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骤起。

苏御抬头看了看天,恰巧一片黑云泼墨般快速遮住月亮,霎时夜更黑了。

把屋门反锁,从窗户跳出,躲过望楼视线,翻身过墙,离开郡主府一路潜行。直到离开清化坊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凭借御史身份,和腰间佩戴的五品银鱼袋,在这夜禁之时畅通无阻。说来也奇,以前没有这般行头的时候,总能碰见金吾卫,如今有了这御赐之物,反而碰见了。

闲言少叙,苏御来到尚善坊,东七巷。

尚善坊是老牌的富人坊,该坊正对着皇城三桥,过三桥便是端门。因上朝方便,许多官员在这里买房。百年过去,这里的富人越来越多,可这里的巷弄却显得越来越窄。

乌云散去,月如银钩,巷弄水渠泛着月光,好似一条白蟒。苏御手提长剑,快步行走,来到一家鞍鞯铺子门前,抬手叩门。

“咚咚。”

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声音低沉而警惕:“何人深夜造访?”

“一个女人让我来找你。”夜深人静,苏御小声道。

门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狼一般的眼睛盯向门外。

狼眼上下打量苏御,似乎印证了什么,男人推开门:“苏御史请进。”

苏御不吭声,快步进屋。

那人点起油灯,抱拳,微微颔首道:“相州人张密。”

苏御还礼,顺便打量张密。此人瘦高但骨骼粗大,长脸,四十岁左右,高鼻梁,一双狼眼视人如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江湖气息,面皮手背尽显沧桑,一看便知硬功傍身。

张密挥手让坐,苏御把剑横放在方桌上,坐下。

张密道:“犁总管让我告诉你一些秘事,可我觉得应该事先问问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我不免提醒你一句,一旦知道那些秘密,你就必须永远效忠。”

苏御盯着张密:“先告诉我效忠谁?”

张密冷眼盯着苏御,似乎不想放过苏御脸上每一个微小表情,喑哑道:“犁总管。”

“请你不要告诉我任何秘密。”苏御直截了当:“我这次来,是准备为皇后办事。不是给犁总管办事。如果这是犁总管自己的意思,请你转达他,我对他的计划不感兴趣。”

张密又问:“如果是效忠皇后呢?”

苏御苦笑一声:“曹皇后才十九岁,掌握权柄也没几天。我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能布下什么大网,并能驱使你这样的人完全效忠与她。换句话说,就算我说效忠皇后,其实也是在效忠皇后背后的人。而这个人可能是皇帝、可能是犁万堂、还有可能是曹圣,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秘密,还请阁下不要说出来。苏某无心参与。”

张密眯了眯眼睛。

苏御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应该属于某个组织。孟家有十杀门,西门家有四方会,唐家有红黑神教,不知阁下属于哪一派?”

张密微微低头,狼眼上翻:“皇宫里有高手,宫外也有。”

苏御心道不妙,这次可能是踩雷了。这张密八成是皇帝的人。

如果自己只是和皇后“勾结”搞一搞亲王,一边为皇后泄私愤,一边办自己的事。这对于唐振来说不算什么。他甚至还会在一旁看热闹。可如果自己和皇帝搞到一起,那问题可就严重了。唐振是不能容忍这种发生的。除非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唐振,获得唐振许可之后再办。

顺序不能搞错。

门阀与皇室,没人会喜欢立场不坚定的人。一脚踏两船看似多了一条路,却容易扯到蛋。

苏御的手伸向长剑。

张密也把手伸向苏御的剑,压住。

苏御冷声道:“之前我以为‘张密’只是一个传话的人,没想到他的话这么多。”

张密点点头:“那好,现在我只是皇后的传话人。她说,苏御史每次以呈送奏折的方式见面,实在是太麻烦了些。时间久了,迟早要暴露。”

苏御把手收回来:“继续说下去。”

张密道:“裕亲王辱骂曹公,这件事惹得曹皇后非常不满。”

苏御笑了笑:“这样说话就对了。既然皇后娘娘如此坦诚,那我也说说我的情况。赵裕隆在景行坊有帮派势力,打了我们神教的人。而赵裕隆所支持的夜无良,曾抢走神教很多地盘。我是在为皇后办事,也是在为我自己办事。”

“这些话让皇后听到,她才会更放心一些。”张密点点头,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圆咕隆咚的红布包,抱在手里:“我这里有些赵裕隆的罪证,不过皇后娘娘说了,这些罪证还不足以推倒一位亲王。还需要苏御史加把劲儿啊。”

说罢,张密双手托着包裹,递到苏御面前。

苏御笑了笑,把手伸向包裹,刚一入手,心里咯噔一下。

这里面是一颗人头。

“谁的脑袋?”

“唐坤!”

一道闪电在窗外闪过,空气静止,心跳间一声炸雷响起,已期许久。

狼眼对劲眉,四目相对。

苏御凝视问道:“唐氏门阀最杰出的两个公子,‘乾坤双子’中的唐坤?”

张密表情怪异,似笑非笑,用指尖点了点人头:“没错,就是他。”

真不知道皇室与门阀之间,到底有多少仇恨纠葛。

如果陈太后不死,这颗人头不一定要被蜡封到什么时候去。而这颗人头,竟然一直藏在唐贵妃床下砖底。

唐坤与唐楠都是二老爷唐宁的亲生骨肉。

不知道陈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道这里藏着多超悲惨、凶残、痛心的故事。

——

——

国公府,书房。

灯火燃起。

外面大雨滂沱。

苏御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就这样,大半夜拎着一颗人头来见唐振。

顺内院问苏御,手里拿着什么。

苏御把人头放到地上,解开红布。顺内院手持蜡烛仔细看了看,旋即快步走向屋里。

除非军政大事,唐振很少半夜起来见人,可今天他看到顺内院脸色极其难看,便知这件事非同小可。披上衣服,刚一走出来,就看到一颗蜡封人头摆在一张红布上。

唐振愣了一下,一皱眉,大踏步走向人头,附下身子仔细看来。

这么多年过去,那颗人头已经有些走样,可唐振还是认出,这就是家族排行在二的堂兄唐坤。

唐振怒眉高挑,猛地站起来:“劲锋,这颗人头你是从哪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