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的计划,抵达天衣寺后的第一个上午,他们是要去藏经阁观摩古籍
8点整。
带队老师在斋堂看见打饭就这么几个人时,脸都绿了。十四个女生还剩了两个,七个男生就剩了一个单棒。段杉是学委,自然首当其冲。
“人呢!人都去哪了?”
段杉习惯性的一推眼镜,“看日出。”
带队老师要气死了,“看什么日出,我不是说不让你们到处乱走吗,日出!太阳都起来了,怎么还不回来,赶快给他们打电话!”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纷纷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秦初慈拨出叶婷的手机号,在一长串的忙音之后无奈挂断,“叶婷的打不通。”
陈辛叶也说,“周昭阳没接。”
带队老师心底一沉,将希望放在了段杉身上。段杉将班上男生的手机一一打过,“老师,他们都没人接。”
“继续打!”
十分钟后,段杉十分无奈,“老师,都打遍了,没人接听。”
……完了。
带队老师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这么多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想。原本负责打菜的僧人一听说学生找不见了,放下大铁勺,小跑着去叫人。等寺僧赶到饭堂,十分钟又过去了。
在这期间,他们给看日出的同学拨出了无数个电话,无一应答。老师坐在长凳上,喃喃道,可能是信号不好。
段杉没有出声反驳。
但他眉宇之间忧色深重,手机在天衣寺的信号是满格,北峰离这里一个半个小时的距离,不可能连接个电话的信号都没有。但是在这当口上,包括段杉在内的所有人,都希望是信号不好,使得同学们没有接到他们频繁拨出的电话,可不是别的可能性。
昨日同昙翼说话的灰衣僧人玄光是寺院的知客,专门负责一应俗客事务。此时他眉头紧锁,正准备点人去北峰找人。
北峰……又是北峰。
不经意间,他对上了其中一个女学生的眸光。她眸光一闪,似乎窥破了自己心中所想。
玄光不并愿意和她对视,主动别开目光来,点出六名年轻僧人。带队老师吩咐段杉几人不要乱跑,好在身上穿着的都是便于走动的运动装扮,不必回房换衣服即可随僧人一起去寻找学生。
一直沉默着的秦初慈缓缓开口,“玄光师傅,几年前,是不是有一行人在云雩山出过事?”
站一旁的段杉眉心一跳,看向秦初慈。
云雩山历史厚重,景色优美,地理位置也说不上偏僻。就算三山五岳里没有排上名号,也绝不是无名之山。而这么一座山,从古至今却只建了一座寺庙,便是天衣寺。独占尽了云雩山的光风霁月,时至今日,依然是上山游客们的唯一住宿场所。当年对阮嫱同沈芙蕖一行人的营救活动,肯定少不了天衣寺僧的支持。
便是玄光迟疑的一瞬,秦初慈知道了答案。玄光是知道沈芙蕖的。
段杉忍不住开口,“你说的意外是指七年前的那场吗,我舅舅当时就参加了救援。我记得,他们出事好像是因为走错了方向,意外摔下山崖。”
那时的段杉还是初中生,沉迷于网络世界的一切。他是绛城本地人,因为舅舅的关系,留意到了这件事情。七年前最大的网上交流平台,如今已苟延残喘。段杉偶尔还会上去那个网站,收藏夹里的帖子,多数已经无法登陆。其中一个帖子盖了近万楼,网友们热烈讨论着云雩山失踪游客能否生还。为此,有人还特意拿出了天衣寺“坟寺”的传说出来,然后被人打脸科普。
他还记得,祈祷平安的帖子在网站首页飘了两天后,新闻稿出来,生还者只有一人。
仅仅一人。
当同班男生询问段杉是否一起去看日出时,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帖子来。
他拒绝了,并劝大家出于安全考虑,放弃这个想法。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时常会有自己是天命之子的错觉,仿佛一切不幸与苦厄都是他人的命运,无论如何也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没有人理会段杉的意见,他们只是笑一笑段杉的杞人忧天。现在,那场意外居然又被自己的同班同学提起。
玄光沉默着看了他们一眼,大步跨出门去,带着僧人去寻人。带队老师站在队伍后头,想起自己还有三个学生在这,顾不上什么佛门静地,站在院中吆喝他们,“你们三个在寺里,不许乱跑,继续联系他们。一有消息即刻给我打电话。”
一时间,饭堂里只剩他们三个。
陈辛叶丧着脸,紧紧捏着手机。余光瞥见秦初慈从盛粥的巨桶里舀出一碗来,愣了。
秦初慈自顾自的吃饭,粥还温热,落在胃里分外熨帖。
段杉叹一口气,替陈辛叶也盛了一碗,“先吃点吧。”陈辛叶放下手机,刚端起碗来便又放下,又给周昭阳拨了电话。
依然是忙音。
秦初慈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见段杉和陈辛叶纷纷望向自己,秦初慈解释,“不是叶婷。”
她拿起手机走到檐下接通,那头传来秦善熟悉的嗓音,“在哪呢?”秦初慈抬腿向客房走去,声音压低了些,“我在云雩山。”
那头的秦善跳脚,“嗯?不在绛城?我来出差,现在就在你学校门口呢!”
