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灿,拜见姑父!”

唐灿是十公子唐喜家嫡三子,也就是唐欢、唐撰的同胞三哥。以前唐欢、唐撰在清化坊西北仓和西大仓当主簿,后来因为帮唐宽、唐典贪污,被唐灵儿大骂一顿后调离,调去监督农事。

“平身,来坐。”

“谢姑父!”

唐灿身材高大,愣头愣脑,起身便道:“爹说了,今个要是哪个婆娘敢顶撞姑父,俺就大耳刮子招呼着。”

分家,财产易分,人情难分。

若十六公子遗孀都是通情达理的,这个家倒也好分,可是指望七个女人都通情达理,就有些异想天开。

三个就顶一群鸭,七个能顶多少?

老黄说,能顶一个房盖儿。

唐十六家里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已被打法走,而生有孩子的七个女人还没等苏御去分家,就已经吵上了。据说吵得还很激烈,女人们吵的理由五花八门,揪住一理,谁也不服谁。

十公子唐喜把这摊子破事交给唐家姑爷去办,可苏御与这群婆娘并不认识,不知她们家庭背景,更不知道她们私下里曾有过什么约定。

两眼一抹黑的去办事,这显然不是苏御的办事风格。于是在分家之前,苏御与公子别院的两名管家分别聊了聊。大体知道这帮妇人的情况。其中于氏、马氏、张氏曾去过洛阳,在正室夫人面前办过敬茶礼。

而另外四名女子,唐远都没跟洛阳家里说过。而这四个女人都是伎人出身,有一个是唱歌的,有三个是跳舞的,据说歌喉舞姿都相当撩人。

苏御感叹,当年唐十六也是勾栏之所的常客,烟花之地的名流,各馆舍都当过榜一大哥,大哥有钱有势,终于俘获美人心。

“嘻,听说昨天晚上走了一个,这样御哥哥去分家就更容易一些。”孟璨刚去十六公子别院坐一会儿,乐颠颠跑回来。

“谁走了?”苏御眉毛一挑。

“张氏。”牛角髻少女坏笑道:“嫁给一个卖米的了。”

丈夫刚死,小妾就跟别人跑了。苏御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可后来听孟璨说,那张氏是净身出户,这时苏御就觉得不大正常。眼瞅着要分家,几十万的好处不要,就这么着急嫁人?

虽然觉得蹊跷,可苏御也没太在意,毕竟那些事与自己无关。

苏御背着手,带着孟璨和一群奴才,溜溜达达向大明宫走去。十六公子别院就建在太液湖边上,来到湖边,苏御驻足。

时维二月,湖边嫩草新发,歇了一冬天的柳条也开始冒出绿芽。一阵湖风吹来,柳枝细响,草水芳香,着实沁人心脾,赏心悦目。苏御在湖边暂留片刻,才去十六公子别院。尚未进门,就听院子里有女子争吵之声。

苏御身旁有别院管家张俐,远远指着叫嚷之人道:“这位就是大夫人于氏。”

值得一提的是,他口中的大夫人指的是别院大夫人,而不是十六公子正室夫人。而十六公子府正室夫人,就是那个要毒死唐灵儿腹中胎儿的车氏。可车氏死了之后,唐远并没有再立正室。

唐远临死前把小儿子唐必托付给苏御,三个女儿托付给唐灵儿和樊公妃,那些孩子都是正室所生。嫡出少爷,嫡出小姐,在未来的家族生活中,都有着天然的优势。而这帮别院生养的庶出儿女,唐远就有些顾不过来了。

当然,唐远并不是一点也不管。

眼下分家的事唐远已经考虑过,他把这事托付给十哥唐喜,说,这帮女人和孩子,最好还是能送去清化坊。但在去清华坊之前,把别院里的这些家当分了。否则等他们去清华坊,手里没钱,就只能去找小妹唐灵儿安排,而唐灵儿能给她们安排什么呢?无非是一些粗笨活计,想想都觉得怪可怜的。

别院房屋是唐家的,而不是唐远自己的,所以这里的固定产不能动。眼下要分的就是仓库里的金银细软。

张俐说,账面上显示278万7654钱,还有许多能卖钱的物件,比如布匹、床榻、箱柜、座椅、香炉、佛龛等等。这些东西都被女人们搬了出来,只等着唐家亲王妹夫来主持公道。

