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轻骑冲出梁县,彻夜奔走,直至石楼山,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五辆巨型囚车。

为首一人,身披铠甲,手提轻弩,背后还背着陌刀。其人下唇一颗长毛的黑痣尤为明显,呈长条状。从远处看,这人就好像嘴里叼着一块带毛的黑猪皮。在他带领下,二百轻骑兵来到山麓一大户人家门前。

这绝非普通大户,围墙高约两丈,四角有望楼,望楼上站有剑客。

黑痣男子挥了挥手,队伍里有人跳下马,将一包火雷放在门口。

望楼上剑客高声问道:“何人?作甚?”

剑客刚出声,一支箭穿过他的头颅,身子一挺,栽倒在望楼之上。

同时有人点燃火雷炮信,快速奔跑,不久后一声巨响,门被炸开。随即二百人冲了进去,可刚一进去,迎面几十支箭飞射过来。

可这二百亡命之徒不管不顾,纵马而入,冲到弓弩手面前举刀便砍。

不知这二百死士是从哪里找来的,彪悍异常。哪怕中了箭,还能冲杀,不久后就将宅子里敢于反抗的人杀光了。

战斗结束,黑痣男子身边还剩下七八十人,但这已经够了。

“轻伤者留下来照顾重伤者。”说话间黑痣男子丢下一包钱。

“报陈都,囚车到了。”

“快装车。”

囚车来了,把一共三十五个人都塞进去。这时有一伤者被抬过来,那人的腿已断,失重地耷拉着。

黑痣男子面带苦涩笑意看着断腿男子,温和口气问道:“二郎,疼吗?”

被唤为二郎的男子是贤亲王嫡次子赵鼎,赵鼎天生残疾,四十几岁的人,却有一双婴儿般的腿。从小儿不受家人待见,唯有其母不弃。虽受不公,可赵文鼎本性善良。其母过世之后,便隐居于此。

当他看清黑痣男子的脸,哭问道:“陈志,我放你一马,你为何反而害我?”

陈志叹了口气:“不瞒二郎,我是康王的人。而且不只是你,贤王殿下的三处别院,估计此时都是这般情况。所以奴才今日冒犯,不是为了报复二郎,而是奉命行事。二郎放心,如果康王要你死的话,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说罢,陈志一摆手,人马车队快速赶往洛阳城。

……

……

这场皇城攻守大战,一直打到次日天亮。

苏御与贤王赵选、玄甲大将张云龙、第七师中郎将赵锵在军校按兵不动。此时苏御已知唐振与贤王的密谋。

贤王赵选认为,苏御一定会很兴奋。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苏御表现得十分平淡。这一幕,与贤王当初对张云龙提起此事时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他们还是有区别的,张云龙是铁了心不愿意当皇帝,而苏御相对随和,他说,可当,可不当。

若苏御直接反对,贤王一定要像问张云龙一样,问问苏御为什么不愿意当皇帝?可面对苏御的表现时,贤王竟然问不出口。贤王心里也清楚,梁朝的皇帝实在是不好当。

苏御登上望楼,看着那帮人打了一天一夜,士兵们口渴,就趴在冰冷的洛河边上饮水,而水上不时飘过一具浮尸。

并不是所有士兵都有铁甲,第十一、第十三师还有后面赶来的轩辕关第十师只配两三千铁甲,大部分都是皮甲。而从旋门关赶来的第十九师更穷,清一色都是皮甲。这帮兵与铁甲兵对抗,输得那叫一个脆生,一个冲锋都扛不住。

有的时候不用冲锋,一阵轻弩扫过,就倒下一大片。

冯占庭的第十九师最惨。

这一年多来,第十九师与老冯一样命运多舛。本来两千套铁甲,因为他党争时站错了队,被曹玉簪没收。小寡妇说会还给他,却一直没还。更可悲的是,冯占庭担心曹玉簪派杀手报复,所以他没敢把这事告诉睿王。

昨天掌灯时,双方的军队就都到齐。睿王方面有第四、第十、第十一、第十三、第十九,一共五个师。

康王方面有第八、第九、第十二,三个师,外加赵亚夫的六七千人和曹玉簪的两千四百人。

当然,赵亚夫手下所谓六七千,里面还包括曹玉簪的两个表哥所带领的两千人。他们一早就跑去皇城口,而不是听赵亚夫命令去徽安门集结。但现在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因此也受赵亚夫指挥。

这九万人在洛阳城里打开了花。老百姓登高而望,因为观众太多,据说有的高楼开始卖门票。还听说有人因为争抢位置而大打出手,还从高楼上掉了下去。

热闹没看着,却摔死了,何苦来哉。

不过呢,人们这次也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无不感叹:这老赵家人内讧,打得可真狠呐!打了一白天又一晚上,第二天天亮还不停,这都是铁人吗?

