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利先生的友善,简小姐的亲切,让布里格斯小姐受宠若惊,她把索思道恩家的名片送到克劳利小姐跟前时,得以说了几句对方的好话。见伯爵夫人的名片有一份是单独给她的,这位平日无依无靠的姑娘更是欣喜不已。“索思道恩伯爵夫人也给了你一份名片,这里有什么用意吗,布里格斯小姐?”拥护共和的克劳利小姐问道。她的女伴只好恭顺地答:“一位贵族小姐留意到一个出身卑微的善心女子,我希望这并无大碍。”于是她把名片收进她的织物盒,与她最珍贵的私人物件放在一起。接着布里格斯小姐又描述了她前天见到克劳利先生和他早已订婚的表妹散步的事。她说简小姐真是和气又文静,装扮素雅,甚至显得普通,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致把简小姐从帽子到靴子都描述并评价了一番。

克劳利小姐任布里格斯唠叨下去,没怎么打断过。她现在身体好起来了,开始渴望社交。她的医生克里莫先生是肯定不会允许她回到伦敦去寻欢作乐的。所以老姑娘发现在布莱顿也能找到陪伴,十分高兴,不仅第二天就送去了名片,还热情地邀请侄子皮特·克劳利到家里做客。于是克劳利先生把索思道恩夫人和她女儿一起带来了。见面时,关于克劳利小姐的灵魂状况,遗孀未提一字,她只是谨慎地表达了对天气、战争以及恶魔波拿巴溃败的想法;但主要话题还是医生、江湖骗子,以及她时常光顾的波杰斯医生的各种优点。

在谈话过程中,皮特·克劳利耍了个高超的手腕,凭这点可以看出,要是他的外交生涯没有因故夭折,应该是能当上大官的。伯爵的遗孀索思道恩夫人跟随潮流,大力谴责那科西嘉得势狂人,说他是个罪大恶极的魔鬼,一个该遭天诛地灭的懦夫和暴君,他的垮台是必然的,诸如此类。可这时,皮特·克劳利突然捍卫起那“天选之子”来。他描述了缔结《亚眠和约》[1]期间他在巴黎见到的拿破仑,当时后者担任第一执政,有位杰出正派的政治家福克斯先生对拿破仑极尽赞美之辞,皮特有幸结识了他,虽然观点与他分歧很大,但深深为其所折服。他愤慨地谴责了联军对这遭罢黜的君主干过的事,拿破仑大度地选择了退位,却遭到不光彩的、残忍的流放,结果让一帮顽固的天主教暴徒在法国施行虐政。

他这一番话,既谴责了非正统的天主教,又表达了对福克斯先生和拿破仑的敬佩,前者迎合了索思道恩夫人的观点,后者让克劳利小姐对他大为赏识。她在本书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提到过她与那位已故英国政治家的友谊。作为一名真正的辉格派,克劳利小姐在战争时期对政府一直持反对态度。虽然可以肯定的是,皇帝的溃败并没有让老太太过于气恼,他遭到的虐待也没折她的寿或令她失眠,但皮特对她这两位偶像的称赞说到了她的心里去。单凭那一番话,他便赢得了她强烈的好感。

“你怎么看呢,我亲爱的?”克劳利小姐对那位年轻小姐说。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简小姐,对于可爱乖巧的年轻人,她一向是这样的态度。不过需要承认的是,她的热情来得有多快,退得也就有多快。

简小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说自己不太懂政治,还是留给比她更聪明的人去琢磨为好。不过妈妈的话肯定是对的,而克劳利先生刚才的一番发言也很动人。最后两位女士要告辞的时候,克劳利小姐劳烦索思道恩夫人帮她个忙,若是简小姐得空,让她时常来做客,抚慰一下她这个患病的孤单老女人。索思道恩夫人欣然应允,于是双方友好地道别了。

“下次别让索思道恩夫人来了,皮特,”老太太说,“她又自大又愚蠢,你母亲家的人全都这个样,我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至于可爱随和的简小姐,你想什么时候带她来都行。”皮特答应了。他没有把姑妈对索思道恩伯爵夫人的看法告诉她,而后者的自我感觉恰好相反,以为克劳利小姐觉得她气度不凡,对她印象好得不得了。

简小姐挺乐意安抚女病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躲过巴托洛缪·艾恩斯牧师那喋喋不休的枯燥布道,也见不着簇拥在高傲的伯爵夫人周围那群假正经的马屁精了,多少松了一口气。她时常去拜访克劳利小姐,陪她兜风,伴她度过了许多个舒心的夜晚。由于她的温柔和善良由心而发,连弗金都对她难生妒意;而柔弱的布里格斯觉得有简小姐在身边,老太太对她也客气些了。克劳利小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显得和蔼可亲。老姑娘给她讲自己年轻时的种种趣事,态度跟当初给目无神明的瑞贝卡讲的时候完全两样。简小姐太纯真了,克劳利小姐不舍得随意贬损,作为体面人的她也不允许自己冒犯如此质朴的心灵。除了父亲和哥哥,简小姐平生从没遇到过对她这么贴心的人,于是用毫不造作的亲昵和友情来回报克劳利小姐。