要说梁朝的亲王,在门阀地盘上也是够不值钱的。不只是苏御,康王赵棣到这里也不可能给唐振做主。名义上唐振是西征大帅,赵棣是西征军监军,二人平起平坐。可实际上都是赵棣在配合唐振作战,据说此时兰州打得相当惨烈。

苏御没着急报门,而是站在门口听里面吵嚷声。

于氏身材滚圆,调门极高,像一名女高音歌唱家那样扯嗓子嚷嚷。她的声音刺破春风,顶风亦能传出十丈远。而此时苏御所在位置还是下风口,更是听得清楚。

“……姓张的走了,咱们还剩下六个人,马氏是曾随我一起去洛阳给正室夫人敬过茶的,我且不说她,只说你们四个。你们四个本是烟花巷唱歌跳舞的伎人,过着下三滥卖**的日子,唐十六把你们领来家,给我敬茶,我答应了,你们才能走进这大院里来,从此也算是过上贵族生活。这些年来,我对你们四个怎样,我想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虽不敢说像当娘那样对你们好,可也没亏待你们,且不说吃喝饮食,就说这衣帽鞋袜,你们哪个不是绫罗绸缎环佩叮当?我掌管库房钥匙,我没把这些钱收自己屋里对吧?可现在你们是怎对我的?我让你们把屋里值钱东西都拿出来,只等老妹夫来做个公正了断,从此不犯牵扯。我也不指望你们都掏心挖肺跟我平分,只是别太欺我便好。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拿出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连夜壶尿罐儿都拿出来分,你这是瞎了心的,还是不要脸了?你当别人稀罕你的尿罐儿,你屋里尿罐儿是镶金边儿的不成?……”

于氏吵,别的女人也在吵,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自己是好人,而对方是混蛋。对面四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说来她们本就是坊间伎人,论及骂架各个都是一把好手。

老黄笑了,老黄三大爱好之一,看婆娘干架。只是吵架还不过瘾,若能薅头发挠脸,打滚*衣裳,那才精彩绝伦,值得鼓掌叫好。

要说这老恶奴的爱好,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苏御大体听出门道,于氏要求各屋里把私产都拿出来分,因为有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公用的,还有当初死鬼唐远答应给每个人都买,结果只买了几份。既然没能送全,那就都拿出来,估价平分。

可四名伎人出身的小妾不服,其中一个艺名叫小鸳鸯的俊俏女子气道:“于姐姐说话理太偏,怎个竟说我等不是,却不记得我等好来?别人且不说,只说我自己,虽在烟花巷卖过艺,可咱家是卖艺不卖身的。如若不然,唐十六也不会把我带来家里。咱来了这大院,平时可没少孝敬于姐姐,你拍着良心说话,你给我发的这些衣服首饰,与我给你的相比,是高了,还是低了?现在你让我把屋里的值钱玩意儿都拿出来,可有些东西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凭什么与你平分?那些钱是我辛苦表演赚来的,不是唐十六给我的。”

于氏恼火,高亢声音再次响起:“你还好意思跟我说那些?当初唐十六为照顾你生意,一个月花二百多万,现在你竟说钱是你赚来的?”

小鸳鸯急道:“唐十六是门阀公子军中大员,他坐在馆子里,哪个财主不要命了与他杠价?若没有他,也有别人照顾我生意,总之我的表演就值哪个价儿。他不来镇头榜,咱的头榜价反而更高。你懂得花榜的道道儿吗?”

“懂你吗个*!姐姐我是大户人家出身,岂能知你们烟花巷的腌臜事!”

吵着吵着,火气抑制不住,开始破口大骂,眼瞅着就要干架。

为了今日分家,于氏把娘家兄弟侄子唤来,人多势众。反观小鸳鸯那边,她本是被原生家庭卖出去的女娃,与娘家早已失去联系,哪有人帮她?只有一个瘦弱小丫鬟跟随,畏畏缩缩不敢吭声。

但有另外三名烟花巷出身的妾室帮着小鸳鸯说话,双方唇枪舌剑,掐腰怒骂,眼瞅着要失控。

苏御挥了挥手。

唐灿挎刀进院,大吼一声:“秦王驾到!全体肃静!杂人布衣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