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妩的醉意顿时清醒大半。
“谁来了?”她蹙眉看向素筝,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醉糊涂了。
“陛下!陛下来了。”素筝言辞凿凿,满脸紧张:“带着一队侍卫骑马来的,门房与安杜木禀报,安杜木一眼认出来,不敢怠慢,连忙告知奴婢,奴婢这才急忙来寻主子。”
见李妩还一副睡迷糊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素筝急急又道:“老爷也醉着,醉得比主子还厉害,怕是无法待客。奴婢自作主张,让婆子先将小殿下牵到前厅,小殿下与陛下说说话,也好拖些时间。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素筝这么说了一通,李妩的大脑也逐渐冷静。
她撑着身子坐起,额角还有些坠坠的晕,今日那几坛子新丰酒实在醉人,长指按了按额头,她嗓音还透着几分慵懒:“他来作甚?”
“奴婢也没敢问,但看带来的礼,大概是前来恭贺乔迁之喜?”素筝猜测着。
李妩轻轻哼了声:“我又没下帖子邀他,他主动上门贺哪门子喜。”
说着又掀帘往外瞧了瞧,见窗外一片沉沉昏暗,眉心皱得更深:“这个时候过来,城门怕是都关了,他哪里赶得及回长安?”
素筝唇瓣动了动,心说陛下这压根就没打算赶回去吧?
面上却不显,只垂着手问:“那奴婢是伺候主子梳妆,还是……”
“我父亲还起得来么?”
“怕是难。”素筝道:“主子您中午和两位少夫人,三个人喝了一坛半的酒,老爷和两位郎君就喝光了三坛子……”
闻言,李妩坐在榻边,陷入沉默。
距裴青玄八月里在宫里说放过她,已过月余,这段时日,他倒信守承诺,的确没再来打扰她——上次去李府那回,他是与父亲商量正事,面也没碰上,倒也算不上纠缠。
可他此番前来,又是何意?
见孩子?昨日孩子就进了宫,他完全可以昨天见。
见父亲?可他要见父亲,该去李府拜访才是。
登门祝贺?那大可不必,他们又不是什么好聚好散的和离夫妻。
“主子?”素筝轻轻唤着。
李妩回过神来,抬手将耳畔一缕乌发撩到耳后,起身道:“替我梳妆吧。”
到底是皇帝,既已登门入府,大喜的日子,她作为主人总不能将人往门外轰,且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前院大厅装潢得格调高迈,轩丽大气,一水儿的小叶紫檀家具,堂前正中挂着一副八尺长的《奇峰白云图》,一派天高云淡诗意远的韵味,左右挂着龙凤飞舞的对联,上联曰:山静日长,时与此中得佳趣;下联:天心水面,更从何处问真源。[1]
此刻厅堂内灯火明亮,茶香袅袅,一袭玄色暗云纹锦袍的俊美男人坐于客座,神情和煦地望着面前一袭簇新红袍的小儿郎:“倒是许久没看到你穿这样鲜亮的衣袍。”
“今日是乔迁的大喜日子,阿娘说要穿的喜庆些,特地给我做的新衣服!”裴琏今日本就高兴,没想到晚上还能见到父皇,真是喜上加喜,一张小脸都红扑扑的:“阿娘今日也穿了条红色裙衫,还戴了花,涂了胭脂,可好看了!”
裴青玄听着孩子的话,眼前不禁想着李妩穿红裙涂胭脂的模样。
记忆里她也鲜少穿大红大紫的鲜亮颜色,尤其在永乐宫那几年,每日穿些淡雅的素色衣衫,尚宫局送去的时兴布料和精美首饰,她大都扫过一眼,就叫人收进库房,并不穿戴。
其实她气质虽清冷,但骨相优越,穿素色清丽温婉,穿艳色娇媚明艳,如何都好看。
“父皇?”
孩子稚嫩的话语唤回裴青玄的思绪,他定神,对上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怎么?”