秋日傍晚(当我们的瑞贝卡在巴黎四处招摇,比那里最得意的征服者还要快活,我们的艾米丽亚,我们受伤的艾米丽亚,她在哪儿呢?),简小姐会坐在克劳利小姐的客厅里,在暮色中用动听的嗓音给她唱一首首简单的曲子和圣歌。远处的太阳缓缓落下,海浪击打着岸边。每当歌声停歇,老姑娘总要醒过来请她唱更多。布里格斯则假装在编织衣物,望着窗外绚丽的海洋逐渐变暗,夜空的星辰益发明亮,喜悦的泪水却不住地奔涌——她那份情感与幸福,又有谁能估量?

此时的皮特则待在餐室,身边放着一本关于谷物法的小册子或传教期刊,男人无论有情调还是没情调,都爱在饭后度过这样的休闲时光。他抿了一口白葡萄酒,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男人,也发现比过去七年更爱简了。这七年里,他对他俩的婚事从来没急过。酒喝完后,他会舒服地睡上一觉。到喝咖啡时间,鲍尔斯先生踩着重步进屋叫他时,总会发现他在昏暗的屋里埋头读小册子。

“我亲爱的,我真希望有人能陪我玩皮克牌,”有一天晚上,当鲍尔斯先生拿着蜡烛和咖啡进来时,克劳利小姐说,“可怜的布里格斯那牌技还不如一只猫头鹰,她笨透了。”老姑娘总是找机会在用人们面前羞辱布里格斯,“要是我可以玩牌,我想我能睡得好些。”

听见这话,简小姐的脸红到了耳尖,又延至指尖,当鲍尔斯先生离开屋子,门关严之后,她说:

“克劳利小姐,这个牌我会一点儿。我以前跟——跟我亲爱的可怜爸爸多少玩过一些。”

“过来亲亲我,快过来亲亲我呀,你这惹人爱的好孩子。”克劳利小姐狂喜道。于是当皮特先生手里拿着小册子走到楼上时,他看到的是一老一少相亲相爱的动人画面。可怜的简小姐脸红了一晚上呢!

诸位别以为皮特·克劳利先生的这些小伎俩,逃得过女王的克劳利镇教区长家那些亲戚的眼睛。汉普郡和苏塞克斯两地离得很近,但凡克劳利小姐在布莱顿的家发生点什么事,比尤特太太在苏塞克斯的那些朋友都会逐一向她汇报,还不时添油加醋。皮特越来越常到那儿去了。由于他作风恶劣的老父亲完全放纵自我,每天喝兑水朗姆酒,跟可恶的荷洛克斯一家瞎混,他有好几个月都没回父亲家。皮特的得势激怒了教区长一家,比尤特太太想到自己从前对布里格斯小姐的羞辱,对鲍尔斯和弗金的傲慢与小气,感到后悔至极(虽然也嘴硬至极),到如今,她在克劳利小姐家竟没有一个人向她汇报那里的情况。“都是比尤特的锁骨害的,”她坚称,“要是没断,我就不会离开她。我为履行妻子的职责作出了重大牺牲,我成了你那离经叛道的打猎恶习的殉难者,比尤特。”

“胡说!跟打猎有什么关系?是你把她吓坏了,玛莎,”牧师打断道,“你是个聪明人,可你脾气坏透了,还老攥紧钱不松手。”

“比尤特,要是我松了手,我想你得进监狱去!”

“这我不怀疑,我亲爱的,”教区长变和气了,“你是个聪明人,但你管别人管得好过头了,你知道吧。”那虔诚的人倒了一大杯红葡萄酒聊以**。

“皮特·克劳利这么个窝囊废,她究竟觉得他哪儿好?”他继续道,“那家伙连赶鹅的胆儿都没有。我记得罗登以前老绕着马厩抽他,当他陀螺似的,那小子真是王八蛋,不过也是个男人。结果皮特哭着去找妈妈,哈哈!咳,我两个儿子一只手就能把他揍趴下。吉姆说他在牛津时人称‘克劳利小姐’,这叫法大家现在还记得——那窝囊废。”

“我说,玛莎。”牧师过了一会儿又说。

“怎么了?”玛莎咬咬指甲,又捶捶桌面,道。

“为什么不让吉姆到布莱顿去,看看他能拿那老太太怎么办呢?他快毕业了,你也知道。他只留过两级,跟我一样,不过他毕竟是牛津的,而且是大学生。他认识那里的一些贵族子弟。他是船队尾桨手,也是个英俊小伙儿。真是的,太太,我们就让他去见那老太太怎么样?要是皮特敢有意见,就让吉姆揍他。哈哈哈!”

