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斯泰因勋爵决意要对一个人好,那么他一定会好到底。他极力偏袒克劳利一家,并让他们享受最优越的条件。他不忘关心小罗登,并向他的父母指出送孩子进公学的必要性。小罗登已经到了一定年龄,参与竞争、学习拉丁文的基本原则、练练拳击以及学会跟同龄孩子打交道,对他来说大有益处。他父亲表示反对,说他没那么多钱送孩子上好的公学。他母亲则说布里格斯已经是小罗登一流的老师,在她的教导下,他的英文、拉丁文入门等一般课程都学得非常好。她的话不假。但这些反对意见在决意仁慈到底的斯泰因勋爵面前统统失效。他是一所名为“白衣修士”的古老名校的校董。从前这里是西多会修道院,相邻的史密斯菲尔德是个比武场。顽固的异教徒会被带到这儿来,以便在附近对他们执行火刑。信仰捍卫者[1]亨利八世后来查封了修道院并没收其财产,将其中一些无法适应其改革步伐的修士送上绞刑架或拷打至死。最后,一位大商人将这座建筑及其相邻的土地买下,再依靠其他富人捐资捐地,建成了一所面向老人和孩子的著名慈善医院。这个近似修道院的慈善医院周围又建起了一座走读学校,校内依然保留着中世纪服饰和习惯,而所有的西多会修士都在祈祷它长久地兴盛下去。

英国有几位大贵族、主教和高官就在这所名校任校董。由于校内学生无论在住宿、饮食还是受教育方面都享受着上等服务,之后又可获得丰厚的大学奖学金,还能顺利谋得牧师圣职,不少贵族子弟从小时候起就决心投身教会事业,因此入学资格的竞争非常激烈。本来,该校吸收学生有两个条件,一是家境贫寒,二是来自德行高的人家,不论长辈是否为神职人员皆可。但学校里不少贵族校董到处播撒善心,标准变幻无常,所以招进来的孩子什么样的都有。上学不要钱,将来在收入和职业上皆有保障,这一连串的好处是好些富人都不愿嫌弃的。不仅是大人物的亲戚,甚至大人物自己都会送孩子去享这个福气。有的主教大人送亲戚或他们手下教士的孩子到那儿上学,有的大贵族为照顾心腹用人的孩子,也把他们送去。所以这所学校里,各类学生混杂,无论来自哪个阶层的都能见着。

虽然罗登·克劳利平生研读过的书只有《赛马日历》,虽然他记忆中唯一接受过的礼仪教育是幼年时代在伊顿公学受鞭笞,但他像所有英国绅士一样有着体面的向往,对经典教育怀着真诚的敬意。想到儿子未来可衣食无忧,也许还有机会成为学问家,他心里很高兴。儿子是他最重要的慰藉和伙伴,两人之间藏着成千上万个他从不对太太透露的小秘密,心里明白她压根儿不关心儿子。可是入学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却忍痛舍弃了这莫大的慰藉,马上同意将小罗登送走。然而直到与他真正分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爱这个孩子。儿子走了之后,他变得郁郁寡欢、垂头丧气,连他自己也不敢面对这一点——儿子却没那么伤心,他很高兴开启了新的人生,并找到了同龄的伙伴。贝姬看着中校语无伦次、笨嘴拙舌地表达儿子走后他有多难过,有一两回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可怜的家伙感觉他最大的欢乐和最亲密的朋友被人从身边夺走了。他时常惆怅地望着梳妆室里儿子睡过的小床,现在已是空空****。他每个清晨都分外低落,没有儿子在身边,一个人在公园里越走越沮丧。小罗登离开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孤单。只要对儿子好的人,他都愿意亲近,他常到好心肠的简夫人家做客,一坐就坐很久,跟她聊小罗登的长处、英俊的容貌和他成百上千种的优点。

我们之前说过,小罗登的伯母很喜欢他。她的小女儿也一样,堂哥要走的时候,她哭得稀里哗啦。中校很感激母女二人的真心。受她们的怜悯所鼓励,他在二人面前将自己最完整、最真挚的父爱倾诉了出来。这份感情他无法向自己的太太表达,却不仅让简夫人颇受触动,还赢得了她发自内心的尊重。妯娌二人如今尽量避免见面。贝姬狠毒地讥笑简夫人多愁善感、心肠太软;善良又温柔的简夫人自然也反感小婶子冷漠的行为。