一时间秦初慈也顾不上问秦善怎么会来绛城,正走到无人之地,她简单地说了几句这边的情况,拐进客房去。
她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蹲下身子,从床下拖出行李箱来。自暗袋里摸出许多符咒来。
她想了想才问,“你要不要过来一趟?”不管怎么说,秦善自小学习传言,就算荒废数年,能力也在自己之上,若是秦善能来帮忙,自然再好不过。
那头的秦善忽然沉默下来,半晌开口说话,他声音一如既往,脸上面皮却没有任何起伏。
“我不去了。你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在那注意安全。”
他很快掐断电话。堂妹的请求似乎是一个开关,轻易触碰到了他不愉快的往事。
呵。
秦善站在重华的校门前,不远处的保安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摸出根烟来电上,猛吸两口,随着从学校出来的学生走到人行横道前。
五秒
四秒
……
一秒
绿灯亮起,秦善随着人群穿越马路,烟灰抖落在风里,四散不见。
秦善挂断电话后,秦初慈没有立即起身。没有出去找人的几个僧人都在前院,陈辛叶同段杉呆在饭堂,这里就是最好的说话场所。
她看看点,现在是九点零七分。
电话再一次拨了出去,在一阵不长的等待之后,那头有了动静。大概刚醒,陆重的声音有点哑,没好气,“干什么——”
于是秦初慈又将刚刚讲给秦善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陆重嗯一声,人已经从**坐起来。他揉揉眉心,冲着电话说,“还有呢?”
秦初慈又将玄光师傅的反应也说了。
陆重说,“既然山上只有一座寺庙,阮嫱她们又是去游玩而不是远足,肯定是住在寺庙里。那个玄光管的就是这些游客,几条人命的事,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沈芙蕖同阮嫱?”
他从**下来,走到阳台上,拧开洗刷台上的水龙头。
陆重将手机放在一旁,开开扩音,不紧不慢地挤出牙膏来准备刷牙。电话里秦初慈的声音小了些,说了一句话。
?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待反应过来时唇角便已无知无觉的向上一撇,随意而迷人。
“再说一遍。”
秦初慈以为信号不好,直起腰来乖乖重复一遍,“你这两天有课吗?如果你没课,能不能来一趟。”
陆重停下手中动作,“好吧。”
陆重答应过来帮忙,当然再好不过。秦初慈轻轻出一口气,又向陆重说了具体的地址,才挂断电话,重新回到饭堂。
回到饭堂时,陈辛叶已经吃完了,正眼巴巴地瞧着门口。见她回来出一口气,“你去哪里了,吓死我了。”
秦初慈摇了摇手中的充电宝,解释道,“还要打电话,我的手机没电了。”
陈辛叶拍拍胸口,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三人轮着给看日出的同学打电话,无一人能打通。时间越近晌午,几人的焦灼也就愈加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寺僧还记得三人在饭堂,到了饭点送了饭来。
几人吃了几口,继续给同学打电话。原本在前殿的昙翼此时也溜了进来,他知道寺里出了大事,不敢多说话,只一个劲的扒饭。
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了动静。
玄光师傅和带队老师领着僧人回来了。带队老师脸色灰败,走路都有些踉跄。
无功而返。
去看日出的十二个女生,六个男生,一共十八个人,一个也没有被找到,一个人的电话也没有被打通。
云雩山的格局很工整,从山脚下只有一条道路通向半山腰的天衣寺。守住了天衣寺,就守住了背后的云雩山。从天衣寺后分出两条主道路来,两条道路又各分岔路,通向山顶。
北峰并不是云雩山最高的山峰,但它离天衣寺最近,地形平坦而没有遮挡,游人可以在天衣寺睡个美美的觉,再起来看日出——总归离的也不远。
叶婷她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北峰根本就没有人影,不仅是北峰,他们又从其他两条小路上山,一路上莫说是人,连个衣角没看见。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五点来钟天便黑了。天一黑,山路便难走了。他们不敢再从最后一条路上山,只能退回天衣寺等待救援。
段杉给带队老师倒了一杯水。带队老师是去年刚来的,一直搞学术,对于管理学生这方面,还是个新手。
他接过水来,只是紧紧攥着杯子。
学生找不到了,他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水米未打牙,也觉不出饥渴来,嘴唇上暴了一层白皮。匆匆饮下后,段杉又给他倒了一杯。带队老师捏着杯子,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救援队的上山,寄希望于最后没找过、也是最难行的那条路上。
玄光的精神状态并不比带队老师好多少。
他的眸光有些发散,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原本甚是威严的一张脸肌肉都在往下走着,露出点苦相,内里早就是翻江倒海——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旧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