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里,耳边传来细碎的、咔啦咔啦的声音。

原本摁住女孩脖颈的右手掌心,像是多了什么东西,有点痒,一瞬的痒意过后,那东西便要拼了命地向血肉里钻去。

只是才一钻入,便又被打了回来。

秦初慈反手捏住,掌心破皮带血,一束长发就团在她的掌中。

秦初慈松手,右手跟着挥出,在空中画起符咒来。

火光照亮逼仄空间,也照出女生惊恐的面容来。

乌压压的头发自女生身后的墙壁上破土而出,挥洒的处处都是,有不少已经缠至自己的脚踝。

火光一抖,涌出来的长发一抖,缓缓向后退去。。

“滚出来——”

她沉着脸,视线紧紧盯着面前的女生,在秦初慈的注视下,那女生捂着嘴,身子一点点向下滑落。

一张薄薄的人形纸片拦到了她们二人之间。

空中虚浮的火光一衬,墙上便出现了巨大的人影。纸片微微一摆,墙上的人影亦随之一动。

它语气急切:“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秦初慈看着人形纸片,它似乎是由一张黄麻纸裁剪而来。她轻轻摇头:“我不会伤害她,伤害她的人是你。”

地上的女生解释:“他不会伤害我的,也不会伤害别人。我们跟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们?”

秦初慈反问:“它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你了。你真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异样也没有吗?”

在一瞬的慌乱后,女生仰着脸,“没有。”

她的语气坚定,视线与秦初慈相接,当中是不肯后退的决心。

秦初慈暗叹一口气,转而同纸片人说:“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托身于这张纸片,但我必须告诉你,这张纸片隐藏不了你的气息,你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会影响她。”

她指向地上女生,“她肩膀上的两火已见暗淡,等两火全灭,单凭头上一火,你知道她会有什么结果吗?”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头顶一把,两肩各顶一把。

这三把火同人的运势息息相关,有的人天生三火暗淡,同等条件下,路便走得比别人坎坷,常人无法看见鬼魂的存在,但是这类人可以。

当她两肩上的火灭掉,就算什么也不用做,也会有孤魂野鬼找上门来肆意吸食她的精气。

三火齐灭,她就会死亡。

就算没有孤魂野鬼的侵扰,日日同一只鬼相伴,她也会越来越衰弱。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纸片人摆动的更加厉害,它回转,看着地上的爱人。

她短发凌乱,记忆里如鸦羽般漆黑的头发暗黄而没有光泽。眼窝似乎比从前更深了些,两只大眼睛镶在其中,眼泪顺着没有血色的两腮滚滚而落。

秦初慈说:“人鬼殊途,让我帮你早入轮回,”她语气轻了些,“你看看她的样子,你的心里好受吗?”

地上的女生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动作迅疾,伸手去触碰纸片人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她将纸片人拿到手中,看着秦初慈,眼泪却流的更凶:“我不想听你说的这些,我好不容易才留住他,你不能带他走。如果你坚决要带他走,就把我杀了一起带走吧。”

她咬着牙,强忍哽咽:“没有他,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

从她的神色里,秦初慈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一个人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后,第二次的痛苦对她而言,就是将第一次的疮口重新打开,用刀尖在新长出的肉里狠狠搅动。

这样的痛苦,较第一次,更加痛苦。

纸片人身子微微弯起,脑袋部分向女生手腕倚去,“你又说傻话。”

说完,它站直了身子,“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愿意去轮回。”

纸片人没有五官,只有身体轮廓。可在这一瞬,秦初慈仿佛透过这张薄薄纸片见到了一个男人温柔的眸光。

他说,“能不能……再给我们几天时间……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我们跟房东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那个房东不太好说话,胜蓝自己处理不了,我要陪她一起。家里还有一副新的拼图,我想和她一起拼完。还有,离她的生日只有一个星期了……”

纸片人说的很慢,“能不能,让我们好好告个别再走?”

秦初慈低低吐出一口气,妥协了。火光自然而灭,卫生间的灯光重新亮起。隔间里传来冲水之声,一切都恢复正常。

“最迟半月,她肩上的火就会灭掉。你必须在这期间离开,如果你不走,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们——”

纸片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可以给我们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吗?”

秦初慈依言照作,“我姓秦,秦初慈。”她叮嘱女生:“你要记住,一定不可以独自走夜路,不可以靠近池塘与湖泊,在家的时候要将所有的灯打开。”

说完,她才推开隔间的门。

从卫生间出来时,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放自己的名字。她忙去登机,那女生和纸片人却一直在卫生间里没有出来。

好一会,那女生才缓过劲来。纸片人低语,“我见过她。差一点,我就要被她带走了。”

纸片人轻飘飘地落下,温顺地躺在女生掌心。

她擦一擦脸上泪痕,将纸片人小心放在外套口袋里。

飞机落地邺城的时候,是在早晨四点。

站在摆渡车里,秦初慈终于觉出了累意。她身旁站了个中年男人,斜挎的公文包挨着自己的左臂,她视线低垂间,忽然听见他说,“下雪了。”

她不由向外看去。

灰色天幕下,雪片正缓缓地、无声地向大地飘落,触地即没,后头的再在先行者留下的痕迹上层层积去。

上次回家的时候,也是遇上下雪。

好像雪一下,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些被埋在底下的,统统可以当无事发生。

她打了辆车去市里,在车上开始给陆重打电话。

在一阵忙音之后,陆重接起了电话。他的声音慵懒,带了起床气,“喂——”

她手指压在包包带子上:“刚醒吗?”

陆重在**翻个身,被角从男人腰间滚落,他勾唇,“这么早,想我一夜没睡?”

她不由一笑,问他,“你早上要吃什么,我下车帮你买。”

陆重从**下来,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外头天空阴沉,风里夹着雪粒在外呼号,他立刻反应过来,她已在邺城,“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秦初慈说:“我在出租车上,你需要跟我说一下地址。”她听着那头的回复,将地址又重复一遍,师傅会意,从后视镜里冲她笑笑。

他的声音传来,“……你直接过来就好。”

两人挂断电话,陆重走进卫生间,镜里映出他赤着的上身,他开始刷牙洗脸。在换衣服的间隙里,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她要来,你很开心?”

陆重拿着毛衣的手一顿。

那个声音继续:“她应该回锦城的,为了你赶到邺城,看起来,她似乎很喜欢你。”

陆重将毛衣甩出去,眸光陡然狠厉,“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你最好管好自己。”

声音不再说话。

陆重穿好衣服,用力将衣帽间的门合上,发出沉闷声响。他推开门,走进风雪之中。

虽有风雪,但因为时间早,一路上算是畅通无阻。出租车司机在前头掉头,“拐个弯就到。”

她急忙扫码付钱,然后向外看去。车渐渐减速,停在路边的一瞬,秦初慈的手已经扶在门把上。

开门下车。

陆重就站在不远处,冲她张开双臂。

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额发似乎被打湿,温顺地垂在前额上。素来锐利的眼光带了笑意,望着自己。

他慢慢扬起唇来。

秦初慈的一颗心就成了蛋糕上的奶油,在缺乏冰袋的情况下正一点点融化,唇齿都蔓延开甜意来。

她上前拥住他,在熟悉的怀里小兽似的蹭了蹭:“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