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眼皮垂下,即便手机完全灭了屏,谭钺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猛地,茶几被他一脚踹翻。
不知怎么搞的,烟从烟盒飞出,散了一地。
弯腰捞起一根,谭钺塞进嘴,又把撞在沙发腿上弹了两弹的打火机捡起来,他啪啪地搓着火,一边点,一边拉开隔门,上了露台。
冬日冷风强劲,无论吞吐得多快多猛,烟气都会急速从嘴边溜走,谭钺吸掉一根,露在外边的手已经冻木了。
冷啊。
视线一晃,露台搭的葫芦架子以及不知什么瓜果梨挑生长后的残枝乱藤被风吹得七扭八歪,枯叶零零落落一地。
夏新雨喜欢干农活,他对花花草草无感,只爱能结出果实的,拿他的话讲,种还不种出点什么,于是就这样生生搞出个露台农场来。
这小玩意从他们入住时便开始折腾,冬来暑往,总能看到一个穿着农夫围兜的漂亮男人,一把小铲子,一个小耙子辛勤劳作的身影。
他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如同他们这个小家。
视线变得模糊,谭钺狠狠眨着眼睛,吸入肺中一口浓烟。
楼底下有人在对他又叫又挥手,从那个堪比灯泡,锃光瓦亮的光头上判断,是赵万兴。
看见这个人,谭钺牙关咬出了声,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
楼层不高,见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赵万兴大头小身地快速移往楼门口,谭钺转而进屋,往沙发上一坐,两脚搭上木椅。
叮铃叮铃,按了一通门铃,才发现根本没关严。
赵万兴“害”了一声,推门而入。
一进去,一地的狼藉。
“哎呦!怎么了这是?”
茶几可怜兮兮地歪在地上,玻璃碎得所剩无几,立着空空的框子,物品盒,烟灰缸,遥控器,还有一大束残败的花,花瓶碎片混着好大一滩脏水……老赵盯着这些,眼睛眨巴眨巴。
再一看谭钺,那一脸的阴霾。
“……不,不是,”老赵被盯得全身发毛,打了个寒战咕哝道:“**又不是我的,我就给你介绍,搞不搞得下来,怎,怎么搞,搞下来关,关我屁事!你,你都,都冲我来……对,对我不公平啊。”
老赵一紧张就犯结巴。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忙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姚蔓露她男人多年不举,一直守活寡,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他妈坐地都能吸土,我之前告没告诉过你?!你非提个枪就上嘛……不,不对,这也办得没错啊,”老赵寻思着逻辑:“坏就坏在被那龟爷爷给知道了!操!”
“知道谁背后搞我吗?”
谭钺冷着脸。
老赵为难了:“这往哪儿查去,竞那块儿地的少说四五家,个个道行都是祖师爷级别的,我都怀疑那婊子不止睡了你一个,手段如此狠辣不至你于死地不罢休,跟咱们只是单纯的竞争关系??”说着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贱笑:“别再是连襟吧……”
“滚你妈蛋!”
谭钺没好气地嚷嚷。
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到他提起来心就剜着痛。
“少废话,”仰着头,谭钺一口浑浊烟气散了满脸:“你找我什么事?”
老赵,赵万兴,滕华科创的老板,跟谭钺不知哪个酒桌上认识的,岁数差了整整两旬,却不知怎地分外投缘,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忘年交。
在赵万兴看来,谭钺条件实属上乘,人长得高高帅帅,风趣又幽默,笑起来眉眼舒展,特别是那坏坏地一挑眉,十分招人爱,如此优良的资质不好好利用简直暴殄天物。
故而,他总会介绍一些有所需求的‘优质’客户,成不成的,就看谭钺的本事了。
不过这次的烂事委实闹得他心中有愧,抽空就跑来了。
“新雨呢?”老赵问。
不像在家,弄成这样怎么也没管。
“我把他卖了。”
一口白烟,谭钺目光空洞地盯着某一点,或许是天花板,又或者是袅袅的烟雾。
“卖山沟沟里啊?”赵万兴笑眯了眼:“快边呆着去吧,你能舍得?疼得跟什么似的,净蓝苦哈哈干了两年,他上过一次酒桌么?看把他养得细皮嫩肉的,吹不上风淋不着雨,哪像你卖笑卖唱还卖Diao……”
赵万兴还在说着,谭钺眼眶就蓦地红透了,像用尽所有力气地从嘴中挤出:“我,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操他的大傻逼!”