“吉姆当然可以去看看她,”主妇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们能让其中一个姑娘进她家就好了。但她是绝对受不了她的,因为她不漂亮!”她正说这话时,音乐从客厅传来,那两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不走运的闺女正用僵硬的手指在练习一首复杂精妙的钢琴曲。事实上,她们一天到晚都在学音乐,学地理,学历史,或者戴脊背矫正板。然而在名利场,一个女孩要是身材矮小、相貌平庸、气色不佳,家底还不厚,这些才干又有什么用?比尤特太太觉得大概只有教区长的助理牧师愿意娶走她俩中的一个了。这时吉姆从马厩穿过落地窗走进来,油布帽里插一根短烟斗,和父亲谈论起了圣莱杰大赛[2]的投注赔率,教区长和他太太的谈话便告一段落。

比尤特太太对儿子的这次交涉不抱什么希望,送他出行时垂头丧气的。那年轻人听说了此次的任务,也知道这不是个找乐子或捞好处的活儿,不过想到若是老太太送他份礼物作为纪念,他就能把牛津下学期开初最紧急的债还上,便觉得还是值的。于是,他坐上了从南安普敦出发的邮车,带上旅行箱、他最爱的牛头犬淘泽,以及教区长家的亲人们给克劳利小姐准备的一大篮子从农场和果园采摘的食物,在当天晚上安全地抵达了布莱顿。考虑到马上去见那女病人也许太晚了,他挑了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中午过后才去拜访克劳利小姐。

姑妈上一次见詹姆斯·克劳利的时候,他还是行动笨拙的高个小伙子。在那个尴尬的年纪,男孩说话一会儿尖得怪诞,一会儿低得反常;脸上开花似的冒出一颗颗据说可用罗兰德美容膏治疗的小痘;他们会偷偷用姐姐的剪刀刮胡子,看见年轻姑娘总吓得浑身哆嗦。他们的衣裤会变紧,大手和大脚踝从袖口、裤脚伸出一大截。饭后,避之不及的女士们会躲到客厅说他们的坏话,而留在红木餐桌旁的先生们更因为有那些不懂事的笨孩子在场而觉得厌烦,想与在座朋友畅谈和插科打诨都觉得不方便。第二杯下肚,当父亲的说:“杰克,我的孩子,你出去看一下晚上会不会下雨。”小伙子起身离席,虽然觉得松了口气,却因为自己还不够格成为男人而备受伤害。那个时候的詹姆斯就是这么个呆笨青少年,如今他完成了大学教育,虽然学院不咋地,整天跟一群浪**子混,欠过债,停过学,留过级,然而终于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不管怎么说,当他到布莱顿向姑妈介绍自己时,已经长成个俊俏小伙子,而那反复无常的老太太一贯是看重美貌的。虽然他爱脸红,有些不知所措,但并没有减损他给老太太的第一印象,反而让对方觉得他率真老实,认为那是健康的表现。

他说,他此番来落脚几天,是想见一位大学同学,同时——“同时来看望您,代我父亲母亲转达他们对您的问候,他们希望您身体安康。”

用人来通报有一个小伙子拜访时,皮特正陪着克劳利小姐,听人报出那熟悉的名字,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老太太平时挺幽默,看见一向正儿八经的侄子茫然的神态,觉得好笑。她饶有兴致地把教区长一家每个人的近况都问了一遍,还说找天要前去看望。他夸那小伙子模样长得不错,发育良好,比以前成熟不少,只可惜他的妹妹们没有他的容貌。又多问了几句,老太太便知道他现在住在旅馆,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再住下去,命令鲍尔斯先生立即将他的行李取来。“听好,鲍尔斯,”她好心地补充道,“你要给詹姆斯先生付账单。”

她朝皮特投去顽皮又得意的一瞥,那外交官差点儿嫉妒得喘不上气。纵使他千方百计想讨好姑妈,她从没邀请过他到自己家住,可这个妄自尊大的年轻人却在老太太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获得这种殊荣。

“请问先生,”鲍尔斯走上前去深深地鞠了一躬,“托马斯应该去哪家旅馆取您的行李?”

