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刚开始眼里一点不能容他,看见谭钺血压就往上飙,此刻夏新雨平和太多了,他不但眼尾眉梢软和下来,还噗嗤一声乐了。
谭钺也跟着笑出声,切葱切得鼻子痒,手背揉着,让新雨别穷折腾,赶紧进来洗手,饭这就好。
拖鞋往过踢了踢,夏新雨让他换了,看着闹心。
谭钺一撇嘴,两脚交替蹬着,乖乖倒好一双,趿着啪嗒啪嗒去厨房。
洗了手,来到客厅,夏新雨那点老妈子的德行又上来了,所过之处极尽洁净,跟着苏灼这么多天从没让他操心过卫生问题,何止啊,他都快嫌弃死自己了,在这哥哥面前好像怎么清洁都不够,每次回酒店立刻洗澡洗头换衣服,一身香喷喷的才敢出来。
吸尘器一开,嗡地一声,谭钺从厨房奔出来:“哎操,你怎么……做饭呢!那菜都摆……”
“啊?!”叫唤着,夏新雨赶紧把机器关了。
没围裙,没手套,没居家服,就那么一身西服白衫的正装也那么大的‘媳妇’味,谭钺看着没由来就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别吸了,开饭。”
低下头,他解围裙。
菜色叹为观止,四菜一汤。
其实谭钺身上有一个惊天神技,那就是烹饪。
他很会做菜,曾在系里那些不着调的竞赛中获得过食神二等奖,拿他话说那都是小屁屁,他妈身体不好,嘴还刁,谭钺从小就学着做饭,到大了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抖锅颠勺样样在行,只是从家里跑出来后就再没碰过这些。
夏新雨看着一桌子菜,心头微微有些酸楚。
这几天惦记着谭钺,一来因为财报数字,二来也是他想找他画句号,为了这个才来的,可真走到这一步,面前这个人,这桌饭,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来,今天喝点儿。”
谭钺拿来一瓶尘封在家里很有岁数的酒,白的。
真是好酒啊,刚开,那一股子浓醇酒香便往鼻腔里撞,为两人各斟一小盅,谭钺坐下来。
像也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者知道却没那么顺畅地说出来,很长时间他就那么沉默地坐着。
很久很久,谭钺啪地拍了下大腿,端起酒盅:“先走一个,要不一会儿谁知道还走不走得了。”
走就是喝,夏新雨端着酒有些迟疑,他怎么都觉得那么不对劲呢,那个信息谭钺压根没回,不爱听他就不搭理,任你怎么想他就做他的,这人一向我行我素惯了。
本来还以为这一趟不一定成事,夏新雨却隐隐有种感觉,动笔要画的不止是他一个。
“干了啊。”
谭钺一仰脖,喉结一滚。
酒盅磕到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夏新雨的视线从盅底移动到这个人的脸,谭钺那一双爱笑的杏眼此时阖下睫毛,眼底淡淡一层暗色,落寂得很。
谭钺很少这么挂相,无论在怎样的人生低谷也不会显现出他的低落,说白了就是要脸要面,面皮子大过天,哪怕烦得好赖话一句不能说,说了就冲你嚷嚷,也决不在自个媳妇面前流露出他的软弱,这些是在跟谭钺日积月累磨合中摸索出来的。
一定有什么事……
这是在夏新雨脑中形成的结论,而谭钺则将这个猜测落了地。
“大学城的项目停了吧,不做了。”
千猜万猜没猜出来是这个,夏新雨跟着“啊?”了一声。
“项目我转手了,别人接盘,之前咱投资的,一半他们出,一半我出,净蓝没有损失,”说着话,谭钺起来去那边茶几拿烟,顺手带过来一个烟缸:“苏灼那一千万退回去也行,留下来也可以,你跟他商量。”
夏新雨像懂了又像还在消化,一个劲眨着眼睛。
半晌,问他:“发生什么了?”
“啥没有,”谭钺呼了口烟,把这件事一巴掌拍死:“合同都签完了。”
没走法务,没走审批,公章私拿私借,一股弥天大火在夏新雨胸口烧起来:“谭钺,你过分了吧?”
字是咬着牙说的。
“对,我就这样。”
谭钺又喷出一缕烟雾,烟抽得很快,没几下就燃到底了。
他掐着烟说:“这两天我光跑款了,款回得还不赖,刺头我挨个给拔了,剩下的国超大白他们能搞定,你年底给国超提提职位,那小子底薪要翻了番绝对铁了心地给你效力,他可以的,销售总监配得上。”
谭钺除了净蓝的二当家,还是响当当的销售总监,业内说起来都有一号,夏新雨越听越心惊,这种疑似交代后事的口吻让他脱口而出:“你干什么去?”
