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镜侧身骑驴。右腿腿耷在下面,左脚踩在驴背上;右手掐在腰间,左臂臂弯压在左膝上,手里捏着牙签剔牙,哼唱许洛尘谱写小曲儿《大花姑娘真俊俏》。
被欧阳镜称为“浓眉大眼”的小毛驴,经常走这段路,可谓“小驴识途”,它甚至知道在坊署门前停一下。因为每次欧阳镜路过坊署,都要与这里的衙役互相打个招呼。
毕竟欧阳先生腰间也挂着一方腰牌,上书“通济坊坊丞”。只不过这位坊丞已经三个月没去上班了,都是坊正和师爷在那边照顾场面。
清化坊距离平康坊仅有一坊之隔,小毛驴悠闲而行,不到两刻钟也就到了。
欧阳镜在秦王府求字归来,把卷轴字样交给东方小二,让小二去制作牌匾。这时欧阳镜的一群好友聚拢而来,纷纷询问,这一晌午都干什么去了。欧阳镜得意洋洋地道,在秦王府与秦王和王妃共进午餐。
闻言,众人无不羡慕。
欧阳镜哈哈大笑。
虽然欧阳镜去秦王府大多是独自前往,可当他回到自己的地盘,身边也是有一大群人的。这群人,多是华州老乡。
说来,欧阳大老爷在华州时,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在他还年轻时,就与华州五位家资不浅的少爷打成一片,号称华州六少。
后来跳寡妇家墙头摔死一个,不久又有苏御加入。就这样,苏御与这帮猴狗蛤蟆眼儿的家伙并称为华州“新”六少。
要说苏御能认识他们,也是巧合。
“老”六少年轻时无恶不作,还曾抢走李家新娘的轿子。也就是那次,被苏御撞见,设计坑他们不浅。被坑之后,他们一群人不想着报复,反而觉得苏御这人有趣,如果能聚在一起,当多好玩,于是结交。
如今想来,都已经是过往趣事,大家一说一乐。
新六少当中,欧阳镜、苏御自不必说,其他四位分别是华州团练使的儿子吴大同,永庆寺方丈盛德和尚的儿子庞青竹,华州府原刺史的儿子祝大实,小天鹅艺馆开创者大红娘的儿子李贞应。
现在他们四个的老爹老娘死的死,瘫的瘫,都已倒了架,再经过两次税改,这四个人算是落魄了。
一开始他们还打算来洛阳投奔苏郡马,可等他们来了才知道,我的个神仙老爷,人家变成亲王了。这肩膀差距太大,实在是高攀不起,于是他们就退而求其次,聚拢在欧阳镜身边。
话说,这四个人虽不算风云人物,可也不完全是酒囊饭袋。
比如吴大同,从小儿跟随父亲修习武艺,那也是华州街头一霸。还有那庞青竹,虽然方丈老爹一直不认他,可还是私下里传授他一套《金钟罩》的硬功夫,在华州号称“铁背龟”。大棒子砸在后背上,棒子折了,他也就是吐一口血,然后休息几日,还是一条好汉。
茶室内,铁轴汉子吴大同手掐茶杯,脸色严肃:“大哥晌午时不在醉玉皇,有些事可能不知道。”
欧阳镜单臂压在凭几上,神态怡然:“何事?”
吴大同道:“辰时我就来这里找大哥,听说大哥还没起床,我便在一楼小室睡了一觉。等我醒来,听说大哥已走,我觉得好是无聊,便登楼,想去大哥屋里看看,有没有昨天晚上剩下的茶叶。可我刚上楼,就见一个陌生人从匡符屋里走出来。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可后来发现,那江湖人不是自己来的,而是一群人。他们在这大都会里观察许久才离开。据我看来,他们就好像是道儿上人在踩盘子。真不知这匡大老板,要干什么勾当。
虎背熊腰的庞青竹道:“刚才我们哥几个商量过了,怀疑姓匡的对大哥没安好心。”
欧阳镜笑着:“兄弟们多虑啦。我现在不过是一商人,也没有你死我活的商场竞争,谁能害我?”