“噢,老天,”年轻的詹姆斯仿佛受了惊,马上起身,“我自己去好了。”

“怎么回事,是哪一家?”克劳利小姐问。

“汤姆·克里布徽章客栈[3]。”詹姆斯说着,脸红透了。

克劳利小姐听见这名字放声大笑。鲍尔斯先生到底是主人的亲信,也不顾礼节地狂笑起来,不过中途止住了。外交官也露出笑意,但只动了动嘴角。

“我不知道还有哪家更好,”詹姆斯低下头,“我之前从没到过这儿,是车夫给介绍的。”好一个会编故事的小伙儿!真实情况是,前一天在南安普敦的邮车上,詹姆斯·克劳利见到了“塔特伯里的宝贝”,此人到布莱顿是准备跟“罗廷丁的小骗子”打一场拳击。詹姆斯听对方聊越听越起劲,于是跟那行家和他的朋友们在那家旅馆度过了一夜。

“我自己去把钱付了就好,”詹姆斯继续道,“可不敢劳烦您。”他大方地说。

这周到体贴的话让他姑妈笑得更开怀了。

“快去结账,鲍尔斯,”她手一挥道,“到时候把账单给我。”

可怜的老太太,她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那儿——那儿还有只小狗,”詹姆斯羞答答又愧疚地说,“还是我去把它牵来好了。它总爱咬听差的小腿肚。”

听见这话全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在克劳利小姐和侄子对话全程都保持沉默的布里格斯和简小姐也不例外。鲍尔斯不再多问,走了出去。

克劳利小姐想着不妨继续捉弄她的大侄子,便一再向那年轻的牛津大学生表达慈爱。她一旦开始宠某个人,夸某个人,就会变得没有节制。她跟皮特交代一句他可以来吃饭之后,就闹着要詹姆斯陪她出去兜风。于是两人坐在四轮大马车的后座上,威风地沿着海岸转了一圈又一圈。出游的一路上,她放下架子与他谦和地交谈,引用那可怜孩子听不懂的意大利文和法文诗句,坚称他是个博学之人,还说他一定会在数学荣誉学位考试中名列前茅。

“哈哈,”詹姆斯被她这么一夸,变得敢于表达了,他笑道,“数学荣誉学位考试,嘿,那可是另一家店的货。”

“另一家店是什么意思,我亲爱的孩子?”老太太说。

“数学荣誉学位考试在剑桥,不在牛津。”那大学生意味深长地说。他本想跟她分享更私密的信息,但这时海岸边突然出现一辆双轮货车,由一匹上等矮种马拉着,车里的人都穿着白色的法兰绒外套,钉着珍珠母纽扣。原来那是他的朋友“塔特伯里的宝贝”和“罗廷丁的小骗子”,他们跟车上另外几位相识一起向坐在四轮马车里可怜的詹姆斯打招呼。这件小事弄得那纯真的年轻人一下泄了气,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到家后,他发现房间已为他收拾打理好,旅行箱也取来了。要是他留意,他会发现领他进房间的鲍尔斯先生一脸严肃,还带着惊讶和同情。但他根本没往鲍尔斯先生身上想。他正哀叹自己到了这么个烦闷的地方无法脱身呢。满屋子都是老太太,叽里咕噜地说着些法文和意大利文,还跟他谈论诗歌。“把我撂进沟里头了,真要命!”那害羞的小伙儿暗自叫道。即便是布里格斯这样的温柔女人跟他说话,他都怕得慌了神。不过,要是把他送到埃弗里闸口去,情况会完全不同,他不会慌,而且说出来的脏话肯定比最粗鲁的船夫还要狠。

到了晚餐时间,詹姆斯戴上一条勒得他喘不过气的白领巾,有幸领着简小姐下楼,由布里格斯和克劳利先生扶着老太太跟在后面,再拎上她的披肩、垫子,以及几包衣物。就餐时,布里格斯一半的时间都在照顾病人,以及给她那条肥猎犬切鸡肉吃。詹姆斯没说太多话,不过他一遍遍地劝女士们喝葡萄酒,还接受了克劳利先生的挑战,把鲍尔斯先生奉命为他呈上的香槟酒喝掉了一大半。女士们离席后,堂兄弟二人留了下来,那从前的外交官变得非常健谈和友好。他问詹姆斯学校里的情况,以及他对未来的安排,真心希望他拥有美好的前途。总的来说,皮特很坦诚,也很亲切。有葡萄酒助兴,詹姆斯也打开了话匣子,他跟他的堂兄讲述他的生活,他的打算,他的债务,他在预考中没及格,以及他跟学监发生的冲突,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一杯又一杯地忙着给自己倒,兴致可高了。

“最能让姑妈高兴的事,”克劳利先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就是见到客人在她家里随心所欲。这是一座逍遥宫,詹姆斯,要想对你姑妈好,你就一定不要拘束,做你想做的事,想要什么尽管找她要。我知道你们在乡下都笑我太保守。但克劳利小姐足够宽容,什么观念都能接纳。她拥护共和,鄙视一切等级头衔。”

