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春门行出一彪人马,保护一辆豪华马车,向东而去。
骑马者都是重装铠甲,马鞍桥上挂着长器,但从服饰上看,他们明显是两伙人,一伙是黑袍黑甲秦王卫,一伙是蓝袍黑甲楚国公卫。
原本不挨边的两伙人,合在一起做事,倒是不多见的。
而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一名瘦弱书生。
平时书生穿得朴素,可今天他穿着的是秦王“送”他的银色大袍,看起来甚是高档。
其实那不是秦王送他的,是他从丫鬟手里抢来的。
也不知俊俏小管家唐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好衣服,她带着三个丫鬟,每个丫鬟抱着一摞,准备带出门去扔掉。被许洛尘撞见,说,这么好的衣裳扔掉怪可惜的,翠姐儿不如扔给我算了。于是他抢过衣服就跑。唐翠在后面追他,喊话告诉他那衣服不吉利,可他充耳不闻,跑得更快了。
“距离陵园还有多远?”许洛尘掀开车帘,问车夫。
车夫道:“依此速,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
许洛尘翘首向东南方向望去,目光里流露出期待之色。
神州人讲究落叶归根,死后安葬在祖坟。可入祖坟也是有规矩的,比如西门氏就不允许“横死”的人入祖坟。于是十二公子西门祥和的墓就设在洛阳东南的密县,而不是西门氏设在淮南的祖坟。
一百多年来,西门氏横死的人不少,都安葬在密县陵园。凭借西门氏的雄厚财力,自然会把这陵园修得高大庄重,并设置守陵人。
守陵者多是家族里的一些老人,身体尚健,在这里发挥余热。当然也有年轻人,比如被母亲公孙鄂强行留在陵园给十二公子守灵的西门落雪。
虽然九小姐被母亲如此虐待,可她还是坚持只嫁许洛尘,而许洛尘也是非九小姐不娶。公孙鄂每每刁难,也打不散这对鸳鸯,据说也是气得不行。
在这段柏拉图式的爱情里,老恶妇横刀立马,很是难缠。以前苏御也帮不上许洛尘,毕竟公孙鄂是西门氏大公子夫人,处理她要考虑西门家族的面子。可现在,当秦王把注意力向门阀转移的时候,情况发生了转变。
秦王准备一顶金冠,让西门婉婷带回娘家,送给她哥楚国公西门真森,同时聊了聊许洛尘的婚事。西门婉婷把这几年发生在许洛尘和西门落雪之间的事说给她哥听,还说秦王愿意做媒。西门真森说,好一对磨难鸳鸯,那就成全他们吧。
就凭国公爷一句话,这婚事就定下来了。
据说公孙鄂曾去找西门真森理论,也不知西门真森说了些什么,老鳄灰溜溜地离开国公府,再不过问此事。
西门氏的陵园依山傍水,典型的纱帽山墓地。
向陵园深处走出,一座足有一丈高的大坟丘旁支有灵堂,白衣女子孤守十二叔的大坟已将近两个年头。
忽而听到马铃声响,白衣女子掀开纱帘向外张望,见到二十骑保护一辆豪华马车,马车停在灵堂之前。
车帘一动,从里面走出一名青年男子。这男子好是消瘦,身穿红缎大袍。
西门落雪惊呼一声:“许郎!”
许洛尘见到西门落雪,跳下马车,嚎啕大哭,奔向他的九小姐……
……
上午,秦王十分忙碌,言语间皆是国家大事。提笔一挥,三四品高官的提拔、调动、免职便已完成;又或者朱笔一抖,便是一条人命。
在这时,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都被秘书郎挡在门外。
比如小管家唐翠来报告说,王爷让丢掉的衣服,被许洛尘抢走了。
这种生活上的事,当然要报告给王殿生活秘书林娟。林娟认为这点小事不能拿到王殿去说呢,于是就一直等到秦王准备离开时才耳语说了一句。
苏御眉毛一挑。
好端端的高档衣物,为什么要扔呢?