见这个人颇有深意地对他一笑,夏新雨放了点心下来:“行吧,累就歇歇。”
啪,又一根烟。
“净蓝以后是你的了,你一个人的。”
说完,谭钺平静地看他。
意料之中,那一双瞪得快掉下来的眼睛。
在夏新雨完全定格状态下,谭钺接着说:“净蓝一直也你管,就销售这块在我手上,我给你弄得踏踏实实的,好在还行,拉扯出了一个国超,那小子心大性野,活你是不用愁,可就得物色个人牵制着点他,别给他那么大的权,净蓝就跟我的崽一样,什么时候我都疼它,要有大单磕不下来一定找我,我二话没有过来帮你。”
“……你有这个必要吗?”干巴巴的声音,还有些微喘,夏新雨盯在谭钺脸上:“就非搞得这么极端?”
烟又抽完了,一张口就是熏哑的粗嗓,谭钺不再点了:“新雨你要这么想,要不是你这公司不也毁了么,对于我,一样的事儿,净蓝毁在我手上,是你给它续的命,理应它归你。”
夏新雨猛眨了几下眼。
“还有这房子,”谭钺抬眼四下看了看:“我也不要了,你想住住,不想住就卖了,车开这么多年不值什么钱,都你的了,你自己看着办。”
无法形容那种滋味,分手可以,但分得这么地了无牵挂是夏新雨难以想象也始料未及的。
不知对谁来气,他冲口就嚷:“你他妈作什么呢?!就不能冷静地找找解决方法?!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啊!”
“不能,不想扛,”谭钺淡淡地答他:“我的决定你管不着,也没你事。”
怎么口气跟某人一样欠抽。
夏新雨气着了,瞪着他胸口一起一伏。
“你就让我任性一把吧,从有了净蓝我就没这么豪气过,天天为点逼业务当三陪,我这回踏实地,干点对得起自己的事,”谭钺笑起来,很阳光的样子:“没房没车没票子多棒啊,我可以从零开始,我谭钺从来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只是那里边没你了。”
明明是笑着,最后眼底却添上浓重的,难以掩盖的哀伤。
夏新雨垂下头,一点脸看不到。
“吃啊,话说太长都凉了,”见对面不动,谭钺先下筷子:“尝尝我手艺退步了么,哎操可以啊我,”吃着,他开始老王卖瓜地自夸:“就我这水平,开个小饭馆都没问题。”
磨磨蹭蹭地,夏新雨夹起来,送进嘴嚼着,始终没抬头。
饭吃得拖拖拉拉,等夏新雨起身要收拾的时候,被谭钺拦下,这人让他先别管了,跟他上趟二楼。
卧室变干净了,除此之外还有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空**感,角落里堆着行李箱,几个手提袋和一个双肩背包。
夏新雨低下了头。
“那什么……”谭钺象征性地拍了拍大衣柜:“这我都收拾了,等你有空过来查查,要我抓串了你找我。”
安静着,像在对空气说话,这人不言不语,就一个劲地耷拉脑袋,谭钺也是没招了。
从兜掏出房门钥匙,拉过夏新雨的手,拍在他手上。
这就算结束了。
一个完完整整的句号。
转身时,余光打到了什么,谭钺回手就把夏新雨的脸给抬起来,那红透了的眼圈,睫毛全是水汽。
“哎哎?干什么这是??”手跟着揉上夏新雨头发,还很大劲儿:“你要这样那我可就不分了啊。”
为什么哭,为什么心底就酸得难受,夏新雨也不明白,他抹了一把眼泪,飞快下楼。
开门时,后面叫了他一声:“夏新雨。”
夏新雨回过头,男人笑着看他,也泛出泪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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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苏灼约的是在两个路口外的红绿灯下。
坐在便道旁,夏新雨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脑中走马灯似的拼命闪回,过去的片段不断地出现——
从家跑出来在谭钺怀里哭得不行的自己,拖着单薄的一件小小行李走时那一路的落寞和难受,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跟谭钺手拉手漂泊,躺在花园长凳枕着谭钺的腿,听他清唱那句‘我们坐着摇椅,慢慢变老……’
最后定格在学校天台上那个白衣款款,笑得阳光四射的大男孩。
夏新雨从兜拿出手机,给妈妈拨电话,响了两声被按掉,他又拨又被按掉,进去微信,他给他妈发了一句——
妈,我想回家。
一如既往没有进来任何消息,夏新雨把头深深埋进双膝抱着,肩膀细细地颤抖,不断把眼睛蹭在袖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