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坊小街,紧挨着东坊门处建有三座门市仓库。北仓刚送走一车货,一名身穿白缎长袍的男子正在清点余数。
他租下北仓一年时间,有驼队持续向这里运送西域毛毯。经过两月经营,来这里批发毛毯的内地商人逐渐多了起来。
由于生意越来越好,他在小街也逐渐有了名气,大家都称呼他为范公子。
因为他年轻英俊,大家总会把他与另外一位小街名流联系到一起,并成为“南孔北范”。
“南孔”指的是住在孔雀楼里的富姐儿孔婷。
大家认为他们男未婚女未嫁,是天生的一对佳人。甚至有那嘴欠的媒婆,两面跑腿,只为赚些赏钱。可不久后媒婆们都不肯再浪费口舌,因为无论是范公子还是孔婷,都没有成婚的打算。
这二人倒是见过两次面,各自给对方也留下不错印象。但这二人似乎心里都藏着人,就好像一层保护罩一样,将他二人隔离开来。
“喂,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化名“范觐”的赵范终于清点完毕,数目丝毫不差,他满意地回到门口小房。那蜗居小屋就是他住宿之地。刚坐下,一名血晕妆少女站在房门前,也不打招呼,便直接问了一句。
“呦,是小姑。”赵范立刻站起,笑脸相迎:“小姑什么时候来的,赵旻呢?”
赵范和赵旻是双胞胎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二人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在赵婴看来,王妃怀孕时只把脑子传给赵范,却没留多少给赵旻。
少女把那天晚上的事说给赵范听,赵范叹了口气:“你被他骗了。其实他比你还想杀那个人。可他知道,这样闯进去杀他是没有可能的。一定要先争取他的信任,再找机会下手。因此他才觉得你累赘。”
赵婴咬了咬牙:“他完全可以先与我说明白,到时我会帮他!”
“你?”赵范苦笑一声:“仇恨写在你的眼睛里,怎么装也不像。”
赵婴气馁了,坐到长凳上。
赵范笑了笑:“你吃了没?我请你去苏家酒馆,他家水盆羊肉很好,而且环境也很好。有美仙院头牌清倌现场演奏。”
赵婴抬起头,沉着脸:“你看上那清倌了?”
“没有。”赵范略显尴尬地说:“人家已经嫁人。哦对了,她的丈夫正是苏御的弟弟。”
“苏御?”赵婴歪了一下头:“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因为……”赵范斜眼看了看赵婴,欲言又止:“算了,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
当苏御来到内侍省,正见到韩韦带着人走远,看他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好像刚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随即苏御走进内室,见到姬凌云坐在太师椅里,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按摩太阳穴。
在苏御心目中,二师兄不仅是一个内功卓绝的高手,还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他入宫三十年,有着双重身份。从一名武打小太监,慢慢爬升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实属不易。而更难得的是,他先后伺候过三任皇帝和三任皇后。其中有两位皇后,后来成为掌权太后。
在错综复杂的后宫斗争中,他总能做到“立场正确”,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排除有的人运气好,多次赌博都赌赢了。可要当常胜将军,哪有只靠运气的呢,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趁屋里没人,苏御臂弯压在桌案上,轻声问道:“二师兄,那六个人真是你做掉的?”
姬凌云把手放下,抬眼看着苏御:“不然呢?”
苏御竖起大拇指:“高!”
姬凌云笑着摆摆手:“算了,我就不瞒你了。我只干掉了其中两个。另外四个是谁杀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没什么,那六个人都是成名的杀手,他们手上有人命案子。我杀他们,就是在办公案。我承认这件事,不但不会因此受到责罚,太后或许还会表扬我两句。毕竟太后一直都说要整顿墨家。我也是在为太后分忧。”
苏御笑着点点头,坐下道:“会不会是雁师姐干的?”
姬凌云不假思索:“凭我对老八的了解,我觉得很有可能。而且她一定是在我下手之后。她还看到我在墙上留下的字,所以她也在杀人处留下那些字。刚才我看过了,另外两处的字体不是出于一人之手。也就是说,除了老八,还有一人。”
说话间,姬凌云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卷轴。那本来是两幅画,却被人用血写上了字。
苏御起身,凝眉看了看:“通过字体,能辨出是谁吗?”
