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发生了很多事情。
吴波金和维拉斯瓦米医生之间的争斗已经全面展开。全镇分成两派,每一个土著——从地方官到集市清洁工,都倒向一边,并且,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全都准备好去作伪证。两派相比,支持医生的人要少很多,并且在诽谤方面成效不高。《缅甸爱国者》的主编已经因为诋毁罪和妨害公共安全罪被逮捕入狱,并且不能保释。他的被捕在仰光引发了一场小型的暴乱,但最终被警察镇压,仅有两名暴乱者死亡。在监狱里,主编绝食抗议,但只持续了6个小时。
在凯奥克他达,也有大事发生。有一个名叫恩瑞欧的盗贼从监狱中神秘逃脱。还有谣言说土著正在当地谋划一场起义。
这些谣言主要集中在一个叫作桑瓦的村子,离麦克斯韦尔割柚木的地方不远,目前还没有得到印证。据说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维科萨,或者说是巫师,预言说英国在印度的统治将会结束,并四处散发神奇的防弹衣。麦克格雷格先生倒没有非常在意这些谣言,不过他还是额外借调了一支宪兵队。据说,一支由印度人组成、英国军官统领的步兵队很快就会来到凯奥克他达。韦斯特菲尔德一听到有麻烦,就立刻赶往桑瓦了。当然,对他而言,与其说这些是麻烦,倒不如说是希望。
“上帝,他们要是能马上发动起义就好了!”他在启程前对埃利斯说,“不过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经历一场血腥冲刷。这些叛乱经常是一样的结果——还没开始就渐渐平息了。你相信吗,我还从来没有对着人,甚至是盗贼开过枪呢。11年了,不包括打仗,从没有杀过人。没劲。”
“哦,那么,”埃利斯说,“就算他们没有真正动手,你也很容易抓到元凶,然后悄悄地给他们一顿竹棍。这可比在我们该死的监狱疗养院里养着他们强多了。”
“嗯,也许吧。可是,如今已经不能这样做了。我想,如果我们愚蠢到制定法律,那些过分宽松的法律会保护他们的。”
“哦,蠢透了的法律!让缅甸人长记性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竹棍抽他们。你见过被鞭打后的他们吗?我见过。大声叫喊着被牛车从监狱里拉出来,还有女人在他们的屁股上抹香蕉泥。
这种滋味他们非常清楚。换作我,会像土耳其人那样抽他们的脚心。”
“很好。那我们就盼着吧,只要他们有打的勇气,哪怕只有一次,我们就调来宪兵队、步枪队等。打死十几个叛乱者——天下就太平了。”
然而,他们盼望的机会并没有到来。韦斯特菲尔德和他带去桑瓦村的十几个警察——一群兴高采烈的圆脸男孩儿——他们本来渴望着试试自己的反曲刀,却发现这里令人沮丧的平静,连叛乱的鬼影都没有,只有村民们在躲避交付人头税。这种事年年都发生,就像季风一样。
天气越来越热。伊丽莎白第一次生了痱子。俱乐部里已经几乎没人打网球了,人们会无精打采地打上一局,然后瘫坐在椅子里吞咽几口温热的酸橙汁。温热,是因为每周仅有两次会从曼德勒送来冰块,并且冰块会在24小时之内融化。森林里的花开到荼蘼。缅甸的妇女为了孩子们不被太阳晒伤,在他们脸上涂满一条条的黄色颜料,看起来就像非洲的小巫医。成群的绿鸽子和像鸭子般大小的皇鸠都飞来啄食集市路边菩提树上的浆果。
与此同时,佛洛里把马拉美赶出了家门。
下流、肮脏的勾当!他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她偷走了他的金制烟盒,并把它当给了李烨,就是集市上那个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和一家非法当铺的中国人。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借口。佛洛里心知肚明,马拉美也很清楚,所有的用人也都明白,他想摆脱她就是为了伊丽莎白。为了“那个染着头发的英国娘们儿”,马拉美就是这样称呼她的。