尖嘴猴腮的刺史儿子祝大实一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想害别人,也要防着别人害你啊。大哥有钱,这本身就是一种祸。而人这种东西,最是复杂难测。比如他现在害死大哥,就可以独揽醉玉皇,岂不快哉?所以,还是有些防范比较好。”
欧阳镜摆摆手道:“不可能。他匡符来到洛阳,两眼一抹黑。就比如这醉玉皇,没有我在,他就玩不转。且不说这片地是我从庚王手里租来的,就是街面上那些牛鬼蛇神,还有各衙门口的魑魅魍魉,哪个不是冲我欧阳镜的面子?若把我干倒,他得不偿失。”
不久东方小二归来,也劝欧阳镜多加小心。还特意说,这匡大老板见江湖人,是特意背着我们兄弟的。正所谓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可欧阳镜不听。
这时匡大老板屋里小妾来找欧阳镜,说晚上会介绍几个江湖人给欧阳老爷认识。
欧阳镜哈哈大笑,指着东方小二几人骂道:你们这群蠢货,看吧,他是背着我吗?
……
苏御让马修去找化妆高手,给白展打扮一番,让白展来当秦王替身。
马修笑说,这化妆术人才,何必去外面找,我红黑神教作为梁朝第一大帮,自然就有这样的人。
苏御笑问,何人是化妆高手?
马修道,唐怜就是,谭沁儿也会。
说心里话,苏御对谭沁儿的化妆术实在是没什么信心。也不知这帮江湖人是怎么想的,以为换套衣服,换个发型,就能骗过别人。其实在苏御看来,无论妮子怎么化妆,还是能看出她是个女孩。
至于唐华……
那纯粹是个意外,苏御与唐灵儿的那些侄子基本没什么交集,平时见面也都只是点点头而已。倒是发现唐华比普通男孩秀气些,还说唐华看起来像个贾宝玉。
近水楼台先得月,谭沁儿正在东别院练刀法,让她别练了,来王殿东耳给白展化妆。
画完之后,苏御说,你这就是骗鬼呢,跟我一点儿也不像。
谭沁儿老大不高兴,跺着脚走了。
后来把唐怜请来,那跛脚妮子踩着高跷一般的鞋子进来。她拿出各色彩笔,好似作画一般,在白展脸上涂涂抹抹,感觉有点像了。于是秦王让白展穿上王袍,戴上王冠,坐上王车,在半队亲王卫护送下,出去兜一圈。
苏御藏在东耳,暗使老黄出去打听,看看大家是否看出破绽。
望楼和门口卫兵都没看出问题来了,苏御大喜,换上一套衣服,坐上骈车,让梅红衫赶车,要出去散散心。老黄不放心,同车而行。
骈车使出清化坊,龙公子心情极好,眼瞅着秦王马车和半队亲王卫在朱雀大道招摇而过,王车车帘半遮半掩,里面坐着王袍王冠的白展,没人能看出破绽。这般操作,若果然有人跟踪秦王,必然会跟随王车而去。
显然没有人跟踪。
既然王车里的秦王都没人跟踪,此时的龙公子就更安全了。
“去平康坊。”
“少爷,去那干啥?”
“看看朱雀和孩子。”
闲言少叙,龙公子在万花楼渡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老黄守在九楼门口,喝酒吃烧鸡,闷坐打盹儿。而梅红衫则是被苏御安排在八楼,看梁朝最高级的伎人排练群舞。
这排练有什么好看的?
且说平时看不到这么多顶级伎人一起排练,老鸨子祝五月突发奇想,专卖排练门票,竟然卖得很不错。
快到傍晚,龙公子才离开万花楼。往北走,便是最近的路。可那里地面被工部刨开,正在修路,马车不能行,于是车行向东,正好路过大都会。龙公子掀开车帘,看一眼大都会主楼醉玉皇。
刚一望去,就见到七楼有刀光剑影,一群人竟然在七楼干起来了,打得好是激烈。
突然见到窗户被撞开,紧接见一名健壮大汉,手里拎着一个人的脖领。大汉一发力,就把那人从七楼丢下去。
苏御凝神一望,被丢下来那人在空中挥舞大袖,胡乱蹬腿……
看起来怎很像欧阳镜?
从七楼摔下去,还能有活人吗?
如果是头先落地,必死无疑,可以直接入殓了。
如果是脚先落地,而且是一个身体灵活之人,或许还有生还希望。但想来,几率也是很小的。
七楼发生了什么,苏御不大清楚,反正欧阳镜是真的被人丢下去了。
可把欧阳给吓傻了,在空中时就尿了。
要说这人,命该水中死,定不岸上亡。欧阳镜掉在户外烧烤雨棚上,夸嚓一声,雨棚压塌,把下面吃烧烤的人压在棚下。
“红衫,快进去看看。”
梅红衫紧拉缰绳,两匹大马嘶鸣一声向右拐,骈车进入大都会。正见到欧阳镜从雨棚中爬起,可他刚起来,腰间剧痛,又摔倒在地上。
这时一名黑衣人手提切骨刀而来,迎头便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