这给罗登与妻子之间造成的隔阂,远超罗登的想象,或者说,打击了他直面的勇气。不过贝姬并不在乎。她对他或任何人都没有牵挂。在她眼里,罗登不过是个跑腿工,是个卑微的奴隶。不管他多么沮丧和消沉,她就当没看见,顶多只是冷笑一下。她忙着守住自己的地位,享受欢愉,在社会上攀升。她一定会在上流阶层占据很高的位置,那是毋庸置疑的。

孩子的小行李是老实的布里格斯给收拾的。他走了之后,女仆莫丽在过道里伤心地哭,虽然这位善良又忠诚的仆人长期被拖欠工钱。贝姬太太不准丈夫用家里的马车送孩子去学校。居然把马赶到市区去,没听说过!租辆街车不就得了?小罗登离开时,贝姬并没有亲吻他,孩子也没有提出与她拥抱。不过她给了老布里格斯一个吻(平时他可不大好意思跟她亲热),他安慰她,说他每周六会回家,到时候她又可以跟他见面了。街车往市区驶去后,贝姬坐上自己的马车上公园去。正当她在蛇形湖边上跟二十几个公子哥儿有说有笑时,父子二人走进了学校古老的大门。罗登在那里放下儿子后,独自伤心地离开了。这伤痕累累的可怜家伙!自从他离开育儿室之日起,心里头还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悲伤、纯粹的感情。

他沮丧地一路走回了家,跟布里格斯一起吃饭。他对她很好,也为她对小男孩的关爱和照顾心怀感激。想到他借了布里格斯的钱,还帮着别人骗她,他感到羞愧难当。两人围绕小罗登聊了很长时间,其间贝姬回来只梳妆打扮了一番又赴宴去了。随后他心神不定地去找简夫人喝茶,跟她描述了今天的事——小罗登离开时表现得很勇敢;他以后要穿长袍和及膝短裤;中校在近卫团的老战友布拉克波尔的儿子,杰克·布拉克波尔说小罗登由他照管,他答应以后会对他好。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小布拉克波尔任命小罗登做他的杂务工,使唤他给自己擦鞋、烤面包;他将拉丁文法的奥妙传授给他,还揍了他三四回,不过不是太狠。小罗登那张老实的脸为他赢得了好人缘。他虽然挨揍,但程度不算重,而且无疑对他有些好处;至于给人擦鞋、烤面包、当杂务工,大家不是早就认为这是每一个英国小绅士接受教育时的必经之路吗?

关于第二代的事和罗登少爷的学校生活,我不想讲太多,不然这本书就要无休无止地写下去。不久后,中校到学校看望小家伙,发现他身体很好,心情也不错,穿着小黑长袍和小短裤咧着嘴笑个不停。

他父亲聪明地给了布拉克波尔一个金镑,以此确保那小绅士善待他的杂务工。小罗登的保护人是大贵族斯泰因勋爵,伯父是国会议员,父亲是中校兼第三等巴斯勋爵士,他的名字还时而出现在《晨报》关于上流宴会的报道上,校方大概不会亏待这样一个有后台的孩子。小罗登有很多零花钱,请同学们吃树莓馅饼的时候特别大方。他在周六通常能获准回家看望父亲,那一天对他父亲来说简直就像过节。有空的时候,罗登就带儿子去看戏,没空便吩咐听差陪着他去。到了周日,小罗登会跟着布里格斯、简夫人和他的堂弟堂妹上教堂。中校听儿子讲他在学校里跟人打架、给人做杂务的故事,听得连声惊叹。不久后,他就像小罗登一样,把学校所有老师和孩子王的名字都记熟了。他邀请小罗登的好朋友来家里做客,看完戏后请他们吃油酥蛋糕、牡蛎,喝黑啤酒,差点儿没把他们吃病。小罗登把拉丁文法课本拿给父亲看,告诉他现在学到哪个地方时,中校假装挺懂似的瞧了瞧,用郑重的语气说:“好好学下去,我的孩子,世上没有什么比经典教育更有价值!记住我的话!”

