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长岛冰茶被妖孽们喝得七七八八,好在还给他留了一瓶波尔多,谭钺从沙发起来,一把抄上,提着酒瓶细长的瓶颈,慢悠悠地朝二楼走去。

这个慢摇吧不大,正因为没那么招摇才敢在暗地里经营私密包间,上来时,那面直观楼下的玻璃墙被落下垂帘,密不透风地遮蔽着。

谭钺看也没看杨皓成,径直去捋赵万兴的秃脑瓢,恨不得啃个牙印上去:“老赵你可真太对得起我了,一觉醒来没人影了,让走还真就走啊?”

大力金刚指似的,老赵疼得呲牙咧嘴:“……哎哎,你小点劲儿,这不正好跟杨总邂逅,上来找他玩来了。”

在杨皓成看不到的角度,赵万兴一个劲儿给谭钺使眼色,大致意思是谭钺睡得不醒人事时,他被杨皓成当场逮着,推脱不掉被拎上二楼,不得不旁观了这场‘叫醒’游戏。

赵万兴递给谭钺一个‘找机会赶紧溜’的眼神后,立时换上一副笑闹的面孔,假惺惺地擂了他一拳:“瞧瞧还是咱杨哥哥玩得花,我多大声你都不醒,赶紧的!下去泄火去,小姑娘挠你两下就支棱起来,瞧把你给憋得……”

见赵万兴这样,谭越心知不好,这就要开溜,一转身正撞上杨皓成,对方笑眯眯地打量他手中的酒:“家伙都带了我还能饶了你?”

从底下看见杨皓成的那一刻,谭钺就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惹上大麻烦了,带酒上来本意也是想尝试做个了结,不过以赵万兴这个样子来看,戏不大。

他认命一笑,把酒立在一旁酒柜上:“行啊,杨总既有此雅兴,小生自当作陪。”说着,似模似样地一拱手。

杨皓成愣了下,笑得很大声,说谭钺真能卖乖,这么客气他怎么下得了手。

手一摆,有人上来开酒,足足满了两杯。

杨皓成半靠酒柜,懒洋洋地端着他那杯,目光大胆地在谭钺身上游移,在人前,特别是应酬时,谭钺很少给脸色,这次却从没这么差过。

“喝完这杯,咱俩就相忘于江湖,可以吗杨总?”

声音一出,那阴沉的调子吓了赵万兴一跳。

对方却笑着摇头:“那怎么行,谭总这么能喝,亏的是我。”

“那你想怎么着?”

“就没办法啊,我喝酒又喝不过你,”杨皓成好委屈的样子,咬着嘴:“可我泼酒总能泼过你吧?”

谭钺眼中什么涌了一下,又熄灭了,只是冷眼看着他。

下一秒,他猛地张嘴抽气,一杯波尔多全泼到他脸上。

一整间包房顿时静了。

聊天聊骚喝酒划拳,甚至那些唱K的都停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朝三人看,心照不宣地,人们开始向杨皓成聚拢,站在他身侧用玩味又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谭钺。

这是杨皓成的一个私人派对,很显然他是全场的主角,在这样一个以1对N的极端劣势下,别说胜算,自保都难,谭钺瞧了眼一边僵成棍的老赵,笑了。

抹了把脸上湿淋淋的酒水,把外边的夹克衫脱掉,只留下贴身穿的短袖T恤,他在杨皓成面前仰起脸:“来,再泼我一杯,这样你就比我泼得多了。”

“瞧这话说的,显得我多小气似的,我是这样的人吗?”杨皓成笑着问一旁的走狗们,换来一通不予余力的哄闹,说什么的都有,好不容易逮着点乐子没人肯放过……最后杨皓成为自己做了总结,说他可是个响当当的君子,所以,不但就泼一杯,一杯还一杯,还要以德报怨地舔回来。

一言既出,全场炸锅。

赵万兴惊在当场,赶忙去看谭钺,此时这个人很静,相当静……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酒桌上认识一个人有多片面,他完全预判不出接下来他会怎么做,不过还好,谭钺没吭声,没表情,只是在杨皓成往前凑时,将他推开。

杨皓成身形一晃,随后一记耳光抽上去。

刺耳的抽肉声让赵万兴生生一抖,没等他上去,又一个大耳刮子,谭钺被扇得脚下不稳,往旁边挪了一步。

“我靠!怎,怎……还动起手了哥哥们??”赵万兴惊慌失措地挤进两人之间,即便那么肥硕的身形也没能阻止杨皓成揪起谭钺的头发,一下下肆意地拍他的脸:“来,给哥哥看看!不是厉害吗牛逼吗,腰动得多猛那玩意多硬啊,来啊!看你床.上浪成什么样,妈了个臭婊.子,我他妈输人不输命……”

一声闷响,杨皓成捂着小腹摔进身后的人堆中,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他站稳,谭钺放下腿,几个心急的此时已经冲上去,对谭钺拳脚相向,一时间,包间掀起轩然大波,引来了外边的保安。

