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政坊西北角的那所大宅子,可以说是距离徽安门最近的宅子。
宅子的最深处有一间石头房,房间里设有暗阁,暗阁下便是深挖而成的地道。地道有一人多高,可以牵着马通过,直接通往城外。
知道这条地道的人很少,连贤王和康王都不知。之所以犁万堂能知道,是因为这条通道是陈太后让他带队挖通的。
可当挖通之后,只留下两名工头,而其他工人都留在地道石壁之后,再也出不来了。
还记得龙啸天曾在这大宅里养伤,可龙啸天根本没发现这个地道。
犁万堂之所以敢这样安排,首先是因为暗阁足够隐蔽,其次是因为石房里机关重重,若贸然闯入,就会与那些工人同样的下场。武功再高也没用。
现在石屋里有三个人,犁万堂、妖尼,和一名白发老者。
妖尼遍体鳞伤,趴在地上写字。
她终于还是屈服了,因为犁万堂的酷刑够狠。
“早点写出来,何必吃那么多苦头?”犁万堂坐到椅子里,似笑非笑地盯着无念妖尼:“而且我说过,只要你写出真经,不但不会杀你,还会重用你。从此你就是太后的人。你想要什么,太后都能给你。”
妖尼手中的笔微微停顿,没说什么,继续写下去。
犁万堂自顾自地说:“得到太后庇护,还有谁敢再来找你的麻烦?就凭南晋的那几名宗师?”
犁万堂不屑地笑了笑:“另外你要知道,你还有两个徒弟在秦王手里。要想让他们活命,你只能与太后合作。”
犁万堂一边说话,一边翻看妖尼写完的几份《真经》。
犁万堂没有老黄的本事,敢分出一丝真气在体内循环,但他不担心妖尼耍诈,因为姬苦禅即将来到这里,帮他分辨真伪。
“你不是正好缺一本火经嘛,那你以后和姬苦禅合作,你们两名十境后期的大妖联手,哪怕是玄苦法师复生,也扛不住你们的一击。”
妖尼放下笔,抬头看犁万堂,她觉得犁万堂不会真心收她,但犁万堂暂时没有要杀妖尼的意思。
可是留下妖尼有什么用呢?
妖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交出四部真经后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不过此时妖尼已别无选择,只能任由犁万堂摆布,于是她认命地点了点头。
犁万堂把四部真经收好,揣进兜里,对身旁白发老者挥了挥手:“好生伺候着。”
……
大兴二年,腊月初八。
通济坊,八角楼。
年仅十五岁的八角楼歌舞琴喊艺术学院校长欧阳庆,迎娶西市斧头帮帮主韩琛的女儿韩粉菊。
凭借欧阳父子在政商两界的关系,还有韩琛在财阀和道儿上的关系,这一日的通济坊小街简直是热闹极了。那接亲送亲的仪仗队伍,从西市西坊门,到通济坊东坊门,看不到头,看不到尾。旌旗招展,敲锣打鼓,净水泼街,沿路撒花。那不知多少响的鞭炮,从斧头帮一直摆到八角楼。沿路无数妙龄俊俏艺人挥舞着长袖,娇唱福歌,欢快表演,引来无数路人围观,无不感叹两家财主之财力。
傍晚时新郎新娘准备拜堂时,喜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秦王驾到”,堂内轰然,欧阳氏父子一路小跑,去门口迎接。
其实,不只是欧阳父子,其他人也都站起身向门口聚集。若今日秦王穿便服来,也就罢了。若秦王身披摄政黄莽莅临,那还要集体下跪迎接。
显然苏御没有让人给他磕头的爱好,他今日只是便装出行。
好些人没见过秦王,趁此机会抻长脖子去看,而人群中就有那样一名少女,个子不高,一张稚嫩小圆脸,头扎牛角小髻,身穿碎花红底儿锦衣小袄,下身碎花红底儿多褶长裙,跳着脚向门口张望。她身边一名武打丫鬟身材很高,丫鬟伸手抱住她,将她举起,让她看得清楚。
圆脸少女正是乔装而来的孟璨,抱起她的正是武打丫鬟孟小猫。
孟璨拍了拍孟小猫的手,孟小猫把她放下来,她颇显兴奋地道:“他来了,现在开始,你和老吴离我远点!”
老太监吴定延苦着脸道:“小姐可不能胡来啊!”