贝姬则越来越瞧不起丈夫。“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想到哪儿吃到哪儿吃——可以到阿斯特利马戏场喝姜汁啤酒,或者吃一嘴飞上来的木屑,也可以跟着简夫人唱《圣咏集》——就是别指望我给那孩子花心思。由于你自己没本事,所以我得忙着给你谋福利。我倒想知道如果不是我一直罩着你,你现在会是什么光景,在社会上会混出什么鬼样?”确实,贝姬常去的聚会里,没人搭理可怜的罗登。现在别人邀请她的时候都不带上罗登了。而她谈起大贵族的架势,就仿佛整个梅费尔是她永久的领土;王室有人去世时,她总是穿上一身黑服。

斯泰因勋爵像慈父一般照管着这厚道的穷人家庭。把小罗登上学的事办妥之后,他又琢磨着将布里格斯小姐打发走,从而为他们家节省大笔开支。他觉得凭聪明的贝姬来管这个家已经足够了。在之前某一章里我们提到过,仁慈的勋爵给了他的女门徒一笔款去把布里格斯小姐的工钱结清,结果到现在,布里格斯依然留在她家。勋爵一琢磨,便有了一个令他不大高兴的结论:贝姬并没有将他慷慨的资助用于还债,而是悄悄花在了别处。不过斯泰因勋爵沉得住气,没有立即表达他的怀疑。争论钱的问题很可能会伤害贝姬太太的感情,至于为什么没把那笔慷慨的债款还给布里格斯,也许她有上千条不愿说出来的苦衷。尽管如此,勋爵还是决心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以极谨慎而巧妙的方式做了必要的调查。

首先,他刚抓着个机会便找布里格斯盘问了一番。这个过程并不艰难。只要给那老实女人引个话题,她就会滔滔不绝地把心里所有事都交代出来。克劳利夫妇通常把马车放在车马出租行让人代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车马出租行的人有一辆马车和几匹马,专供克劳利夫妇使用。想知道克劳利太太什么时候出门,到这儿来打听一下便知。勋爵的心腹用人菲什先生就是这样摸清了罗登太太哪天不在家。于是在这一天,勋爵到了科尔松街,说是顺路来瞧一眼,向布里格斯要了一杯咖啡,说他有些小罗登在学校里的好消息可以告诉她——不出五分钟,他就调查出罗登太太只给布里格斯小姐买了一件黑丝绸长袍,而布里格斯小姐为此对她感激不尽。

听了这个毫无修饰痕迹的故事,勋爵暗自发笑。要知道我们亲爱的朋友瑞贝卡先前曾不厌其详给勋爵描述过布里格斯收到钱后的高兴劲儿。她说布里格斯收到了一千一百二十五镑,然后用它买了有价证券,而贝姬自己则为不得不把这么一大笔款项给出去而心痛不已。“说不定,”这可爱的女人也许在心里头琢磨,“说不定他还会再给我点儿呢,对吧?”不过勋爵并没有向这小阴谋家提出要再给她钱,大概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慷慨了吧。

于是勋爵好奇地问起了布里格斯小姐的个人状况,她也一五一十地做了介绍——克劳利小姐给他留了一笔遗产,其中一部分被自己的亲戚们分走了,另一部分让克劳利中校拿去给她做了既稳又赚的投资。克劳利夫妇还缠着皮特爵士,终于说服他答应一有时间,就为布里格斯将她剩下的款项作最有利的安排。勋爵问,中校已经为她投资了多少钱?布里格斯想都没想就说六百多镑。

不过刚把情况交代完,话多的布里格斯就心生悔意,她怪自己不该这么坦白,于是恳求勋爵别把她说的话告诉克劳利先生。“中校对我很好——可听了这话也许会不高兴,到时要是他把钱还给我,我可上哪儿也得不到这么好的收益了。”斯泰因勋爵大笑着答应一定保密,与布里格斯小姐道别时,他笑得更厉害了。

“真是个足智多谋的小机灵鬼!”他想,“戏演得多好,脑子多精!那天她哄得我差点儿又给她一笔钱。我这辈子什么世面没见过,硬是挑不出比她更强的女人。在她面前她们个个都是小屁孩。我也露怯了,愣头愣脑地给她玩弄了一把——我这个老傻瓜。她撒谎的本事没人可以超越。”见识过贝姬的智慧之后,勋爵对她佩服之至。骗钱不算什么,但把她所需钱款的两倍骗到手,该还的债又丝毫不还——这手段实在太高明了。至于克劳利先生,勋爵想:“他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傻。他把自己的事处理得挺聪明。单从他的神态与举止来看,没人猜得出他竟知道这档子事。但毫无疑问,是他叫太太照他的意愿演了这出戏,然后把钱花掉了。”诸位知道,在这点上,勋爵误会了,但正是这个误会让他对克劳利中校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他在那位绅士面前还会假装客气,往后都懒得这么做了。克劳利太太藏私房钱这个事实,她的靠山倒是一点儿也没想过。勋爵这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人性的弱点了解得很透彻,他对罗登中校的判断,来自他对其他丈夫的认识。勋爵平生成功收买过的男人不在少数,自然认为自己眼光准确,所以发生这样的误会也怨不得他。

