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解释了一遍,上菜小哥明显不太耐烦了,问夏新雨还有事么。

夏新雨和和气气的,对小哥笑着说:“你说店庆日期你记错了,那免错单的钱也赔给酒店了?”

“对对对……”小哥真的烦,缠了他十分钟了都,没法干活。

“那不行,我不能让你赔。”说着,夏新雨打开钱包,往外抽票子。

对方傻了眼,不让他这样:“别,别别……真没事,没多少,谁让我弄错了呢。”

他俩在清吧一处避人角落,夏新雨就是要悄咪咪地跟他把这事聊了,钱在手中卷成捆,往小哥兜里硬塞:“根本不是什么店庆不店庆,你说实话,不够我扫你码。”

小哥刚开始还担忧别在是做扣钓他,可他越瞅越觉得不太像,这帅哥好像真不知道内情,再说他一小打工的,钓他干嘛啊。

小哥干咳一声,告诉夏新雨是没店庆这回事,可不这么说没法把他的单免了呀。

“谁让你免单?”

夏新雨迫切地问。

“苏灼,”看这人发傻似的,小哥以为他不认识:“就苏亚东那儿子。”

“拿什么樱桃配牛排的也是这位祖宗,我就没见过这么搭的,什么玩意啊,大半盘子樱桃,挤得牛排都没地儿了,做的时候我们大厨一直在冒汗,还长期旅居国外呢,懂不懂啊他……你问他在哪儿?就那边,跟你没隔几个座,你俩对着,从进来就坐那看你……靠,你能看见吗?!你不来了就往外看,都快成窗贴了你能看见个鬼,坐对面你也看不见。”

……、

夏新雨走得很慢,有点灵魂出窍那意思,他一屁股坐进酒店大堂的公共沙发,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已经不能用诡异这样单一的形容词来描述整件事情,从电梯,到清吧,到套房,免单,樱桃……山上的串串红。

他猛然惊醒地瞪大眼睛,从口袋掏出车钥匙,一个箭步滑到电梯外,啪啪地往地下车库按。

电话响了,是苏灼。

赶着来东禾找小哥,他从净蓝出来得早,这会儿才是下班的点。

天不好,他要来接他。

夏新雨也要找他,那个“行”没说出嘴又咽回去,他哪在净蓝啊,大雪天地跑来东禾没法解释,于是冲口而出,说他开车了,自个回。

说完又沉痛地咬上嘴,早上不这哥哥开车送他上班的么。

“车?什么车?”

果然,夏新雨啪地一下拍在自己脑门上:“公司的,我开了,晚饭饿了你自己先吃,不饿等我一起。”

那头“嗯”了一声。

好紧张。

这谎撒的,一个套一个。

夏新雨闭上眼,喘了口大气上了电梯。

撒谎的坏小孩长鼻子,坏大人就要挨千刀,老天爷不知抽了什么疯,漫天大雪中把他的车给弄抛锚了。

道路救援打都打不通,耗了太久,苏灼已经来过太多次电话,总说路堵真怕他查着导航来找他,思来想去说了实话。

苏灼没说别的,让他车里等着,说的时候已经能听到他穿衣服了。

雪太大,天晚气温下降,所有的雨变成了雪,鹅毛一样当空飘散着。

夏新雨坐在车里眨着眼看着,车门一下从外边拉开,他吓了跳,苏灼带着一身寒气坐上车。

“钥匙给我,去我车。”

拿着张A4那么大的白纸,他从兜里掏出笔,对夏新雨往外一指。

夏新雨转身开车门,人却愣了,因为苏灼也在愣着,像看到了什么,弓着背垫在车前写字的姿势让后视镜那串平安符特别显眼,长长的珠串,小香包,各种小饰物夹杂着一张……刻有他名字的名牌。

夏新雨深深地一咽喉咙。

苏灼拨开别的零七八碎,只翻看这个。

“你们公司的车?”他脸一偏,看向夏新雨。

**

大雪的冬夜,雪花空中狂舞,打着旋的冷风往玻璃上一吹,肉眼可见一道冰痕,不过外边再冷也不及他坐的这辆车,车内都能结出冰凌来。

夏新雨大气不敢喘。

他撇了一眼发动车子的苏灼,看着路边停靠的奥迪在窗外向后移动。

“……能听我,解释么?”

就搞不懂自己如此卑微的逻辑是什么,从谭钺楼下堵他,夏新雨就发现他似乎很在意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那张丁点表情都不存在的侧脸搅得他心神不宁的。

“有个客人约的今天,我下楼正碰上咳咳……谭钺,”嗓子好痒,夏新雨清了清道:“又雨又雪的,那会儿正大着,他就把车钥匙和伞揣给我了。”

说完,静了好几分钟,夏新雨突然喊了一嗓子:“我没跟他多说!”

苏灼看了他一眼:“我问你了?这么爱解释?”

