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王赵准几乎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有时忙到深夜,曾经连续几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王府里有二十几名进士、博士出身的秘书郎,日夜倒班,赵准曾经说过,遇事不决,无论几时都可以去卧房来找。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有急件半夜送来,秘书郎不敢做主,就送到王爷面前。庚王困倦,也不气恼,与秘书郎认真讨论,有时一忙就到天亮。
前几日苏御在庚王府没见到西门王妃,苏唐夫妇猜测王妃可能不在王府里。他们猜对了,此时西门王妃正坐在娘家生闷气呢。而虎贲总参西门豪却在淮南,家里只有母亲韩氏能说说她。可王妃性格执拗,就是不肯回王府。
“动不动就往娘家跑,成何体统?”韩氏夫人面沉似水:“咱这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妇道。知道的,说你跑回娘家,若是不知道的呢,或者那些没安好心的,一准编排你,你的名声就毁了。”
庚王妃西门卷香放下手中小镜,气鼓鼓道:“我不管,他整天就知道忙,很少陪我,害得我整天闷在家里,太没意思了。同样是亲王,哪有像他这样当冤大头的?做牛做马似的给人扛活,这还是亲王吗?
……且不说傻亲王赵纯整日逍遥自在,他也应该向秦王学学。我听说秦王只忙半天,剩下半天就陪在唐灵儿身边,净说些贴心话儿哄王妃开心。他们都是摄政王,凭什么赵御能办到,他办不到?
……而那詹氏她也是自找倒霉,腿断了也是活该。平时在家里,总说她是先过门的,而且也是走正门进来的,搞得好像她才是正妃似的。
……她的腿又不是我打断的,可皇族那些姑奶奶隔三差五就过来数落我,我看到她们就烦!”
闻言,韩氏叹了口气:“亏得你爹号称‘小诸葛’,怎生出你这个糊涂蛋来?不过你才十五岁,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怪你。说到底还是我教女无方啊。但我要告诉你,你刚才的那几句话,没一句是对的。庚王为国事操劳,舍小家,为大家,实乃国之大幸,你不应该埋怨他,而且……”
西门卷香气道:“娘快别说了,这些话已经被那些姑奶奶车轱辘说一万次了,我早就听够了!”
韩氏瞪眼拍案:“你个死妮子!娘的话也不听了?”
“就不听,就不听!”西门卷香捂着耳朵说。
韩氏半晌无语,可她也没离开女儿的屋子,后来哄着问西门卷香,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西门卷香怄气地说,赵准不来接,我就不回去了。
夫人一阵头疼,心道赵准半个月也没来接,别不是也在怄气,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
“禀郡主,武国侯家韩夫人来了。”
还管唐灵儿叫郡主的,都是以前郡主府的丫鬟。她们是一代看一代,王珣林婉不改口,小嬛唐翠她们就不改,而第三批丫鬟盯着小嬛唐翠。
武国侯西门豪家韩氏夫人,是神农皇后的外孙女儿,神农皇后生的万隆帝和长夏公主,按照皇族那边论亲戚,韩夫人是唐灵儿的表姐,也是秦王的表姐。
总之贵族里八成都是亲戚,可当他们下手时一点儿也不手软。
不同派系的男人通常不私交,但女人们似乎有她们的贵妇圈子,私下里倒多有往来。而男人们也默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有用。比如当年赵挺,也是通过裙带关系来找苏御办事。
当然赵挺也可以通过唐振来办,但有些小事找唐振,总感觉是大炮打蚊子。
郡主将表姐迎接上楼,东拉西扯闲聊起来,一盏茶过后,韩夫人才话入正题:“咱家卷香实在是不争气的,拧着劲儿不回家,可庚王那边也没个动静,实在令人着急。我想能否让秦王出面,把卷香送去庚王府。庚王秦王是亲兄弟,秦王出面便算是婆家人出面,卷香也下得台来。”
郡主面带笑意,心中却略带埋怨,但唐灵儿并没有拒绝,而是道:“若秦王忙碌,灵儿倒是愿意帮忙。”
韩氏慧黠笑道:“灵儿若是肯帮忙,更是求之不得了呦。你们妯娌间就应该常来常往。”
看来她就是冲着唐灵儿来的,开口却偏说秦王。
……
今日又是秦王瞎忙活的一天,早早起床去右骁骑、右豹骑、射生卫、千牛卫、京统转一圈,觉得时辰尚早,又跑去北市。
秦王绕着洛阳城这样跑来跑去,他似乎把“刺杀”的事给忘了。
要说秦王这人可真是心宽,白展为此颇为苦恼,提醒过几次,秦王都是哈哈一笑,只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下属们不敢多言,只能提高警惕,一个个目光戒备,逡巡四方。
“好了,到红黑寺就不必再跟着我,你们就在门房歇息。”秦王掏出些钱来给吴杀金道:“买些吃食给大家。”
整日忙碌,亲王卫兵却膘肥体壮,说到底还是秦王大度,经常撒钱儿给他们。动不动就是一顿烤全羊,这样吃法不胖才怪。
秦王背着手,溜溜达达来到后院,没见到谭沁儿和龙紫嫣,问戴鹤:她们哪里去了?
