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北方的寒潮席卷京畿,大地冻结,马蹄铁砸在路面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路上行人揣手缩脖走路,不时按压幞头,侧对寒风。推车的小贩藏在高墙之下躲避强风,歇歇脚。挑担的脚夫凑过来,放下空空的扁担,愁眉苦脸蹲在一旁。
天很冷,穷人很苦,但坐在豪车里的人不冷,比如面前驶过的这辆豪车。
这是平康坊大都会股东欧阳镜的车,几乎封闭的车里,竟然摆着两个火盆,也不怕中了炭毒。车里的人们衣衫单薄,厚厚的披风斗篷叠放在一旁,只有下车才会穿。
四名娇美女子并排坐在一起,她们把腿伸长,八条腿上躺着一个没胡子的男人,正是刚渡过经济危机,又躲过生死一劫的欧阳镜。
虽然未能恢复男人雄风,但欧阳镜依然过着左搂右抱的生活。不是他搂抱女人,而是女人们搂抱着他。
此时的他几乎是平躺在四个女人的腿上,他也不嫌硌得慌。
没办法,欧阳大老爷就是这样一个爱玩爱闹爱出洋相的人,他明知道这样不体面,但他就喜欢这样。因为他觉得有趣。可惜好友苏御、许洛尘、林崇阳不在身边,否则一定邀请他们同乐乐。享受这硌得慌的感觉。
把四个女人的腿压麻了,欧阳镜掏出几颗银币准备打赏女子们。
但他绝不会老老实实把钱直接放到女人手里,他会指着自己的脸,让女人们亲他。然后才会把钱塞进女人的脖颈里,裤管了,袜子里。看女人们娇嗔笑骂,他就会很开心,很愉快。
欧阳大老爷有钱,但大老爷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花了冤枉钱,他也会感到很不爽。于是他一定要逮住那个“天竺圣僧”,当面问一句:为什么别人能接上,而我不行?
也就是说,欧阳镜并不一定要杀圣僧,他的真实目的还是重新拥有。
当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就无法阻拦他了,除非他碰见入宫后那样的惨痛教训,否则他绝不会回头。
窦远和独孤凰都是出了名的高手,不负盛名,不负欧阳镜所望,不负五十万钱的高佣金。终于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他们逮住了正在吃花酒的圣僧。
这个高鼻深目长得很像佛陀的家伙,来到东土大梁之后,整日感受异国风情,正乐得合不拢嘴。可不久后他就乐不出来了,因为他被窦远打晕,扛出,丢到欧阳镜的车上,然后拉去醉玉皇地下室。
幽暗寂静的地下室里,圣僧沉沉醒来,见到微弱烛光和烛光里的欧阳镜。视线有些模糊,头脑也不是很清醒。近乎混沌的感觉,让他觉得这是个梦。稍微一动,脖颈上传来剧痛,而且他发现自己是被绑在逍遥椅上,这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欧阳镜正在用炉钩子翻动火盆,见圣僧醒了,欧阳镜把那个烂掉的东西用炉钩子挑起,递给圣僧看。
圣僧明白了欧阳镜的意思,苦笑一声道:“在动手之前,贫僧就曾告诉过欧阳先生,是有可能失败的。而且一旦失败,还有可能丧命。咱们丑话已经说在前头,欧阳先生也说绝不追究,为何还会如此对待贫僧?”
欧阳镜苦笑一声:“你曾说过,有人治好了。”
圣僧点头:“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
欧阳镜声音低沉,冷眼盯着圣僧:“那为什么不能给我治好?”
圣僧摇摇头:“这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种续接缝合之术,我做过很多次了,成功的本来就是少数。当然,如果你的命足够硬,钱足够多,能弄来更多的**挨个试验的话,成功几率会大大增加。”
“你少来糊弄我。”欧阳镜冷笑一声:“你就是想多赚点钱。”
见欧阳镜笑得邪恶,圣僧紧张起来:“欧阳先生,您误会了。”
欧阳镜不听他解释,站起身,从袖子里拽出一把刀来:“现在,我把你的割下来。然后你先帮我接上。给我治好了,我再给你买,你再自己接。如果你自己动手不方便,完全可以把你的药方交给我。至于缝合之术,我看没什么了不起,跟缝裤子也没太大区别。”
“唉!欧阳先生,不要啊!”
“噗!”