作为X大数得上的刺头,谭钺大学的架没少干,跟夏新雨私奔出来心性收敛很多,在外边脾气也被打磨得无棱无角。

正因为是跑出来的,一直以来他都暗暗攒着一股劲儿,想要给新雨,给自己一份交代,为了这个什么鸟样的客户他都做低伏小笑脸相迎,酒桌上喝了吐吐了喝,一次胃溃疡,一次胃穿孔,哪怕在凌晨的大街上酒醉睡到后半夜他也没服软过,直到犯了那个一生都难以被原谅的错误……

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怕胡来?他最会胡来。

拦腰砸碎的酒瓶举在手上,泛着令人畏惧的凛凛寒光,谭钺一抹额头淌下来的血,朝这些人大声说:“来啊,过来啊!大不了派出所走一遭,谁不敢谁他妈软蛋!”瓶子一转,他去指那些酒吧保安:“去吗?走啊,一块啊!”

一旦有人豁出去就没人敢跟,酒吧怕惹事,他们经营上有违规,而跟杨皓成过来玩的一多半是大学生,勇气可嘉,底气不足,谁也不想在毕业的当口挑战学校的底线。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吭声了,全都转向杨皓成。

这个人脸色铁青,就盯着谭钺。

“老赵,老赵!”谭钺急声叫着贴墙边战战兢兢的赵连成,赵连成蓦地清醒,一溜烟跑到谭钺背后,露出一小半眼睛胆怯地向外张望。

谭钺就这么举着残缺的酒瓶,慢慢退到楼梯口,两人随即奔出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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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的,怎……怎么就他妈……”

打起来了?赵连成说不出后面的,一口气跑了两条街喘得像头犁地的牛,他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到大马路上。

谭钺扔掉手中那半截瓶子,外衣落包房了,就身上一件短袖,打架外加疯跑,肾上腺素还飙着,一身热汗,根本感觉不到冷。

“你查查这狗娘养的跟姚蔓露还有大学城那活有他妈什么关系?”

体育生底子就是不一样,谭钺已经可以做到气息平稳地说话。

“啊……啊?”老赵咽了下喉咙才说:“怎么个,意思?他不就个老流氓吗?”

“不对,绝对不止如此,”谭钺对杨皓成跟他发飙时说的话心存疑虑,跑的一路都在琢磨:“他骂谁臭.婊子呢,我一男的,什么叫输人不输命?你路子野……听见了吗?!”

一抬眼就见这老货眼神发直地盯着自己,谭钺不耐烦地推他。

“哎你别动!我看看,”对方侧身一躲,大胖手上去拨谭钺右侧额头的碎发,那里俨然一条颇深的血道子:“……哎呀妈啊!可不行,不行不行!赶紧去医院!”

说着去拽谭钺。

赵万兴一辈子懦弱无为,别说和别人干架,就是对骂都很少见,见血就慌,谭钺抹了下额头,疼是疼,但出血还行,啐了口唾沫在手上他胡乱涂了涂,说等会儿超市买个创口贴就行。

“管管你自己吧,找个地方洗把脸,把头发顺顺整整衣服,”谭钺一脸嫌弃地看这老货:“你说你也没上手,不是墙上当贴画就躲我后边脑袋都不敢露,能这么邋遢?是又想大半夜回去被家暴了?”

老赵不服气,刚要回嘴,被谭钺堵上:“行了,承不承认上次也被暴殴到住院,我说那事记住了吗?查杨皓成,他绝壁有问题。”

“行吧行吧,”老赵拍拍屁股起身:“冤冤相报何时了,我陪你们俩就干下去了我。”

一瘸一拐地走之前,给谭钺比了个电联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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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月亮再大再圆也没法把空无一人的街道变得不那么冷清,额头还在隐隐作痛,一晚上的无妄之灾把火气烧到满格,谭钺一脚将脚边的石块踢得老远。

一通乱响后,招来两声猫叫。

猫叫没停过,谭钺走在便道上,一路走一路喵喵猫,他站住回头,一缕黑影没入草丛。

转身继续走,没一会儿又喵上了。

这次朝后看,这小玩意没跑。

一只通体黑透的小猫,丁点大,两只亮堂堂的圆眼睛对着谭钺。

“我没吃的,”谭钺双臂一展,秀给小东西看:“您看我能吃吗?”

翻了个白眼,他转身接着走。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小猫很能叫,谭钺进了便利店还能听到,拿了创口贴,想了想又拿了根火腿肠,柜台结账时倒没再听到猫叫,谭钺一边结算一边扭头看外面,嘀地一声后他赶快推门出去。

小猫没了。

皱着眉左右看了看,谭钺啧了一声。

火腿肠一下下在腿侧敲着,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又有了猫叫,比刚才要凄惨,声要大。

循着声他走过一个巷口,下一秒又退回来,进去,一脚把个不知喝醉了还是流浪的人踢倒在地,抢过他手中的猫,走向巷口外。

月夜下,一个男人,手上拎着个一摇三晃的小东西,慢慢行走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