“我这件新袍子是阿娘给我做的!”裴琏难掩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今日新袍子穿上身,他就与每个人都说了一遍,这可是他阿娘亲手做的,世间独此一件!
裴青玄垂眸,视线再次落在那件红袍上,又伸手摸了下衣领的针脚,嗓音淡淡:“你阿娘也跟朕做过衣裳。”
裴琏诧异:“真的?”
“朕骗你作甚。”裴青玄看着这小子春风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做了件贴身的里衣,可比你这外袍要细致多了。”
尽管那件里衣上身没多久,就崩开了线,后来她跑出宫外,那件破了的里衣至今还放在柜中。
“好吧。”原来阿娘给父皇也做过衣衫。裴琏撇了撇唇,收起炫耀的心思,又转过脸朝外看了看:“天都黑了,阿娘怎么还没来呢?我肚子有些饿了,父皇呢?”
“还好。”裴青玄道,一双漆黑狭眸也与裴琏一般直直望着外头。
一旁守着的安杜木和石娘俩人面面相觑,只觉这一幕实在太不可思议——主子消失这五年,不但有了个孩子,而且还是与当年在幽州那位气势十足的贵人所生。
现下长相相似的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望着厅外,出众容颜皆如玉石雕就般,一块望母石,一块望妻石。
眼见桌上的茶水都凉了,却迟迟未见主人的身影,厅堂里伺候的奴仆们皆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裴琏也悄悄扯了扯裴青玄的衣袖,小声道:“父皇,阿娘她是不是还不想见你啊……”
若她真的拒而不见……
裴青玄薄唇紧抿,舌根只觉一片苦涩蔓延。
刚要开口,便听厅外传来奴仆的请安声:“拜见夫人。”
“是阿娘来了!”裴琏扭着脑袋,激动地揪着裴青玄的袖子:“父皇,你快看。”
裴青玄背脊微僵,不知为何,明明是朝暮思念的人,真到了能见到的这一刻,忽的生出几分近乡情怯。
裴琏已高兴地跑上前去:“阿娘,你来了。”
“嗯。”
很轻很轻的一声,却如夏夜里最温柔的风,丝丝缕缕钻入耳中。
裴青玄眸光轻闪,搭在膝上的手指也不禁拢紧,缓缓转过脸。
厅堂左右两侧的绿波明月绣花灯烛光亮起,透过灯纱有一种烟雾般朦胧的温柔,而在这朦胧光影下,李妩身着烟霞色衫子,下着月白色泥金襦裙,双珥照夜,煜煜垂晖,云髻峨峨,樱唇滟滟,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清艳风韵。
她低着眉眼与裴琏说了两句,便抬起头,静静朝着他这边看来。
时隔月余,两道视线在秋夜微凉的空气中碰在一起。
看着她那张娇柔明丽的脸庞,裴青玄呼吸微窒。
像是一朵全然绽开的花朵,肆意绽放着属于她的美。不似少女时期的青涩稚嫩,现下的她已然盛放,艳冶柔媚,窈窕无双。
明明离着这样远的距离,他却好似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这香气是他夜里安睡的良药——自她离宫,他无一日得以安眠。甚至在深夜失眠时,想到裴琏那小家伙躺在她身侧安睡,恨不得取而代之。
他在看李妩时,李妩也在看他。
相较于离宫那日的形销骨立,憔悴不堪,现下他稍微有点人样,只面色还差些,整个人好似笼在一团灰蒙蒙雾气里,颓然又失意。
李妩稍稍定神,谨记自己现下已经将他忘却了,只当作寻常客人,或是寻常前夫招待就好。
“不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她牵着裴琏上前,施施然行了个礼:“臣女拜见……”
“朕乃微服出来,阿妩不必多礼。”
他说着,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她,李妩往旁退了半步,避开了:“多谢。”
伸在空气中的手微微僵了下,而后默默收回,放在唇下咳了声:“朕今日登门,是替母后来送贺礼。”
李妩闻言,微微仰起莹白脸庞,眉心轻蹙:“替太后?”