老赵被唬得一哆嗦,再不敢跟这人开玩笑:“你,你……卖谁了?”
下午他倒听了一些吹过来的风,说净蓝起死回生,有个金主找上李国风搭桥坐台,还不是收购,只是投资,出手阔绰到难以置信,第一轮融资就一千万……
如此看来,果真不假。
赵万兴眼睛瞪得堪比铜铃,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乖乖小白兔夏新雨搞来的,更无法想象这就给亲手送**去了??
别看老赵行事作风荤素不忌,实则惧内惧得厉害,一家三口过得普通又乏味,也是接触过谭钺才算了解到跟自己取向完全不同的群体,他知道那小白兔肯定是个纯弯的,谭钺却不然,男女好像都耍得来。
不过再怎么乱,他也不信谭钺能干出这种事。
眯缝着眼,正认真思忖着,来电话了。
一看,满眼放光。
“哎哎哎,来活了,”赵万兴指着微信,让谭钺看:“就我上次跟你说晴川实业的杨皓成,他办了个趴,这家伙手里可有好几个标,咱就咬不上满嘴流油的,瘦的也能撕扒下来一口不是,走走走,喝不死他的。”
说着,拉了谭钺起来。
趿着拖鞋,牛仔裤松垮地挂胯上,衬衣下摆里出外进,谭钺扒拉了一下衣柜,随便找了个毛衣就往头上套,领子翻也不翻,扶着门框就开始换鞋。
“就这么去啊?”
那一脑袋凌乱发型,再配上如此不整的衣衫,跟滚完床单似的,老赵有点发傻。
“就这么去,”谭钺拿上车钥匙,回头:“走不走?”
行吧,也挺有味儿。
赵万兴朝他一挑大拇指,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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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不大,不过四五个人,很私人。
一般越是这样越不能怠慢,而能搞到这种含金量极高的入场券,绝非等闲之辈,谭钺颇有深意地瞟了一眼正贼眉鼠眼,打量全场的老赵。
赵万兴这人其貌不扬,怕老婆都怕出圈了,可偏偏就有这一把深不可测的好手段。
杨皓成人长得还行,浓眉大眼,英气十足,在众星捧月的衬托下,眼角眉梢更显飞扬之色,一派意气风发。
老远他就看到进来的赵万兴和身边一个样貌不凡的男人。
对说话的人笑着抽身,他向赵万兴走去,眼睛却一直粘着旁边的谭钺,脸蛋,前胸,一直下移到腰胯,再到更下面……
“杨哥哥,”赵万兴夸张地从嗓底挤出千回百转的嗲音,一脸羞答答:“你今天好帅好MAN呦,我都不敢看你了。”
“那就别看!”杨皓成上来就抬脚踹,赵万兴佯装胆小往谭钺身后躲,顺手把谭钺推了一下。
本来就是逗着玩,谁知手劲儿没拿捏好,谭钺直直撞上去,被杨皓成一把揽了腰才站稳。
手一贴上去就玩乐似的掐了把,杨皓成直白地赞了句,好腰。
一句话,两人都听愣了。
赵万兴大气不敢喘,他没料到杨皓成还好这个,当即跟谭钺碰撞了一个眼神,眉飞色舞道:“可不么,哪像我都是大肥肉,波涛汹涌的,”边说边噼里啪啦抽自己小腹,果然够震**。
赵万兴毫不忌讳地哈哈大笑:“哎,都别干看着啊,别想我跳肚皮舞!赶紧地,都自己介绍,别让我费唾沫挨个来。”
认识赵万兴纯属巧合,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不知套了多少层,不过杨皓成还挺喜欢他这不拘小节的性子,当即骂了句,老货。
“杨皓成,”打了个响指,他要来酒,对谭钺做着请的手势:“敢问……”
“我叫谭钺,杨总您好。”
拿了侍者托盘上的高脚杯,谭钺给赵万兴也稍了一杯。
“净蓝的谭总吧?”杨皓成眼睛一亮,指着谭钺,对赵万兴道:“早听说净蓝的一把手才貌双绝,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真是……”眼底赫然腾起温度,眼神由脸游走到底下,竟然还探出了一点小舌尖:“美味。”