别说人,有的马都累死了。皇城周围满地尸体,断肢残体,叠股枕臂,恐怖至极。洛河水被染红,岸边的楼船船舷上沾有血色。

苏御所在望楼,是军校训练用的望楼,现在用来“看热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可苏御心情十分沉重,而且他已知道怀胎八月的唐灵儿落在皇城里。看着围绕皇城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真是让人内心煎熬。

赵挺把攻城设备都带进城,先是用投石车抛火雷,火雷打光,又打石头。皇城里大火弥漫,房倒屋塌。也不知灵儿藏在哪里。她身边只有一个“腰还没好利索”的王珣,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王珣一个人能照顾好郡主的饮食起居吗?

这一仗打完,皇城肯定要“大修”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被砸碎好几座。可即便如此,皇城的守军依然在顽抗。这就说明大兴皇帝一定还活着。

而那赵亚夫不愧为玄甲五大将之一,真的很能抗。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轮番进攻,他竟然坚持了一天一夜。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垮掉的不是兵力处于弱势的赵亚夫,而是围攻皇城的部队。因为赵挺的牙旗突然倒了……

……

第九师中郎将薛云,此来只有一个目标,杀赵挺。

在梁聪他们与第十一师争夺城南二桥的时候,薛云还没进城,而是从洛西渡口渡河,绕到北岸,从徽安门突袭赵挺背后,赵挺见势不妙,向诛邪克所在方向逃窜。

赵挺跑了,可他的牙旗没能跑掉,被掀翻在地。牙旗一倒,军心涣散。战争形式扭转,兵败如山倒。不久后赵挺重伤,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诛邪克重伤被捉。

康王赵棣大喜过望,登上皇城,高呼投降不杀。可就在这时,从景行坊里冲出一支队伍,五千铁甲骑兵开道,随后五千铁甲步卒,气势汹汹,犹如洪水猛兽。

铁甲士兵组成的方阵人墙,被铁骑兵撞飞,紧接着刀砍斧剁,人踩马踏,留下一地尸体。张云龙部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见是张云龙旗号,康王赵棣目光一呆。不久后见到贤亲王赵选的车驶来,老王爷站在车上,背着手,仰头望着皇城上的赵棣:“盛棠,咱们还用再打吗?”

康王赵棣惨笑一声,双手扶着垛口:“你坏我好事,对你有何好处?”

赵棣瞪眼,指着张云龙喊:“他不想当皇帝!若他想,我也不争!”

贤王赵选叹了口气:“盛棠,我跟你说过了,立小儿为皇帝,实乃取乱之道。你主张正统,我不反对,但赵策还太小,而我们年纪太大,我们帮不到他几年。未来许多事无法预测,与其不可预测,为何不选一个年富力强的人来当皇帝呢?”

赵棣熬了一天一夜,双目血红:“你无非是担心曹玉簪篡权。但你老,我还年轻!我死了还有赵准,我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维持正统,方能兴邦!”

赵选道:“皇子御也是万隆帝与陈太后之子,他来继承皇位,难道就不是正统吗?你为何如此执迷?”

赵棣吼:“我不管!总之到了这个地步,仅凭几句话休想说动我!你要是想立他,你就杀上来!”

在康王登上皇城的时候,追随康王的部队以为获胜。

在“投降不杀”的口号下,睿王的兵绝大部分都已投降。

在那一刻,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好多人都倒下。他们或许没有受伤,只是出于疲惫。现在康王还想打,有些人已爬不起来,几十斤重的铁甲就把他们死死压倒在地上。

康王歇斯底里,咆哮怒吼,从旗手手中夺走信号旗帜,奋力挥舞,却发现没有一人向张云龙的军队发起进攻。而这时又见到一支完整军队冲了过来,是贤王世子赵锵的第七师。

见状,赵棣似乎是冷静下来,把旗放下,对着赵选冷笑起来,笑得邪恶:“三哥,你在石楼山、少室山、大騩山,还有三个家,你不会是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