裴青玄颔首,抬了抬手指,示意她看对面桌上堆成小山高的礼物:“母后听闻你搬来东乡,本想亲自恭贺你乔迁新居,可她晨间忽感不适,便让朕替她走一趟。”
男人语气淡然,李妩心下暗道,这漏洞百出的谎话骗孩子还成,与她瞎扯什么。
“那真是有劳陛下了,大黑天的还辛苦你跑到这乡野之地。”李妩说着,见面前之人眉梢微挑一脸兴味地说“不辛苦”,忽的意识到自己话中嘲讽太明显——照理说她若真忘记他,不该是这副语气。
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再迎上他那洞若观火的目光,李妩险些有点装不下去。
她悻悻偏过脸道:“我父亲午间贪杯,现下还在屋里歇息,无法出来恭迎陛下。现下时辰也不早了,陛下贺礼既已送到,还是早些回去吧。”
倒是没料到她的逐客令下的如此之快。
裴青玄薄唇微启:“阿妩也知朕是大老远过来,连坐下喝杯茶都不行?”
李妩瞥过桌几上的残茶与未曾动过的糕点:“不是已经喝了茶?”
说着,她双眸平静望着他:“夜里喝多了茶,当心睡不着。”
“阿妩这是在关心朕?”
“……”
李妩嘴角扯了扯,不等她开口,又听男人道:“乔迁之喜,讨杯薄酒,总不过分?”
对客人自是不过分,可他摆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妩才不上他的当。
“还请陛下见谅,老父醉酒,无法前来待客,我们孤儿寡母的,深夜也不方便招待男客。”她不紧不慢说着,莹白脸庞挂着疏离而不失客气的浅笑:“改日吧,改日太后娘娘身体康健些,我让琏儿亲自送些果子酿成的果酒给她,陛下若想喝,去太后那边喝也是一样。”
来的路上,裴青玄就听路人在议论东乡来了个有钱寡妇,现下又听她亲口说着“孤儿寡母”,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真恨不得上前捂着她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将人按在腿上揍一顿。
两厢对峙间,一声软糯乖巧的嗓音响起:“阿娘,孩儿肚子饿了……”
李妩眼睫轻眨,低下头看向手边,裴琏正仰着小脑袋巴巴望着自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不时往裴青玄那边瞥去,满是不舍。
“孩子饿了,让厨房先摆饭吧。”
男人嗓音磁沉,一双幽深狭眸定定看向李妩:“阿妩不是说忘记前尘往事了么,那便将朕当个过路人,求好心夫人赏一口饭吃如何?”
他那眼神太过犀利透彻,看得李妩心跳都不由漏了一拍,袖笼间的手指也不禁攥紧,无端泛起一阵懊恼的情绪。
他的眼神、他的话语,分明就知道她是假装失忆了!却还在这与她演!
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脱口而出叫他别演了,可话到嘴边,记起是自己先装失忆……
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妩现下深深体会到了,这男人实在太精明,也太了解她。
“阿娘……”裴琏捏着李妩的袖子轻晃了晃,小声道:“你不是说了么,今日是大喜日子,要和和气气,与人为善,不然不吉利……孩儿可以少吃些,分一半的饭给父皇……”
李妩哑然,余光扫过对面桌上那些贺礼,她抿了抿唇,看在贺礼的份上,就舍他一顿饭:“咱家也没那么缺米粮,用不着你分一半。”
又偏过脸,看向素筝:“让厨房摆饭吧。”
素筝一听这吩咐,忙不迭应声退下。
李妩也不再看裴青玄一眼,自顾自吩咐石娘和安杜木将那些贺礼搬去库房,转身牵着裴琏往饭厅走去。
裴琏边跟着李妩走,边扭过头,朝自家父皇眨了眨眼,口型无声说:“父皇,你快跟上来!”
