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人声鼎沸的卧房,现在只剩了陈辛叶同秦初慈。陈辛叶躺在自己**,面对着顶上的天花板,焦躁的翻了个身。
天色已晚,他们每在外面多呆一秒,便多一分不可控的危险。
秦初慈坐在自己铺位上,和衣躺着,她甚至没有脱鞋。忽然,陈辛叶坐起身来,“是什么在响?”
有短促的哨声响起。
秦初慈迅速从**下来,走到了陈辛叶的床边。陈辛叶低头瞧着床沿边的秦初慈,还未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就响起了秦初慈的呼喊,“陈辛叶?”
她本能的嗯了一声,话音刚落,虚空里一张符纸跃出贴于她额上,黄纸与人肌肤相接的一瞬,迅速没入肌肤里消失不见。
陈辛叶软软向后倒去,她双眸紧闭,原本愕然的表情消失不见,替换上一副平静面容,瞧上去同熟睡之状没有什么两样。
秦初慈这才摊开掌心来,一只小小的音哨躺在当中。她放在唇边吹一声,又是一声哨响,作为回应。
陆重来了。
她推门而出,朝着寺院山门走去。独自走在长廊上,夜风撩拨起长发来。秦初慈似有所觉,猛地回过头去。
陆重应声而落,自眼前长廊顶上翻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咕噜咕噜滚了一地。
她定睛一看,黑色的一颗颗零落散在地上。
居然是糖炒栗子。
秦初慈看一眼陆重,男人手指修长,随意捏着破了的纸袋,见她不动作,星眸微微眯起。
她心忽然漏跳一拍。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要干什么,身体已经蹲下,将散落在脚边的栗子一一捡起。
陆重眸光柔和了些。
夜风阵阵涌来,秦初慈被凉风一吹,人陡然清醒。她轻声道谢,将栗子重新放回纸袋,又小心的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秦初慈说,“他们还有一条路没有找。”
陆重走到她身旁,“找人之前,或许我们应该问问玄光。”
现下寺中并没什么人走动,秦初慈由陆重领着,成功摸到玄光门外。她为陆重的大胆咂舌,他几乎是碰运气式的挑选几间房来推开个缝,瞟一眼然后继续,让身后的秦初慈心惊肉跳。
自门缝里可看到,玄光正在念经。
陆重不由嗤笑,“什么时候了,还记挂着同佛祖打交道。”闻言秦初慈瞧他一眼,手指往自己唇上压去,示意陆重注意言辞。
她勾起手指来,正欲敲门——
陆重在她后腰上重重一推,秦初慈猝不及防,竟生生撞开了半掩着的门,冲了进去,随即陆重揪住她大衣帽子,向后一拽,让秦初慈借力站稳。
玄光大骇,猛的睁开眼来。
眼前站了一男一女,那女生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正是今日留在寺里的两名女生之一。
他不由错愕,自蒲团上站起身来。
陆重身形一闪,人已经到了玄光身前。他伸出一只手,正冲玄光面门,缓缓翻转方向。
砰的一声,原本开着的门便紧紧合上。玄光不敢置信地瞧着那扇门,脸上肌肉不停抖动,“你们……”
陆重收回手,“没什么,只是想来问点东西。”
玄光嘴唇嗫嚅几下,“问什么。”
陆重薄唇轻启,吐出一个人名来,“沈芙蕖。”
一室檀香里,玄光慢慢开口,“她是游客,当年来游玩时曾住在我们天衣寺。后来出了意外,同行的人之中,只有她活了下来。”
意外。翁秉宗说是意外,玄光说是意外,却没有人说清楚,那场要人命的意外,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陆重又问,“在哪发生的意外?”
玄光舌尖苦涩,几个字终于说出口来,“雁归路。”他们未找的第四条路通向云霁山西峰,名唤雁归路。当年沈芙蕖她们上山之前同寺僧说好还会再回来,连行李包都留在了客房。到了傍晚,人都没有出现。天衣寺的僧人们意识到他们可能出事,报警、联系救援队,最终只有沈芙蕖生还。
救援队便是在雁归路上发现她们的痕迹。沈芙蕖她们出事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云霁山都无人问津。
而最后见到她们的人,就是玄光。那日天还未亮,玄光在前殿打扫,见到了沈芙蕖她们,她们笑意吟吟的告诉玄光,她们要去看日出。
玄光还记得那时自己同她们讲,“看日出可以去北峰,离寺最近,路也好走。”得来女孩子们笑嘻嘻的回应。彼时谁都想不到,出天衣寺后,她们走上的竟然是一条死路。
同样是预备去北峰看日出,沈芙蕖她们走上了通向西峰的雁归路,叶婷她们呢?
一股寒意从就脚底生起,直直凉到心底。不能再等了。
秦初慈不发一言,同陆重离开玄光卧房。等到他们离去,在一室寂静里,玄光方合上双目,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木鱼声很快又响起,在夜里声声复声声。
陆重同秦初慈自天衣寺出来,很快便来到了区分道路的分叉口前。在幽暗夜里草木的映衬下,每条道路瞧着都深不见底,似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们来到雁归路前,二人对视一眼。陆重语气漫不经心,“怕吗,怕批准你在我身后。”
不等听到回答,他已站在秦初慈身前,踏进了雁归路。
秦初慈抽出两张符咒来,默念一句,符咒自燃,化出火光,一左一右飞于他们身前,照亮脚下道路。
两侧灌木被风吹的摇摆不止,“叶婷——”回应她的只有山里的回声。
陆重停下脚步,“省省嗓子吧。”
走了一会,陆重停下脚步。
他回身,拿住秦初慈手腕。她大衣袖子向胳膊上滑,自然而然的露出手腕上的探灵钟来,那根细长的指针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挪动了位置。
秦初慈一凛。
陆重吩咐,“符咒拿好,你的匕首带了吗?”见秦初慈从包里翻出来递给他,动作倒是利索,陆重不耐烦,“给我干什么,自己拿好。”
随即又转身继续向前走。秦初慈几乎没有犹豫,向前小跑两步,她没有选择藏在陆重的身后,而是站在了陆重的身边。
两人又走了约半小时,秦初慈拿出来手机来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为八点零五分。
她问陆重,“你几点上的山?”