“咻!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孟璨眯着眼睛,故作威吓神色:“若不听话,将来我出嫁时就不带着你们了。”
闻言,二奴仓皇闪离。
见二奴窘迫,孟家小姐一笑,眼如玄月。
秦王身份高贵,来到这里便坐到高堂位,孟家少女挤在人群中,目不转睛盯着秦王,忽而失神。这时身后有一人用手指戳她腰间。扭头一看是平渡镖局“小恶女”胡慧。胡慧没吭声,只是瞪着杏仁眼,给孟璨使眼色。这时孟璨才想起来,今日是来“装偶遇”,不是来看热闹的。
之所以孟璨能来到这里,还是姑娘心思敏捷,办法多。
想偶遇秦王,她就去打听各种礼会。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已经去过几个贵族礼会,可惜都没等来秦王。
于是她就到处打听,打听来打听去,就听说通济坊欧阳家儿子要与韩家姑娘结婚,而那欧阳家儿子便是秦王义子。碰运气似的她来这里等。赶礼的人多,也没人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只见她随礼两千,便带着三个人走进院子。
苏御来到这里,没打算逗留许久,见义子与新娘拜堂便要离开。
此时的秦王早已不是当年赘婿,如今出行,前呼后拥,哪怕是上厕所,身后都跟着一群人。想与秦王单独偶遇,看起来已是不可能之事。
可这依然难不倒孟家姑娘,就在拜堂刚结束,秦王起身打算离开时,圆脸少女突然冲出人群,来到秦王面前。
突然有人闯来,秦王身边护卫立刻做出反应,白展抬手,拦住孟璨。
孟璨止步,歪着身子,冲着苏御一笑。
苏御看着小姑娘,似曾相识。
也不知孟璨是怎想的,突然冲苏御做了个鬼脸。
苏御陡然想起,以前在清化坊门口见到过的一群小姑娘里就有她一个。此时苏御只感觉与追星族偶遇,倒也觉得有趣。
可苏御只是伸手指了指孟璨,便大踏步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秦王已走远,孟璨还站在原地,周遭的喧哗仿佛与姑娘的耳朵隔绝。
怔怔有些出神,双手抱在身前,望向秦王远去的方向。秦王身旁有高挑的剑客,魁梧的铁甲将,秀气的小太监,背着硬弓的卫队长……
这时头扎青巾的胡慧轻手轻脚凑过来,偷偷看着孟璨的表情。
胡慧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不知孟璨在想着什么。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偶遇,可这孟家小姑娘竟面带微笑;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偶遇,人家秦王根本就没跟她说一句话。
“喂!你傻啦?发什么呆?”胡慧微笑着,眼神窥觑。
孟璨得意一笑道:“我认准就是他了。”
说罢,姑娘开心地往外跑。
“唉!你不留下来吃席啦?”胡慧喊。
孟璨转回身,倒着走路:“下个月,我请你去秦王府吃席!”
“你说下个月就下个月?”
“你说对了!”头扎牛角髻的少女转回身往家跑:“我娘听我的!”
……
汤胥跪在太妃面前,声泪俱下,陈述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
后来太妃原谅了他。
那时太妃病情沉重,庚王将他们驱逐,而汤胥为太妃效力多年,其实他也没赚到多少钱。而且太妃心里清楚,汤胥对当年的“冯贵妃”耿耿于怀。仅仅是那一眼,就让汤胥折服至今,虽然太妃已老,不复当年之貌。
“依我看,你不如继续这样下去。你三头接洽,也能让我看清更多人心。”太妃叹了口气:“我刚病倒,赵棣就把冯涛撤下,实在是令人寒心。难怪准儿从不指望康王会把兵权给他。”
汤胥磕头道:“谢太妃恩赦。”
冯太妃想了想,又道:“依我看,曹玉簪未必信你。她极有可能把你当做康王的棋子使唤。而康王也会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康王才让你去办这件事,而不是让他的旧部老臣去办。我想,将来曹玉簪会故意给你些假消息,让你告诉康王。而康王知道那些是假消息,但是,故意送来的假消息,也是有用的,从中可以窥探曹玉簪。虽然这二人都在用你,但你要小心,这二人对你说放弃就放弃,就如你来得轻巧。这人啊,主动送上门的,就是贱了些。哪如我等这般老相识有感情?”
汤胥激动地道:“太妃所言极是。”
汤胥想到什么,缓缓抬头:“那以前的计划……”
太妃站起身,双手放在腹前,望着窗外夜空:“若小皇帝不死,康王这边倒是指望不上了。但现在小皇帝才两周岁,谁知道能不能长大呢。也就是说我儿还是有希望的。既然还有希望,那么秦王就是我儿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