“你看这字。”姬凌云伸手指道:“锐利潇洒,我看像是老五的手迹。”
“李师兄?”
姬凌云又把卷轴收起来:“这只是我的猜测。”
苏御再次坐下,笑问道:“听说二师兄在大内待了三十年……”
苏御欲言又止,姬凌云明白他的意思,一笑道:“万隆皇帝曾从二十万玄甲军,和百万兵籍户当中,选出十个练功苗子。”
“几百万选十?”
“对。本来这十个人不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可后来……”姬凌云惨笑一声,话锋一转:“师兄我,就是那十个人中年级最小的。我与那九个人相比,基础差了些。所以有几年我离开大内,去聚奎山练功。我年纪比谭方鼎还要大,可我是第二个入门的。我上山时,雁悲鸣花听风还都只是小鼻涕孩。雁悲鸣年纪比花听风大两岁,那时候花听风很淘气,都是小雁收拾他。这次小七被害,小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估计她去找凤尾鵟了。”
“哦……”
姬凌云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苏御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姬凌云盯着苏御看了一会,似乎在心里衡量着什么,忽而说道:“韩韦那狗东西很狡诈,可小用,而不可委以重任。”
“哦…”
“张密那人我不喜欢,而且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长久,所以我趁早与他撇清关系,甚至搞搞对立。可我听说你与他关系不错?”姬凌云翘起二郎腿:“如果做不到绝交,那平时喝喝酒聊聊天,这倒也可以。但在事业上不能交集过深。小心被他连累。”
“哦”
“韩韦这次来找我,无非是做戏。他想在那三家面前表现一番,然后他还要去南市搞搞场子,把在北市丢的颜面找回来。这次你们不要掺和进去。”姬凌云敲了敲桌子:“看一个人不顺眼,要么让他万劫不复,要么就留一线。”
二师兄身上也有大部分老人的毛病,爱对年轻人说教。其实他不说,苏御心里也清楚这些道道。但不要表现出不耐烦,更不要觉得被低估轻视,否则就寒了二师兄的心。当自己人看,才会说这些,换了别人,人家才懒得说。
他话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感情。
可假如对方压根就不是朋友,还这样说话,那就是别有用心。尤其在人多的时候,公然把对方当成傻子,让大家笑话。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客气,必须反击回去。否则就真的被大家认为很傻,或者很窝囊,就要落入人善被人欺的境地。
与二师兄东拉西扯的聊了一小会儿,苏御就离开了。
由于擂台的事已经结束,苏御便没再去北市,而是跑去京统、军校、锦衣卫、李家货栈、苏家转一圈。最后又去小街。忙活一天,再去清化大染坊看一看。
死要面子的郡主嘴上说“你的那些馊主意都是鬼蜮伎俩”,可她却偷偷开始试验。比如原来110钱一尺的布料,现在明码标价109。
苏御心中暗笑。
……
八月十五的夜晚很是热闹,南北市、洛河岸边节目不断,据说平康坊里更是一片天上人间的美好景致。别说走进万花楼、美仙院、彩云阁那样的豪华大馆,就是在街上闲庭信步,也会让人感受到浓厚的仙气。
苏御真的很想让郡主换上便装,乔装平民去体验一下节日美好。可郡主太忙,根本没时间。而苏御回到家时,又见到一群婆娘站在郡主府门前骂街。因为月饼的事,与小丫鬟发生纠纷。
那些人凭借姑奶奶、正室夫人的身份,不拿婢女当人看。张嘴就骂,骂得难听。小丫鬟们地位卑微,阅历不足,哪能骂得过她们。
可惜老黄不在家,否则一定要让老黄出来骂她们一顿。如果老吕还活着就更好了,哼哈二将合作,能顶得上一百泼妇。
苏御自顾身份,当然不能去与婆娘对骂。一时心中犯坏,催动马车冲了过去,把一群婆娘吓得四散奔逃。
苏御下车看了看,也难怪那帮婆娘骂街。郡主确实太抠了些,这些月饼做得简直是像砖头一样硬。拿两块月饼敲了敲,能听到“金石”之声。
“别发了。就说月饼被马车撞翻,无法食用。都拿回去吧。”苏御叹了口气:“还有多少户没发,我拿钱,直接发钱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