“你为什么要娶一位伯爵的女儿呢?”詹姆斯问。

“我亲爱的朋友,别忘了,可怜的简小姐出身名门并不是她的错。”皮特彬彬有礼地答,“她生下来就是位贵族小姐。而且我是托利党,你也知道的。”

“噢,说到这个问题,”吉姆说,“没有什么比血统更重要了。对,去他的,血统才是真格的。我可不是激进派。我知道出身高贵意味着什么,去他的。看看那些划船比赛、拳击比赛,再看看捉耗子的狗——最后获胜的都是什么样的?都是血统好的。鲍尔斯老伙计,再来点葡萄酒,这一瓶我马上干掉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应该是在说狗捉耗子的问题。”皮特和善地答,把酒瓶递给堂弟给他“干掉”。

“是在说狗捉耗子吗?皮特,你爱赌钱吗?你想看真能捉耗子的狗吗?要是想,可以跟我到城堡街马房的汤姆·科德罗伊那儿去。我给你看一条叭喇狗——哎哟,呸!瞧我在瞎说什么,”詹姆斯大笑起来,觉得自己真荒唐,“你才不管什么狗什么耗子呢,我怎么净扯这些。你要是能分清狗和鸭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说得还真对,”皮特越来越和颜悦色了,“至于你刚才说到的血统问题,还有贵族出身获得的先天优势——来,刚上的葡萄酒。”

“血统才是真格的,”詹姆斯把那红宝石色的**往下灌,“没什么能比得上血统,先生。无论是马、狗,还是人,无一例外。就在上学期我被停学之前,我是说,我得麻疹之前,哈哈——我和牛津大学基督教堂学院的林伍德,也就是辛克巴斯勋爵的儿子鲍勃·林伍德在布伦海姆酒馆喝啤酒,这时候有个班伯里的船员说要跟我们打一架,谁赢就免费喝一碗潘趣酒。当时我的胳膊正吊着绷带,连缰绳都拉不动,因为两天前在牛津的阿宾顿镇,我那匹大母马跟我一起摔地上了,我当时还以为我胳膊断了呢。反正我打不过他,不过鲍勃马上脱掉上衣——他站起来跟那船员对打了三分钟,用四个回合就轻而易举地把他给收拾了。老天哪,他就那么倒下去了,这怎么回事来着?血统啊,先生,都是血统问题。”

“你好像不怎么喝酒啊,詹姆斯,”前参赞说道,“我在牛津的时候,酒瓶子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换得快些。”

“喂,喂,”詹姆斯把手放到鼻子前,向堂哥眨了眨醉意迷离的双眼,夹杂着拉丁文道,“别开玩笑,别这么对我。你是想让我出丑吧?少来。我酒后跟你吐句真言,老兄,战神、酒神、太阳神,都很厉害,对不?真希望我姑妈能送我爸几瓶酒,真是美味极了。”

“你去问她要得了,”诡计多端的外交官继续道,“或者现在抓紧机会多喝几口。诗人是怎么说的来着?消愁有美酒,明日再启航[4]。”这位自称酒神的人物用在下议院发表演说的语气引用以上诗句后,手一摆头一仰,豪迈地喝下了杯子里的——几滴酒。

在教区长家,饭后若是开了一瓶葡萄酒,家里的姑娘们便会一人倒一杯醋栗酒喝,比尤特太太会喝一杯葡萄酒,老实的詹姆斯一般喝两杯。要是他还想要,他父亲就会不高兴,所以那好小伙儿通常会忍住,转而去喝醋栗酒,或者偷偷跑到马厩里跟车夫一起享用兑水杜松子酒,一边抽烟斗。在牛津,喝多少酒都没人管,但那里的酒品质太逊。到了姑妈家就不一样了,质和量都有保证,所以詹姆斯根本用不着堂兄劝,自会表现出他对酒的赏识,鲍尔斯先生取来的第二瓶酒就这样被他喝光了。

不过到了喝咖啡的时间,要回到女士们身边的时候,小伙子由于害怕,那种随和率真的性情消失了,又板着脸变得怯生生的,只答“是”或“不是”,时而皱眉盯着简小姐,还在傍晚时分打翻了一杯咖啡。

他不说话,却打了好几个可怜巴巴的哈欠,弄得本来平淡舒适的傍晚挺扫兴。玩皮克牌的简小姐和克劳利小姐,还有做编织活的布里格斯小姐总感觉他在用那带着醉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们,特别不自在。