第二天他一有机会与贝姬单独见面,便针对这件事批评了她几句,转而又和气地夸她聪明,懂得如何获取远超她所需的钱款。贝姬稍微吃了一惊。要知道,除非万不得已,这可爱的小妇人并没有撒谎的习惯。但在这些紧急情况下,她撒起谎来依然能做到熟练自如,而此时此刻,她的靠山又听到了一个巧妙、合理又饱含细节的故事。她承认对勋爵说的确实是谎言——恶劣的谎言。但她为什么要撒谎?“啊,勋爵,”她说,“您不知道我要默默地忍受什么样的折磨。您看见我表面上这么高兴又活泼,却不明白没有保护人守着我的时候,我要吃什么样的苦!我丈夫对我凶狠至极,是他威胁我,要我把那笔钱从您手里骗过来。他预想到您会问我用钱来干什么,便逼着我跟您编了那套谎话。他拿走了钱。他说他已经跟布里格斯小姐结清工钱了。我不想也不敢对他表示怀疑。但我求您原谅他,他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求您可怜我这个难逃苦海的女人。”她边说边抽泣,即便是遭受迫害的贤淑女子也不会比她哭得更悲凄动人。

他们坐在克劳利太太的马车上谈了许久,绕着摄政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这番谈话的细节在此不必赘述,但事情的结果是,当贝姬回到家时,她笑容满面地飞奔到亲爱的布里格斯身边,说她带来了好消息。斯泰因勋爵真是品质高尚、慷慨大方,他时时处处都想着要去帮助他人。贝姬说,如今小罗登已经上学,她也无须再劳烦布里格斯在身边做伴了。想到要与这位女伴道别,她心里有着不可名状的难过。无奈家里钱不多,她得在每一处都考虑如何节省才好。不过她慷慨的恩人可以为亲爱的布里格斯找个去处,在那儿她会比在这清贫的家过得更好。想到这点,她又感到些许安慰。冈特里庄的女管家皮尔金顿太太年老体衰,还害了痛风,已经无力再掌管那样一座大宅院,必须有个接任者了。那是一份极好的工作。斯泰因勋爵一家两年也不会上那儿去一次。在其他时候,女管家就是这所豪华宅邸的主宰者——每天吃四顿,当地的牧师和德高望重的人们都会去拜访她,她将是冈特里庄实际上的女主人。皮尔金顿太太的两位前任女管家都嫁给了冈特里教区的教区长,但皮尔金顿太太不可以,因为她家亲戚的孩子就是现任的教区长。接任的位置现在还没定,不过布里格斯可以先去见见皮尔金顿太太,看自己是否有这个意愿。

叫那喜不自胜的布里格斯怎样表达心中的感激!她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小罗登到时能去山庄看看她。贝姬答应了——她什么都答应。丈夫回来后,她又跑到他身边跟他说这天大的好消息。罗登很高兴,高兴极了,他一直对布里格斯的工钱一事耿耿于怀,如今良心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无论如何,布里格斯无须愁温饱了。不过他心里头还是不大安稳,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他跟年轻的索思道恩说了斯泰因勋爵的做法,那年轻人盯着克劳利,盯得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跟简夫人说了斯泰因再度施恩的事,她的神色同样显得奇怪而慌张,皮特爵士也一样。“她太聪明了,而且——而且很活泼,不能让她单独参加那些宴会。”夫妻二人劝他说,“无论她去哪儿,你都要跟她一起去,克劳利庄园那两个姑娘,你去找一个来陪着她才好,虽然她们也懵懵懂懂的,给她当保镖还不大让人放心。”

确实该有人陪着贝姬才行。但与此同时,老实的布里格斯不能放弃这个安身的好机会,所以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旅途。这么一来,罗登的两个哨兵都落入了敌人手里。

