则一把将小简搂在怀里——他对小简的爱甚至超过了他的《旁遮普史》。

“也超过了我。”艾米叹了叹气,想道。不过中校对艾米说的话句句温柔体贴,只要艾米想要的,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去满足。

▲ 名利场上的摊位——善有善报

啊!名利场,虚无缥缈的名利场!这世上谁过得幸福?谁实现了愿望?实现之后,又是否得到满足?来吧,孩子们,收起木偶,合上箱子,我们的戏已经演完了。

[1] 卡尔·韦伯(1786—1826),德国作曲家,代表作有《魔弹射手》《邀舞》等。

[2] 此处应为作者疏忽所致,前文交代这幅画作有“一棵榕树和一座佛塔”,并非椰子树。

[3] 德国诗人弗里德里希·席勒的作品。

[4] 出自意大利作曲家焦阿基诺·罗西尼(1792—1868)的歌剧作品《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罗西娜是剧中女主角。

[5] 引自古希腊诗人荷马的史诗《伊利亚特》。

[6] 指1832年6月英国议会通过的《议会改革法案》,该法案取消了英格兰和威尔士56个“衰败选区”(如书中的女王的克劳利镇),缩减小选区议员名额,将更多席位让给新兴工业城市。

[7] 旁遮普,印度西北部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