长腿姑娘一见到苏御就脸红,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目光流转,忽起忽落,羞涩地道:“沁儿姐姐去立德坊卖根雕了。”
秦王皱眉:“她又跑立德坊去了?”
长腿姑娘点头:“嗯呢,昨天去承福坊卖了一上午,结果被雨浇回来了。今个沁儿姐姐说,立德坊比承福坊更富,豪奢人更多,于是要去那里卖。”
秦王拇指别在腰带里,挺着身子说:“沁儿就是不信我的,我说卖三百万,她非要去卖三万。算了,别让她折腾,我去找她。”
说罢,秦王转身就走。
“苏教……”姑娘在秦王背后怯生生的呼唤。
“哦?”秦王微微侧头。
“弟子能跟着一起去吗?”
“呵,走吧。”
没着急走,而是先跟卫队一起吃了肉才走。索性多买些羊,把屠彪、马修、颜小乙等人喊来一起吃吃喝喝。酒足饭饱才驾车离去,长腿姑娘喜滋滋跟随在后,不时捏捏手指。
秦王从未对白展吩咐过什么,可一有姑娘进车,白展就主动坐到外面去。感叹这从宫里出来的人,就是规矩多。
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姑娘,与秦王共处一室,心跳加速,面色潮红。秦王靠在车里成堆的被褥上,闭目养神,装得一副气定神闲。
苏御发现曹玉簪送的马车有些邪门,一坐到这里就让自己那欲有些发作,尤其是酒后,更是蠢蠢欲动,似乎把持不住。忽而鼓起,倍感尴尬,翻了个身,装作睡去。
平时只有白展陪着秦王坐在车里,而白展却从没什么异样感觉,他只是觉得这车由香薰木制成,闻起来很香。
不久马车来到立德坊,为了不惊动西门氏,秦王打算乔装而入。车里常备几套衣衫,随便换来。而戴鹤只穿着红黑寺黑绸劲装,看起来更像个女打手。
车上倒是没备有女子衣衫,没得换了。
乔装龙公子,身边只有白展和戴鹤,下了车,呼吸新鲜空气,秦王感觉舒服多了。提扇指着路边一家成衣铺:“走,给我师侄女儿选件衣裳去……”
话音未落,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扭头一望,四匹大骊呱唧呱唧跑了过来。
“灵儿的车?”
看清赶车的人正是李封,秦王一个健步跳进成衣铺,藏了起来。白展看出门道,也连忙跳了进去。戴鹤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她也跳了进去。
成衣铺里裁缝正打盹,只感觉三道风声,惊得一哆嗦,眨眨眼。
秦王趴在门口望见郡主的车疾驰而过,低声嘀咕一句:“好险。”
随即站直身躯,心有余悸地扇了扇扇子:“灵儿跑立德坊干什么来了?”
……
“耶!卖掉啦!”
立德坊主街,一头蓬松卷发的谭沁儿和龙紫嫣击掌相庆,疯奴在姑娘身后,像个顽童似的鼓掌嬉笑。
他们终于把那根雕卖出,卖得两万八千钱。
由于欢呼声过大,引得一辆驷车车帘挑起,唐灵儿望见根雕被人拉走,而谭沁儿与龙紫嫣欢快蹦跳,谭沁儿手中钱袋发出玎珰之声。
郡主耳朵很灵,听金钱碰撞声,基本断定在三万钱左右。三万钱对于清化坊总裁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大数,郡主从不会因为赚三万感到欣喜。看着这帮穷孩子,花几个月心血赚到三万而乐成这样,郡主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驷车并未停留,只是一闪而过,可沁儿却不笑了,因为她见到车里的红袍郡主。郡主还是那般庄严肃穆,高高在上,总给人一种高攀不起的感觉。
确实,人家是顶级贵族,自己是草莽丫头,谈何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