皮特爵士曾去找弟媳,针对解雇布里格斯一事及其他事关家族利益的微妙问题,对她进行了一番劝诫。贝姬指出,如果没有斯泰因勋爵的照顾,她可怜的丈夫真不知要沦落到哪步田地;如果把布里格斯到手的差使收回,那对她该是多么残酷的打击。但皮特爵士不听,无论贝姬怎么哄,怎么哭,怎么堆起满脸笑都说不动他,他还差点儿跟自己一度钦佩的贝姬吵了一架。他谈到了家族的名誉,说克劳利一家的名声向来纯洁。他气愤地指责她不该接待那些年轻法国人,他们都是些**的公子哥儿,还有斯泰因勋爵,他的马车总是停在她门口,每天花几个小时陪在她身边,惹得到处风言风语。他以家族领导人的身份请求她往后保持矜持。社会上对她的非议很多。斯泰因勋爵虽然地位高,有雄才,但他对女人的殷勤反而会连累她们。他再三恳请,并命令他的弟媳多加提防,少与那贵族交往。

贝姬满口答应了皮特的请求,但斯泰因勋爵上她家的频率从未减少。皮特爵士的怒气更大了。我倒是有点好奇,看到皮特爵士终于在他喜欢的瑞贝卡身上挑出了错儿,简夫人是会生气呢,还是高兴呢?斯泰因勋爵继续上门拜访贝姬,但皮特爵士不再去了。简夫人想断绝与那贵族的所有交往,连同侯爵夫人邀请她参加“词谜戏”晚宴的请柬,她也一并打算拒绝。不过那时皮特爵士知道有王室要员出席,认为有必要去一趟,两人才最终赴宴。

虽然皮特爵士参加了那场宴会,但很快就离开了,简夫人也早盼着能回家。贝姬在宴会上几乎没搭理过他,也没瞥过嫂子一眼。皮特·克劳利声称她的行为极不检点,言辞激烈地斥责她作为英国妇女千不该万不该穿那种戏服,装扮得那么花哨。词谜戏结束后,他严厉地批评了弟弟罗登,责备他不该在舞台上亮相,也不该让妻子参加这样没羞没臊的演出。

罗登答应以后再也不让贝姬参加这种活动了。也许是因为哥嫂二人的提点,现在的罗登对自己的言行非常留心,可以说成了个顾家的模范男人。他已经不再去俱乐部,也不玩台球了。他总是待在家里。他带着贝姬出去兜风,不厌其烦地跟她参加所有聚会。斯泰因勋爵无论什么时候上门拜访,都能看见中校。要是贝姬想独自出门,或者收到单邀请她的请柬,罗登就会不容分说地命令她予以拒绝,其态度之强横让贝姬不敢说不。说句公道话,罗登这霸道的气势令小贝姬很着迷,她只是不喜欢罗登闷闷不乐的模样。平日不管有没有人在场,她都对丈夫笑脸相迎,让他过得满足又安逸。现在两人仿佛又回到刚结婚时的日子了:一样愉快,一样欢乐,一样相互体贴,一样单纯地相互信任和尊重。“有你坐马车陪着我,”她说,“比我身边坐着个蠢蛋老布里格斯要舒服多了!亲爱的罗登,让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吧。要是再有钱的话该多好,我们会过得多幸福啊!”饭后,他常坐在椅子上打瞌睡,那时他看不见对面那张憔悴、疲惫而凶狠的脸。但他一醒来,她的脸又会堆起真诚的微笑,高高兴兴地给他一个吻。他记不起自己何时对她有过怀疑。是的,他从未怀疑过她。他脑海里堆积的那些惹人心烦的顾虑和担忧,都只是无聊的嫉妒心在作怪而已。她喜欢他。她一直都是喜欢他的。至于她在上流社会那么**夺目,这能怪她吗?她天生就是块吸引眼球的料。世上还有比她更会说话,更会唱歌,或者更会干任何事的女人吗?要是她能喜欢自己的儿子就好了!罗登想。但想让这母子二人亲热起来,恐怕太难了。

正当罗登被心中种种担忧和困惑所烦扰之时,上一章提到的那件事发生了。不幸的中校被人逮了起来,回不了家。

[1] 亨利八世与罗马教廷决裂之前,罗马教皇利奥十世曾授予他“信仰捍卫者”的头衔,后被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