因为在昨天晚上,康王府的一位老太监去庚王赵准那里投案。被赦免后,他说康王府里有一个秘密地下室,也不知抄家时,有没有被暴民发现。
随后赵准派人去查,那密室实在是太隐蔽,若不是老太监指引,真的就错过了。
可是打开密室一看,有些让人失望,并没发现多少金银,除了书画,还有几箱康王年轻时穿过的衣裳。还有一个小木匣,木匣是锁着的,没有钥匙,就强行撬开,打开一看竟然是些书信。
赵准命人把这些东西封装好,送到秦王府。
苏御打开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值钱玩意儿,多是一些字画。其中一幅画是康王赵棣抱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与赵棣一样是瘦脸,可男孩的眼睛不像康王那么大,而且不知为何,这孩子看起来竟是一副穷相,甚至有些猥琐。
放下书画,又打开木匣,见到满满一匣书信。
秦王好奇,抽信速览。
竟然是一大堆情书。
随便抽看,就见到几位现如今大名鼎鼎的夫人。
谁敢相信,楚国公妃韩窈娘未出阁时曾给康王写过情书。
如获至宝,苏御把这一匣子书信藏起来。随后苏御去庚王府问赵准,你看过书信没?赵准说,看过了。苏御说,公开了么?赵准说,没有。苏御说,一定要保密,或许有用。赵准说,已考虑到弟会用到,所以才没公开。
感觉到默契,苏御甚是满意。
至于那些衣服,皆是死人遗留贴身之物,觉得不吉利,便让唐翠拿出去丢掉。结果被许洛尘抢走了。
要说许洛尘和赵棣的身形还挺像,他穿赵棣年轻时的衣服,蛮合适的。当秦王派车送他去陵园接九小姐时,他就穿上了那些衣服。
可当苏御知道这事,许洛尘已经出城了。
“抢走就抢走吧,回头告诉他一声也就是了。”
秦王没太在意这等小事,就背着手向外走去,这时见吴杀金匆匆跑来,报曰:贤王府派人传话说,万安郡王赵丰死了,传话人请求见秦王。
秦王震惊,忙让传话人进来,问怎么死的?
传话人是贤王府孙太监。孙太监说,赵丰去南市讲演,结果围观群众中突然冒出一人,那人怀揣自制火药包,点燃引信抛出,连续两包,将赵丰当场炸死。
苏御不解问道:“好端端的,他跑去南市干什么?”
孙太监哭道:“少爷说,这次与康王决战,他没立下多少功劳。就是比秦王手下一名中郎将都不如。可事后自己却获得与秦王一样大的功赏,实在令人汗颜。他还说,既然事前自己没能立功,那就事后弥补。如今正在清算康王余孽,而他觉得前一阵梁妃在三市巡回讲演起到了非常不错的效果,于是他也模仿梁妃去三市讲演,结果……哎,结果就这样了。”
苏御好一阵无语,心道:赵丰真个是好孩子,是有一个有荣誉感,有羞耻心的人,可他却死在这上面。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感到羞耻,因为他的存在,本来就是权力平衡的结果。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贤王家族。就算不推举你,也会有别的王孙来领这份功赏。而赵丰,已经是诸多王孙里看起来最不错的了。
要说贤王老爷子也是倒霉,他前前后后立下多少个继承人。大儿子赵铎、三儿子赵钢、四儿子赵锵先后死去,真是立一个死一个。
二儿子赵鼎是个残疾人,性格偏柔,不能带兵;庶出儿子赵起不成才,疯疯癫癫跑掉了。儿子没得死了,又开始死孙子。去年刚在河东守城死一个,今年赵丰又死了。
可怜的赵丰,刚刚敕封万安郡王没几天,就这样魂归西天……
“唉,走吧,去看看老爷子。”
苏御叹了口气,坐上王车,向贤王府奔丧去了。
……
王府如何办丧事,众人如何哀嚎,不此赘述。
贤王还是要考虑继承人的问题。
府里还有七个孙子,老爷子选来选去,最后选右豹骑统领赵源(赵锵的儿子)为六师统帅。可赵源跟他爹赵锵是一个德行,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大胡子,性格鲁莽暴躁,头脑容易发热。
让他带右豹骑,贤王都有些不放心,如今让他统领六个师,还有半个金吾卫和左御林卫,就更不放心了。
于是贤王选一个幕僚跟随赵源,命令赵源,有事必须先与幕僚商量。而这位幕僚就是薛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值得一提的是,薛仁其实是贤王的大女婿。不过大女儿是丫鬟生的,地位不高。
贤王十四岁时就把婢女弄怀孕了,所以大女儿今年已经五十八岁。
“刺客招供没有?是谁指使他?”
“回岳父大人,没有人指使他,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他本是康王府亲兵卫,见梁妃公然侮辱康王,他心生恨意忍无可忍,所以自制炸药准备袭击王妃。可最近梁妃没出来讲演,却碰到咱家殿下在讲演,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