烛光里手起刀落,欧阳镜狞笑着举起一物。
……
曹玉簪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御弟来看她,她也高兴不起来,像个哀愁的怨妇病恹恹倒在榻上,而一旁的小皇帝即将从榻上摔落她也不管。
看她那不耐烦的眼神,苏御甚至觉得她会一脚把小皇帝蹬下榻去。
小皇帝赵策已经两周岁了,能在地上乱跑。他与苏御很熟悉,而苏御天生就招小孩和小动物喜欢。小皇帝费力地从榻上爬下来,跑到苏御面前,伸手拍打苏御膝盖。苏御稍一吓唬他,他就笑哈哈的跑掉了。跑回帘幕躲起来,再探头来看。苏御装作看不见他,他又跑过来打一下,然后再笑哈哈的跑掉。周而复始。
这时孙不媚端着果盘走进来,将果盘放到曹玉簪面前,曹玉簪指了指小皇帝,孙不媚快步走过来,把皇帝抱走了。
可小皇帝似乎意犹未尽,指着苏御喊皇叔。他似乎是想让皇叔把他从孙不媚身上抱下来,可苏御只是冲他挥挥手。小皇帝不高兴了,双手抱在一起,嘟着嘴,扭过头去。
“他们新增两个师,压根就不是为打河西准备的。”曹玉簪坐了起来,指着地图对苏御说:“你过来,看着地图说话。”
地图在帘幕后头,苏御不打算走过去:“我经常看河西地图,能背下来。”
曹玉簪斜苏御一眼,眼神越发哀怨:“我打算让闵悦从玉门关向北走,再从漠南向东走,绕过河西,再从雁门关进入河东,再往……”
苏御打断了曹玉簪的话:“别做梦了,八百里戈壁沙漠,你让闵悦怎么走?”
曹玉簪叹了口气,垂下头:“连你也这样说。”
看来别人已经告诉她这个办法不行,可她还是不死心。
不过这次她有些死心了,也因为错过一次机会而懊恼起来。
可这对她来说并不是绝路,因为只要河西打通,闵悦就有机会回来。今年不行就等明年,明年不行就等后年,总之康王贤王的两个师迟早会撤走的。
曹玉簪整理情绪的能力很强,过几个心跳的时间,她抬起头来,恢复往日微微仰头的慵懒样子,用看似冷漠目光盯着苏御:“你这时来找我,不是来给我出谋划策的?”
苏御道:“我一直认为时机还不成熟,所以现在闵悦不回来,并不是坏事。如果真的回来,你反而更危险。”
曹玉簪苦笑一声,注视苏御:“你是来给我送宽心丸的。呵,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呀?可我觉得你还是别再说了,这些话我不爱听。”
如果是在后世的话,苏御觉得曹玉簪可能会喜欢冲浪、深海探险、高山滑雪,当然这只是苏御的感觉,未必是对的。
“给西门婉婷一支金鸡弩好吗?”苏御转移话题。
“她有什么功劳?”曹玉簪恹恹地问。
苏御耸了耸肩,不是很自信地说:“她逮捕了通缉犯镇山虎。”
金鸡都尉不是随便封的,而西门婉婷只逮捕一个镇山虎,显然功劳不足。
曹玉簪没说话,继续盯着苏御。
苏御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她很勇敢,不是吗?她也很勤快,很能干,将来一定会逮到更多的通缉犯。”
曹玉簪拿起笔,刷刷点点写字:“贵族立功,功加一等。敕封金鸡都尉,配发金鸡弩,但金吾卫的条例你是清楚的,如果她滥用金鸡弩,哪怕只有一次,我就要收回。”
苏御憨笑:“那是当然。”
“另外。”曹玉簪话锋一转:“我猜你已经发现楚无霸的问题,对吗?”
苏御不笑了:“他果然是你的人?”
“没错。”就好像抛投壶一样,曹玉簪把笔往笔筒里一丢:“是在他血洗聚奎山之后。”
苏御点点头。
能从小寡妇手里要走一块金鸡都尉腰牌不是很容易的事,但苏御并不开心,因为小寡妇一如往常不做赔本买卖。
而仅凭一个金鸡都尉,她就想让秦王赦免楚无霸,这是苏御不能接受的。因为楚无霸的罪太大,他几乎把红黑神教灭门。
“你打算用他到什么时候?”苏御沉着脸。
曹玉簪正低头翻找文件,听苏御说话,她不抬头地道:“用到康王死,或者交权的那天。”
曹玉簪从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份奏折:“张氏余孽在为你效力,对吗?”
苏御冷眼盯着曹玉簪。
曹玉簪晃了晃手里的那份奏折:“要不要我给你念念他们的名字?”
苏御盯着曹玉簪看了一会,忽而抱着二郎腿苦笑起来:“你随便念几个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