“那腼腆的小伙儿好像不爱说话,挺忸怩的。”克劳利小姐对皮特先生说。

“他在男人圈子里要更健谈一些。”狡猾的外交官语气挺冷淡。或许他看到葡萄酒没让吉姆说更多话,所以很失望吧。

第二天一早,詹姆斯就给家里写信,热情洋溢地向母亲汇报克劳利小姐对他如何好。可是,唉!他哪里想得到当天会遇上什么,又怎知他得到的宠爱注定是多么短暂。吉姆忘了一件事,一件致命的小事,它就发生在吉姆到姑妈家来的前一天晚上,在汤姆·克里布徽章客栈里。事情是这样的,吉姆生性大方,与人喝起酒来尤其好客,那天晚上,他请“塔特伯里的宝贝”和“罗廷丁的小骗子”及他们的朋友喝了两三轮兑水杜松子酒——算下来十八杯,每杯八便士,账就这么给詹姆斯·克劳利先生记下了。共花了多少钱倒无所谓,主要是那十八杯酒的量毁掉了可怜的詹姆斯的正派形象。他姑妈的管家鲍尔斯先生奉女主人之命为那年轻人付账时,旅馆老板担心对方不认,发狠誓说这笔钱里的每一滴酒都是那年轻人喝下的。鲍尔斯最后付了账,回到家就拿给弗金太太看,那酒量把对方吓了个半死;弗金太太又把账单传给了负责账目的布里格斯小姐,布里格斯一看,觉得自己有责任将此事汇报给她的主人克劳利小姐。

其实,即便他喝上一打红葡萄酒,老姑娘也是不会怪他的,福克斯先生和谢里登[5]先生就喝红葡萄酒。名门绅士都喝红葡萄酒。可是在一家说出来丢人的酒馆里跟一帮拳手厮混,还喝了十八杯杜松子酒——这是绝不可轻易饶恕的丑恶罪行。接下来这小伙儿事事不顺。他到马厩里看自己的牛头犬淘泽,结果沾了一身“烟香”回家;他带他这位朋友出去遛弯,路上撞见克劳利小姐和她那呼哧呼哧喘气的西班牙猎犬,结果淘泽猛扑上去要把那猎犬吃掉,后者只能尖叫着跑到布里格斯小姐身边躲着,而那无情的狗主人看着这凶残的追杀场面,竟在一旁乐开了花。

同样在这一天,那不走运的小伙子把自己那份羞涩也给弄丢了。饭后,他变得特别活跃、风趣。他对皮特·克劳利开了一两个玩笑;他喝的葡萄酒跟前一天一样多,不管不顾地跑到客厅给那儿的女士们讲了几个最精彩的牛津趣事。他描述了莫里纳和荷兰人山姆各自的拳击特点,还嬉皮笑脸地要跟简小姐打赌“塔特伯里的宝贝”和“罗廷丁的小骗子”谁会赢,他支持前者,不过把挑选胜方的主动权交给简小姐。兴致一高,他又提出与堂兄皮特·克劳利打场拳击试试,戴不戴手套无所谓。“我的提议很公平,兄弟,”他大笑着,拍拍皮特的肩膀,“我爸也让我跟你打一架,无论输赢他都跟我对半分。”说完,这迷人的小伙儿狡黠地对可怜的布里格斯小姐点点头,又朝皮特·克劳利竖起一只大拇指,顽皮又得意。

皮特也许心里不太舒服,但总的来说挺高兴。可怜的吉姆闹出了洋相。他举着姑妈的蜡烛左摇右晃在屋里走,正好撞上回房休息的老太太,于是带着几分醉意优雅地向对方道晚安。随后他与大家告别,心满意足地走上楼回到卧室,觉得姑妈的财产必将稳稳握在自己手中,他的父亲和全家人都竞争不过他。

按说进了卧室不会遇上更坏的事了,但这晦气小伙儿避不开他的倒霉运。窗外的明月映照在海面上,吉姆被海洋和天空的浪漫景色所吸引,想着边抽烟边欣赏再好不过。只要他机灵地打开窗户,让脑袋和烟斗露在外面,那么是不会有人闻到烟草味的。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兴致一起,可怜的吉姆就忘了把卧室门关上了。于是微风吹进来,形成一股穿堂风,浓烟飘到楼下,原封不动地传到了克劳利小姐和布里格斯小姐的鼻子里。

▲ 詹姆斯先生伸出烟斗

一斗烟抽完,詹姆斯在这里的前途也完了。比尤特·克劳利一家永远不会知道这斗烟花掉了他们成千上万镑的财产。弗金马上冲到楼下找鲍尔斯先生,后者正用阴森森的语气给助手朗诵《火与煎盘》,见弗金汇报秘密时那慌里慌张的模样,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此刻正躲在克劳利小姐的床底下,不料让弗金发现了他们的腿呢。弄清事实后,鲍尔斯先生三步并作一步奔上楼梯,闯进稀里糊涂的詹姆斯的卧室,吓得他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喊道:“看在老天爷的分儿上,先生,赶紧把那烟斗给灭了。噢,詹姆斯先生,瞧你干的好事!”他悲痛地说,拿起烟斗往窗外扔去,“瞧瞧你干了什么,先生!主人可受不了烟味。”