赵万兴三关都崩碎了。
杨皓成露骨至此,始料未及,而更让他手足无措的是谭钺眼底的深寒冰谭和那唇边勾出的一丝冷笑。
要坏。
身经百战的老赵见势不好,立马笑盈盈道:“什么美味不美味,”他凑近杨皓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今天不行,他来大姨妈了。”
杨皓成大笑着推开他。
“先喝酒,来,咱们敬天敬地敬缘分,缘分到了什么都有了,”酒杯就剩一个底了,杨皓成换了谭钺手中的,特地在他手背抚弄,穿插他的指间:“净蓝也会……越来越好,信我。”
一个眨眼,酒水全泼到杨皓成脸上。
饶是赵万兴反应神速,也没料到这一手,对着酒杯徒劳地空空一抢,抢了满手空气。
空间太小,这么一泼引来全场注目,他们立时便成了视线的焦点。
杨皓成手一伸,拿过侍者递上的纸巾,慢慢擦着脸,赵万兴只剩下干笑了。
纵使他再多经验傍身,这种跟当面抽人耳光毫无二致的行为也找补不回来,短短十来秒,如同度过了一整个光年。
谭钺迈开步子,来到端着托盘的侍者面前,抄起醒酒器一饮而尽。
一瓶半的干红。
放回托盘,他一抹嘴,指了指杨皓成,转身走了。
赵万兴火速圆场:“看吧,怎么得罪你就怎么还你,我们夏总一点不含糊,”说着,人一边往门口退,一边对着杨皓成暧昧地挤眼:“打电话啊,我帮你……”后面变成口型:搞定。
最后一眼,是杨皓成不阴不阳的那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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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抽什么风啊你?!”一出来赵万兴雷霆暴怒,嚷得满大街都是他浑厚的男中音:“不想就不想,随便说个什么走人不完了?!你泼他酒你活腻歪了!”
“对,我不想活了,爱他妈谁谁!”谭钺不甘示弱,叫得比老赵声还大:“你他妈也滚老子远点!别一天到晚苍蝇似的叮着我!”
“我靠……”赵万兴显然被骂懵了,精豆似的小眼一通眨:“不是,我怎么了我?!我这是为谁啊?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到处开火啊!”
“为谁?你为你自个吧,”谭钺说得都笑:“大学城那项目我返没返你点?天天……天天就这些卖肉生意,你不拉皮条都埋没了,”他转而凶光毕露,直视赵万兴:“我不干了!听懂了么?净蓝能干好是它的造化,干不好就他妈拉几把倒,别再来找我!”
“不,不是……”赵万兴持续泛懵,灵光一闪,他好像明白了:“新雨吧,不是,你,你真,真因为那婊.子跟,他,他分了?”
“滚。”谭钺吼道:“让你滚蛋听见了吗?!”
老赵顿时那股‘哥们伤情疼在我心’的劲儿来了,上去就要勾肩搭背,被对方一嗓子吼得一个屁蹲坐地上。
“行行行!我走,我走还不行么,您息怒啊息怒,”赵万兴惹不起,啪啪地拍着屁股上的灰:“控制,一定控制啊,拜——”
话音尚在飘着,人已经隐没在夜色中。
谭钺颓然地跌坐到便道上,他拿出手机,写着‘新雨宝贝’的微信还是他发的那些话,全是绿色的框框,一个属于宝贝的字都没有。
赫然,屏幕上一滴水珠落上,谭钺抹了把脸,低低骂了个:“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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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超字数了,下章写小苏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