“七点多吧。”
秦初慈拿过陆重的手机来,两个手机并在一起,显示了一样的时间。“假设你七点整入寺,我们先汇合,又去玄光师傅的卧房,再出寺,走到岔路口,我们又在雁归路上走了这么久。不该只有这么短的时间的。”
陆重语气不豫,“有人在压缩时间。”他嘲讽,“雕虫小技,也敢卖弄。”随即将秦初慈手中的手机拿过,拉开她的背包,一齐扔了进去,“现在我们的手机,大概也打不通了。”
秦初慈反而放松了些,指尖偶然拂过大衣口袋,这才想起里面还藏了东西。
她赶紧拿出来,糖炒栗子虽然凉了,香气犹在。她剥开个栗子来,自己没吃,先递给陆重。
陆重尝了尝,随口说道,“还可以。”
他从重华北门出来时看见一群女生围着糖炒栗子的摊位,空气里尽是栗子的甜香。或许这种东西,女生都喜欢吃?鬼使神差地,他居然向那摊子走去。
陆重刚说完,眼前便又多了一颗栗子。秦初慈举着冲他甜甜一笑。他忽然有点口干舌燥,眼神颇为奇怪,“你为什么不吃。”
秦初慈说,“吃水不忘挖水人。”
他这才从她指尖上拿下那颗栗子。同时留意到,每走一段路,秦初慈便扔下栗子壳。
陆重微微蹙眉,“干什么?”
秦初慈反问,“你没有听过韩赛尔和格雷特的故事吗?”她捉到陆重的眼光,不由抿唇,“要我给你讲吗?”
“讲吧。”
她的声音并不高,在山风的衬托下有说不出来的娇柔,“韩赛尔和格雷特是一对兄妹,他们家不富裕,还有一位后母。正逢光景不好的饥荒年代,后母担心食物不足,便要叫他们父亲将两个人带到幽暗的森林里遗弃。父亲犹豫之后还是照做了。聪明的格雷特听到了父亲和继母的谈话,便在口袋里装了小石头,夜里石头会发光,他们便回到了家。”
陆重语气凉凉,“还不是要被扔掉。”
秦初慈继续,“后母再一次说服父亲将他们扔掉,但是这一次,韩赛尔和格雷特只留下了面包屑——面包屑被小鸟吃光了,他们回不去了——”
她忽然停止讲述,耳旁异样的簌簌之声愈加清晰。下一秒,陆重已经抓住她手腕向后跃开。而原本秦初慈站立的地方,岩石轰然下陷!
秦初慈倒吸凉气。陆重冷喝,“滚出来——”
无人应答。
秦初慈安抚性的看他一眼,指尖已经夹住一张黄符。陆重不满,“继续讲。”
她还未说话,虚空中似乎又多了点动静。陆重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五指迅速张合,掌心忽然多了一团熊熊然绕的火焰。那火焰被他挥出的同时化成长长的火线,横亘在地裂之处。
熊熊火光照亮一片天地,虚空里传来动静,鼓起阵阵山风来。那火焰在山风里不仅没有减小,反而燃烧的更为炽烈。
凌空里忽然多了一个男人,漂浮于火光之外的空中,表情似有痛苦之色。陆重指尖现出电光,那电光分外灵活,随着主人所想朝男人劈去,只听轰隆一声,电光将山岩劈成粉碎,却昭显手段似的,有意停在了男人不远处。
碎石穿过男人的身体,狠狠摔在地上。
那男人看着他们,咧一咧嘴,露出一排牙齿和血红牙龈来。风里夹着恶臭,直逼面门而来。他上身是一件冲锋衣,沾染了大块大块的血迹,自肩膀处扯开了一长条,敞着怀,脚下的运动鞋不见一只。赤着一只脚,眸光怨毒。
他们看到的他的化身,应该就是他死时的模样。秦初慈心念一动,“你认识沈芙蕖吗?”
他两只眼睛通红,闻言试图扑过来。而拦在他身前的火光猛地高涨,挡住他的去路。秦初慈甩出五张符咒,符咒擦过火光,叠在他的前额及四肢上。在符咒的力量下,男人平静下来。
“看样子你是认识的。那阮嫱这个名字,你大概也不会陌生。我知道你是谁了。”秦初慈说。
她指一指陆重,“你不是他的对手,让我帮你去轮回。”
男人的表情稍稍松动了些,但下一秒,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说不出的诡异,“轮回转世,我在这呆了这么多年,轮回还有什么意义。灰飞烟灭又有什么可怕。”
陆重眉眼间露出不耐来。
秦初慈问,“同学们是否在你手上,他们只是想看日出,你把他们怎么了?”
男人眼中狂热,“都死了。一个接一个的摔下山崖去,身体擦得血肉模糊。我就蹲在他们身旁,新鲜的血气啊,真是诱人!”
电光再闪,朝着男人劈去。却被两道符咒堪堪接下。秦初慈胸口气血翻涌,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却冲陆重摇头,“先等等。”
秦初慈语气轻柔了些,瞧着那男人的眼睛,“学生们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道七年前的那场意外。你也曾经像他们一般年纪,也曾和关系好的同学相约出游。对么,郑玄?”
在听到郑玄两个字的时候,男人的身体猛地僵硬起来。他的神色复杂起来,最后定格的情绪,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