“那她可以不抽呀。”詹姆斯发出一阵不大妥当的癫笑,觉得整件事不过是个精彩绝伦的笑话。可第二天他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鲍尔斯先生手下有个年轻仆人平时负责给詹姆斯先生擦靴子,端热水进来给他刮胡子(詹姆斯老盼着它快点长),这天却给还在**的詹姆斯先生送了一封简信,上面是布里格斯小姐的笔迹。内容如下:

亲爱的先生:由于整座房子都弥漫着刺鼻的烟草味,克劳利小姐昨夜焦躁难安。她吩咐我向您表达她的歉意,一是她身体受不住,无法亲自与您道别,二是她最初不该劝您从酒馆搬过来。她知道您若是到那儿度过在布莱顿的时光,一定会自在得多。

于是老实巴交的詹姆斯从此失宠。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曾威胁过皮特的话已经兑现——两人确实交过手了。

那么一度在这场争夺遗产战中占上风的那个人,此刻又在哪里呢?我们之前提过,贝姬和罗登于滑铁卢战役之后再度相聚,在一八一五年冬天的巴黎过着光辉而欢快的时光。瑞贝卡精于计算,之前把两匹马卖给可怜的乔斯·赛德利赚来的钱,足以维持他们那小家庭至少安稳地过一年。无论是“我那把打死马克上尉的决斗手枪”,还是镀金梳妆箱,还是貂皮骑马斗篷,都不用拿去变卖了。贝姬已把斗篷改成长袍,穿上它坐车到布洛涅树林转上一圈,会引来啧啧称赞。只可惜诸位没看到军队进入法国康布雷后,瑞贝卡与他那快活的丈夫重逢的情景。瑞贝卡拆开缝线,把她计划从布鲁塞尔逃难时藏在衬垫里的表、首饰、钞票、支票和其他的贵重物品全给抖了出来!塔夫脱都看痴了,罗登高兴地纵声大笑,还说她的手法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出戏都要精彩。随后她又妙趣横生地讲起她怎么连哄带骗把乔斯的钱弄到手,罗登边听边乐得癫狂。他对妻子的崇拜不亚于法国士兵之于拿破仑。

她在巴黎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成功。法国女人个个夸她有魅力。她把一口法语说得流畅自如,也很快将她们的优雅、活泼和仪态举止学到了手。当然,她丈夫很蠢——可英国人都很蠢——而在巴黎,有一个笨丈夫对女人反而有利。他是富贵高雅的克劳利小姐的继承人,要知道当年克劳利小姐不知接待过多少流亡英国的法国贵族。于是人们纷纷邀请中校太太到家里做客。有位公爵夫人在大革命后的拮据日子里找过克劳利小姐,后者不仅按她开出的价买了她的花边和饰品,还请她吃过好多顿饭。这位贵妇人写信给克劳利小姐道:“亲爱的小姐,您为何不来看望您的侄子侄媳,以及您在巴黎的亲朋好友呢?全城人都为克劳利太太的美貌和机灵可爱所倾倒。是的,我们仿佛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我们亲爱的朋友,克劳利小姐的优雅、迷人和智慧!昨天在杜伊勒里宫,国王也注意到了她,国王的弟弟对她更是热忱,令我们艳羡不已。只是有位乏味至极的贝拉克尔斯夫人心怀不甘,见帝王的女儿,常与各国君主交往的昂古莱姆公爵夫人特意提出要认识受您指点和提携的侄媳克劳利太太,以法国的名义向她致意,感谢您在法国人流亡时期伸出援手——贝拉克尔斯夫人就在一旁怨恨得龇牙咧嘴,那模样可惜您没瞧见!这个人长着鹰钩鼻,戴着无边小圆帽,帽上插几根羽毛,哪个聚会都能看见她昂着头四处张望。克劳利太太从不缺席任何一场社交活动和舞会,只是不跳舞。不过在男性崇拜者们的包围中,她依然是那么标致,惹人喜爱,而且她很快就要做母亲了!听她谈起您这位保护人,这位母亲,连魔鬼都忍不住落泪。她是多么爱您哪!我们是多么爱我们尊敬的、钦佩的克劳利小姐啊!”

