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西市。

烈日炎炎,热浪滚滚。

中暑的耗子倒在黄土路上蹬腿,也不知会便宜哪只野猫。

坊内到处都是工地,一股大风吹来,尘土冲天而起,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焦黄巨龙,狂野伸展。

人来到这里,刚站一会就落得一脸灰。

神情相貌酷似雨化田的张密,身穿中官飞鱼服,腰挂黑鞘绣春刀,头顶黑纱。他站在三合镖局的门口,眯了眯眼睛,觉得这里具有重大嫌疑。他已派人进去查,可是查了半个时辰,也没查到什么结果。

半身尘泥半身沙的张密,狗着脸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呆滞。

他带领四百锦衣卫,全城搜查火雷。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见张密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暴躁。

“报张队长,里面都查过了,没有。”

“再查!”张密瞪视怒吼:“把地砖都给我撬开!”

“哎呀,张大人,使不得啊。”李群深深行礼,旋即凑了过来,低声道:“要不,您去屋里坐坐?”

李群的意思是,外面人多,咱们到里面坐坐,好送些礼物。却没曾想张密这人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滚开!”

张密瞪视李群,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老子要查谁就查谁,爱怎么查就怎么查,你休要再多说一个字,否则我要你的脑袋!”

张密从城北一路向南查,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坊。若再查不出来,张密就要崩溃了。而这家新成立的镖局,大批货物来来往往,这里似乎成了张密的救命稻草。可是这根稻草眼瞅着不能救他,他很不甘心。

锦衣卫分管墨家,张密当然听说三合镖局是蓬莱会、相州武团、兄弟盟三家合并而来。

而这三家,刚刚重创洛阳老牌墨家十杀门和四方会。风头正劲。也因此获得许多生意。至于三家在红黑寺碰钉子的事,对他们影响不大,因为红黑寺不经营镖局和武馆。虽然都经营酒店,可一个在北市,一个在西市,八竿子打不着。

张密把三合镖局的地砖刨开,依然查无所获。在李群、陈谅冷眼下,张密一抖袍袖离开了。

望着张密的背影,李群低声道:“陈兄,莫非幺姥那边露出马脚?否则锦衣卫为何这般快就来报复?”

陈谅凝眉想了想:“我想不至于吧。幺姥那人办事向来很有章法。另外,若真是因为那件事而来,这位张队长不应该只是刨地砖吧。毕竟地砖才几个钱?”

李群想了想,随即点点头道:“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对洛阳不了解啊。想在洛阳生存,不与官场搞好关系根本不行。我还是去找韩韦谈谈。”

……

张密来到西市坊署。

按品级来说,张队长只是个从八品,比坊丞还低一级。可大家心里清楚,这位活阎王是太后的人。虽然他军阶很低,可他却穿着紫色中官式飞鱼服,仅从这一点,就说明他依然是太后面前的红人。

张密坐在椅子里,坊丞和一众官员恭恭敬敬站在堂下。

张密仰着下巴,指着八品坊丞说:“若放进来一桶火雷,你就死。”

张密目光横移,看了看其他官员:“你们也要死。”

张密站起身,拍着桌子吼:“你们的家人也得死!”

众官员低着头,表情凝固,没人敢说一句话。

“但是!”张密话锋一转:“若发现火雷,便是立了大功。哪怕已经运进来,也可以将功赎罪。我还会到太后面前为各位请功!”

提到太后时,张密双手高高举起,抱拳冲北。

“你们给我听好了。八月十四晚上开始一直到八月十六子时,把你们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调动起来。所有出入坊市的货物,都必须给我检查一遍。我宁愿货物排到南天门,也不允许听到火雷声!”

……

梅红衫也在带队查火雷,可梅副指挥使没张密那么焦躁,更不会丧心病狂的刨人家地砖。

但去坊署威胁一番,这也是梅红衫必须做的事。因为梅红衫也觉得仅靠锦衣卫很难做到严防死守。

梅红衫今天负责检查通济坊,提前张密一步回来,正是午时。

“梅副指,苏大人来了。”看门老兵笑呵呵地说:“在练功房呢。”

现在连司阍老兵都知道梅副指心里有人。

要说这张密实在是可恨,他只知道讨好苏御,却不知照顾大姑娘的心情。他顺嘴胡说八道的,这可真让梅红衫感觉有些难为情。

“他为什么去练功房?”梅红衫故意冷着脸,没好气地说。

大姑娘心气儿不顺,这是要找茬?