对方狐疑地扭脸看他,眼前的人眼角往上翘的趋势,要说苏灼还真蛮纯的,至少在他面前从不藏着掖着,眼角是心情的晴雨表,高兴了就往上飞,不开心就往下坠,这会儿稳中有升。

夏新雨有点傻眼。

“没车没伞,就是下冰雹也阻止不了你,轴起来比谁都轴,不管不顾,”苏灼说得好像跟他认识很久:“谭钺算是替我照顾了你一次,你也没破规矩,我吃醋也不是瞎吃。”

夏新雨眨眨眼,气呼呼地:“那你不说,还摆臭脸。”

“就等你解释,”苏灼笑了:“我爱听。”

不想理他,夏新雨扭过头对着窗外,苏灼伸过来手,摸上他那只断过的指头,在指根的地方摩挲着。

“醋你不瞎吃,气你瞎生,”窗边传来声音,还是那毛茸茸的后脑勺,夏新雨没回过头:“我真就一个旅行箱的行李,就这么点。”

是因为每次从一个家出来都那么地心酸,很多东西他带不走,也没理由带走,那是属于过去的,装着他会挪不动步,心都被身后的家揪着。

这样最好,来来去去就不点大个箱子。

“我从我妈家出来就一个箱子,”夏新雨扯了扯嘴角:“从跟他那个家出来也一个,我就……”

脑袋一下被按上,狠狠地晃了两晃,耳边是苏灼的气泡音:“把该买的都买了,在我这不会,不会给你机会走。”

随着这只大手晃动着,胸口莫名有点发热,夏新雨垂下眼,他那根异于常人的手指又被摸,一下一下地在指根打着旋。

“你,”夏新雨咬了咬嘴,还是问了:“是不是以前认识我?”

“什么?”动作停了。

“就老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没有,是种种迹象都在冲他呐喊,无端地对他好,无端地照顾他,没有前因后果地喜欢他。

“不认识。”苏灼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入大路。

**

电话没别的,情郎邀约会面,让谭钺到某个会所的小包房找他。

反常得紧,当谭钺进去时居然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就杨皓成在那自己烹茶自己喝,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谭钺没跟他客气,上来就大喇喇让他伺候,他要现煮出来的。

仇人见面有时候也没那么分外眼红,在彼此亮过底牌之后。

“查我了?”杨皓成不紧不慢地刷杯泡茶叶,香气顿时萦绕而出:“全吗?还需要我补充吗?”

圈子就那么小,围着大学城没完没了地较劲,不可能不打草惊蛇,谭钺心里有数:“全,咱们可以谈了吗?”

“谈,就等你了。”

热水徐徐斟上,两杯尚好的碧螺春。

谈判桌上先抛出筹码的不一定会输,却很容易让人窥探出心态,这一点上谭钺承认他浮躁了,在两人沉默地对着喝茶喝了足有四十来分钟后,他开口了。

“那娘们不能干也干了,大学城她不该给也给了,事翻不回头,也后不了悔,”谭钺放下杯子,抬眼看杨皓成:“项目你投三成给我,年终有你的份。”

“骂人呢?”

没见这么嚣张的,**睡了自己的女人,抢了自己的生意,大言不惭地在这搞施舍。

“六成,”谭钺说:“不能再多了。”

杨皓成嗤了一声,扣着茶盅吹着。

“那你要多少?”

像成心吊胃口,杨皓成反倒不答了,良久,自顾自地一笑:“我呢,其实特无赖一人,什么脏事烂事都不吝,我乐意我喜欢我想干就干,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你们越头疼我越暗爽,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净蓝真是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我还真不忍心就这么给它毁了。”

“赤果果的威胁啊,”谭钺听得出来,根本不是几成的事,他眼光一沉,满脸凶相对着这个人:“赶紧说,到底他妈要什么?!”

“你不觉得,”杨皓成一点不怕他,倾过身,几乎跟谭钺贴脸:“这项目本来就该是我的吗?”

腿上的手攥得贼紧,谭钺对他说道:“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不是你想拿回去就能拿回去。”

“对!这词用的好!”杨皓成那边拍上大腿了:“可不是‘拿回去’么,物归原主啊,”他仰脸看着谭钺笑:“看你这么乖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项目我原封不动地接过来,不换人,工地照常干,至于你已经投进去的那部分嘛,我一点不掏确实说不过去,这样,咱们五五开,那个五就当给你买教训了。”

“我再说一遍,”谭钺突然拔高了音调:“公司他妈不是我一个人的!”

杨皓成看了他一眼,低头喝茶:“关我事?”

一句之后,很长时间的静默。

“是不是我无论做什么都别无选择?”

谭钺开口说话了。

杨皓成刚咽进去口茶,点着他:“对对对,就是这意思,特他妈对!”

谭钺从沙发起来,隔着细长条的茶海桌站在坐着的那人面前,由于高高在上的角度,杨皓成仰起脸。

一个大耳刮子毫不犹豫地抽上去,啪地一声,不用杨皓摆正脸,谭钺直接给他扇回来,又一声,响过之后,人只剩在沙发上喘粗气了。

喝光剩下的茶,谭钺把茶盅往茶海上重重一磕:“行啊,一周后来净蓝找我,咱们签合同。”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身后的人一口血唾沫,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