巴黎贵妇人这封来信恐怕并没有让贝姬太太尊敬并钦佩的亲戚对她提起多少兴趣。相反,当老姑娘得知瑞贝卡的现状,发现她竟胆大包天地利用克劳利小姐的名声混入巴黎上流社会,简直暴跳如雷。她气得思维都不大清晰,身体也撑不住,一时难以用法文组织语言,于是用英文向布里格斯口述了一封信表达她的震怒,声称自己跟罗登·克劳利太太完全没有关系,并警告公众小心这个诡计多端的危险人物。但那位公爵夫人只在英国待了二十年,一个字也读不懂,于是自作主张在接下来的会面中夹杂半生不熟的英文告诉罗登·克劳利太太,亲爱的小姐来信了,信里全是对她的赞美之词。克劳利太太一听,以为老姑娘真的要原谅他们了。

那时,她是英国女人里最快活、最受人追捧的一个,每逢她家办晚宴,都像在举行小型欧洲会议。普鲁士人、哥萨克人、西班牙人和英国人——那个冬天,全世界在巴黎的人们齐聚此地,满屋子都是星章绶带,贝克街的人们要是瞧见瑞贝卡简朴的客厅里这一盛况,还不得嫉妒得脸色发白?到布洛涅树林兜风,有著名将领伴她马车左右;去歌剧院看演出,他们挤在她的小包厢里陪她。罗登欢天喜地,巴黎暂时还没人追债,有名的维里咖啡馆和鲍维里耶饭店每天都有聚会,赌局数不胜数,他的手气也不错。塔夫脱却有些闷闷不乐。一则塔夫脱太太未经邀请就来到了巴黎,实乃大不幸:二则贝姬椅子边簇拥着二十来位将军,到了戏院,总有十几束花等着她去挑。贝拉克尔斯夫人和英国上流社会那些道德无瑕的蠢女人看见名不见经传的贝姬混得这么威风,只能在痛苦中忍受煎熬。贝姬对她们开的恶毒玩笑激得她们纯洁的心灵发颤、剧痛。可所有男人都站在她那一边。她凭着坚忍不拔的勇气与那些女人作斗争,而她们只能用英文来说她的丑事。

一八一五到一八一六年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罗登·克劳利太太过得既称心又得意,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她非常适应上流社会生活,仿佛她的祖先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是达官贵人。不过以她的智慧、天分与毅力,也着实配得上如今在名利场的地位。一八一六年早春,《加里涅尼信使报》一个挺有趣的小栏目刊出一则消息:三月二十六日,绿衣近卫骑兵团克劳利陆军中校喜得子嗣。

伦敦各大报纸转载了这一新闻,某天早饭,布里格斯把它读给了在布莱顿的克劳利小姐听。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克劳利家族由此发生了一次重大变动。老姑娘愤怒到了极点,马上把侄子皮特找来,同时请索思道恩夫人从不伦瑞克广场到她家,要求他们立即把两家迟迟未办的婚礼给举行了。她还宣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这对新人将每年获得一千镑收入,她去世后的绝大部分遗产也将留给侄子和她亲爱的侄媳简·克劳利夫人。华克希先生也赶来拟定契约,索思道恩勋爵把妹妹交到新郎手上。主持婚礼的是一位主教,不是巴托洛缪·艾恩斯牧师,弄得这位非正统神职人员很失望。

他们结婚后,皮特希望依照家族惯例,与他的新娘进行一场新婚旅行。但是老太太对简夫人的感情太深,直说她不能离了她的宝贝。皮特和他太太只好搬来跟克劳利小姐一起住。对于皮特来说,这实在是件恼人的事,一边是姑妈,一边是丈母娘,他夹在中间都不敢轻易得罪,憋屈极了。要知道这整个家,包括皮特、简夫人、克劳利小姐、布里格斯、鲍尔斯、弗金,所有人都由索思道恩夫人在她隔壁的房子里统领着。她冷酷地逼他们读她提供的小册子,吃她给的药,她把克里莫解雇了,安插了罗杰斯,甚至很快把克劳利小姐表面上的权力也剥夺了。可怜的老太太变得战战兢兢,连布里格斯都没胆子欺负,只得死死挨在侄媳妇身边,一天比一天依赖她,也一天比一天更害怕。愿你安息吧,你这和蔼又自私,虚荣又大方,目无神明的老太太!——我们再也不会看见你了。让简夫人好心照料你,让她将你温柔地领出这你争我斗的喧闹的名利场吧。

[1] 《亚眠和约》, 1802年3月英法双方缔结的休战条约。

[2] 著名赛马赛事,1776年由英格兰陆军少校莱杰创办,仅限3岁的小马参加。

[3] 汤姆·克里布(1781—1848), 19世纪英国著名拳击手,世界冠军。

[4] 引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前65——前8)的诗作,原文为拉丁文。

[5]  理查德·谢里登(1751—1816),爱尔兰辉格党政治家、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