锦衣卫司阍也是一名轻残退役老兵,感觉梅副指情绪不对,立刻收敛笑容,站得笔直:“回梅副指的话,苏大人是来找张队长和梅副指的,可没找到人,就自己去练功房打木桩去了。”

梅红衫不吭声,快速转身,大踏步向里面走去。

这女人穿上高级军装,看上去格外带劲儿。本来梅红衫就是练家子,腰身挺拔,行走如风。她的存在一直都是锦衣卫里的一道风景。在这一群糙汉子组成的军营里看到这样的女子,赏心悦目,让人精神一爽。

当初从四方会、十杀门、红黑神教选锦衣卫三小营的时候,就有一批江湖女子入队。现在还剩下五个,都在梅红衫的队伍里。她们有单独的住院,就在张密的房后。张太监把那帮糙汉子与女子隔开,倒是没人敢穿过他的房间去搞小动作。

梅红衫一个人走向练功房,见到练功房的门是开着的。

英姿飒爽的梅副指背着手,几乎是用夜行的轻功凑到门口。姑娘脚下悄无声息,耳畔只能听到苏御敲打木人的声音。凑到门口,她歪着身子向屋里望去。一望之下,姑娘的脸蓦地红了。

或许是太热的缘故,苏御在练功房里穿得很少,少到方便游泳的地步。

“嘭嘭嘭”

“咔!”

红着脸姑娘还在看。见到苏御不知用什么奇怪功法,竟一只手把面前的木人抓裂开了。木人的脑袋、躯干、四肢都已残缺。他发功时霞彩千条,还伴有龙吟虎啸之声。

“呦!这是什么功法?”梅红衫不禁低语一声。

听到女人的声音,苏御一愣神。扭头看是梅红衫,苏御有些不大好意思,从衣架上拽下长袍。

“一身汗,先别穿了吧。”梅红衫目光躲闪,低声嘀咕:“又不是外人。”

“当然不是外人,可我也不能因为熟悉就不把梅罗汉当女人看。”苏御套上外套。

梅红衫走过去,帮苏御扎紧腰带,扯扯褶皱:“你还没说呢,刚才用的什么怪招?我怎没见过?”

“夜无良摧骷手。”

“不可能,摧骷手不是这样的。”

苏御笑了笑:“与朱大总鸨相比,确实不大一样。这功法在她手里,只是二级功法。可在我手里,我催动霹雳掌内力,能打出一级效果。嘿嘿。”

见苏御笑得顽皮,梅红衫嗔笑一声:“没事练别人家功法干什么,若是雁教主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她为什么不高兴?”

“陈老教主武功盖世,武学造诣已达宗师水准。他怎能希望自己的弟子修炼别派武功?岂不是给师门抹黑了?雁教主最是维护陈老教主的,哪怕是过世了,她还是按照陈教主的规矩办事。”

苏御耸了耸肩:“要我说这就是死脑筋。我觉得取众家之长为我所用,这才是最好的。”

梅红衫拿苏御没辙,撇了撇嘴说:“反正我是告诉你了,若将来被雁教主训斥,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苏御有一个习惯,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就要回报一下。以前穷的时候,不至于这般,如今富得流油,就大方起来。

苏御随身带着一个首饰袋,打开袋子翻了翻。想了想。梅红衫是武人,不可能戴太零碎的东西。于是送她一对耳钉,小巧又不累赘。

梅红衫不像别的姑娘那般扭扭捏捏,苏御送她东西,她就爽快收下。新耳钉刚拿到手,她就伸手卸掉原来的。苏御帮她把新的戴上。

“咣!”

“轰!”

“哗啦……”

这时院子里传来踹门声。也不知这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把门板都踹飞了。门板乱撞,发出轰的一声,外加茶碗杯盘破碎的声音。

这一变故,引得练功房里两个人都是一愣。

梅红衫走到房门口,探头,循声望去:“是张密回来了。”

……

张密一副要死的样子倒在躺椅里,脸色蜡黄。

没日没夜的查火雷,经过大半个月的煎熬,他瘦了,已瘦出骨相。

苏御没直接进屋,而是先去队伍里询问情况,听说把三合镖局地皮都给刨了,苏御有些哭笑不得。

再次来到张密屋门口,苏御轻咳一声走进来:“既然这样找都找不到,更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假消息。”

张密坐了起来,情绪不高地说:“可万一是真的,而我没找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