马拉美起先并未吵闹。在他给她开那100卢比的支票时,她闷闷不乐地站着——集市上的李烨和印度人都能给她兑换支票。同时,他还告诉她,她已经被抛弃了。他比她还羞愧。他不愿意正视她的脸,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弱,充满内疚感。当拉她行李的牛车到来的时候,他躲进卧室,想一直躲到一切结束。
车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还传来男人的喊声。接着,突然传来令人恐怖的尖叫声。佛洛里走出门。日光下,一群人在门口推搡。马拉美抓着门框,而柯斯拉正用力把她拽出门。
她看着佛洛里,一脸的愤怒和绝望,一遍一遍地喊着:“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她被抛弃后竟然还称他“主人”,这让他听了心里很难受。
“怎么回事?”他问。
好像是为了一缕假发,马拉美和马伊都说是自己的。佛洛里把假发给了马伊,然后额外给了马拉美两卢比作为补偿。然后,牛车摇摇晃晃地走了。马拉美直挺挺地坐在她的两个柳条篮子旁边,面带怒色,双膝上还安睡着一只小猫,那是仅在两个月前佛洛里作为礼物送给她的。
柯斯拉早就盼望着马拉美搬出去,可事情真的发生时,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当他看到自己的主人去教堂(或者按照他的叫法,去“英国的佛塔”)的时候,心里更不高兴。因为周末牧师到达的时候,佛洛里还在凯奥克他达,于是他就和其他人一起去了教堂。这场圣会共有12个人参加,包括弗朗西斯先生,塞缪尔先生,还有6个当地的基督教徒。由莱克斯蒂恩夫人用那架只有一个踏板的小风琴演奏《求主同住》。除去葬礼,这是佛洛里10年来第一次去教堂。对于去“英国的佛塔”里做什么,柯斯拉几乎一点概念都没有,但他很清楚,去那里意味着体面。像其他单身汉的用人一样,柯斯拉对于这件体面的事情恨之入骨。
“要有麻烦了,”他沮丧地对其他用人说,“10天来,我一直注意观察他(他指的是佛洛里)。他每天吸烟的数量已经减少到15支;早餐前他不再喝杜松子酒;每天晚上他都刮胡子——尽管他以为我不知道,真傻。他还定做了6件新丝绸衬衣!我要催着这些该死的裁缝,让他们按时完工。不祥的预兆!我再给他3个月的时间,然后就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他要结婚了吗?”巴贝说。
“我敢肯定。当一个白人男人开始去‘英国的佛塔’的时候,就像你说的,事情开始有结果了。”
“我伺候过很多主子,”老萨美说,“最差劲的就是威姆波尔上校。就因为我给他上香蕉馅油炸饼太勤了,他就常常让他的勤务兵把我按到桌子下面,然后从后面跑过来,用穿着厚皮靴的脚踹我。有时候,当他喝醉了,他会掏出左轮手枪,朝用人的房顶射击,子弹就从我们头上飞过。不过,我宁愿伺候威姆波尔上校10年,也不想伺候一个事儿多的白人太太一个星期。如果我们的主人结婚,我当天就离开。”
“我不会离开,因为我已经伺候他15年了。但我知道,那个女人到来之后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她会因为家具上的一点灰尘就冲我们大喊大叫,她会在我们下午睡觉的时候叫我们起来给她泡茶,她会随时冲进厨房,抱怨锅洗得不干净、粮仓里有蟑螂。我一直认为,这些女人即使在夜里不睡觉的时候都在想新办法折磨他们的用人。”
“她们有一个小红本,”塞缪尔说,“本子上记录着集市物品的价格,这个两安那,那个四安那,这样一来,没人能挣到她的钱。她们会为了一个葱头斤斤计较,但我们的白人老爷即使为五卢比也不至于这样子。”
“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她会比马拉美还差劲儿。女人!”他叹了口气,补充道。
其他人也跟着叹起气来,甚至连马普和马伊也开始叹气。
她们都没有把柯斯拉的话当成对自身性别的苛评。英国女人被看作一个特殊的族群,或许都不是人类。一个英国男人的婚姻是如此可怕,结婚就意味着家里所有的用人都要遭殃,即使那些跟了他很多年的用人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