看着月光下母子俩的身影,裴青玄心头忽的涌上一阵莫名的安稳感觉,稍缓片刻,他提步跟上。
———
饭厅内灯火明亮,也是按照李妩的喜好装潢,四周摆着各色盆栽,添了几分喜庆。
很快庄子里的丫鬟便端来晚饭,虽不比中午丰盛,却也是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待三人入座,李妩不冷不淡地说着客套话:“乡野之地,粗茶淡饭,还望陛下见谅。”
裴青玄微笑:“阿妩能给朕一副碗筷,已然足矣。”
李妩看着他那温润儒雅笑模样,冷哼,装模作样。
面上不显半分,只肃着声音道:“男女有别,陛下日后还是莫要再唤阿妩,直唤臣女的名字,或是李娘子、李夫人都成。”
一口一个阿妩,不知还当他们多熟稔。
裴青玄狭眸轻眯:“朕从前一直这般唤你……”
“从前是从前,臣女早已将从前忘记,陛下何必再提。”李妩不客气截断他的话:“当初是你亲口答应放我出宫,君无戏言,何况当着孩子的面。”
裴青玄眉心微蹙,余光扫过一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裴琏,沉默半晌,开口道:“好,朕日后唤你李娘子便是。”
李妩心下痛快一些,接过素筝端上来的桂花糖粥,手执瓷勺搅了搅,刚舀起一勺送到嘴边,便见对座的男人在看她。
视线碰上,她皱了下眉,又听他说:“你夜里只喝糖粥?”
“不行?”
“粥不顶饱,晚些怕是又要喊饿。”
裴青玄说着,将摆在裴琏面前的那份香酥八宝鸭端到她面前:“多吃些肉。”
李妩扫过那酥烂喷香的八宝鸭,再看对座的男人,嫣色唇瓣抿了抿,嗓音清冷:“多谢陛下关怀,但肉吃多了恶心,我现下就想吃糖粥。”
裴青玄被她呛了也不露愠色,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颔首:“你既不想吃就罢了。”
拿起筷子夹了个鸭腿放到裴琏的碗中:“琏儿多吃些,吃肉长高个。”
裴琏:“……”
小脑袋一会儿看看左边的父亲,一会儿看看右边的母亲,最后孩子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怎么感觉父皇和阿娘,比他更像小孩子呢?
想归想,他什么也没说,只拿着筷子默默吃着鸭腿。
接下来的一顿饭,李妩默默喝着碗中糖粥,裴青玄慢条斯理用着饭,明明跟前摆着的都是些寻常菜,甚至还有两道菜是午间做多了剩在厨房的,愣是叫他吃出一种宫廷御膳的优雅。
他自个儿吃也就算了,几次拿起筷子夹菜,习惯性想夹给李妩,见她一脸警惕模样,才恍然记起现实般,最后那些菜统统都放进了裴琏碗中——过于频繁的父爱投喂,愣是把小家伙撑得肚皮浑圆,直犯饭晕。
一顿饭用罢,外头天色已然全黑。
相较于城里,乡郊的夜色好似更暗,漆黑天幕间的星辰也愈发璀璨明亮。
“主子。”素筝凑到李妩身旁,弯腰耳语:“这个时辰城门和宫门都已经关了,陛下这边……您作何安排?”
早在裴青玄赖着要用晚饭时,李妩就猜到这男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现下听到素筝这样问,她瞥了眼那正教考孩子学问的男人,唇角微捺:“如此无赖,就该笤帚扫出去,由他在外被熊瞎子吃掉。”
这天底下敢这样说陛下的,除了许太后,估计只剩下自家主子了。
素筝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讪讪地笑。
当然李妩也做不出将皇帝扫地出门的事,若是真的赶了,怕是明日一早李太傅醒来,就要吓得在门口长跪不起了。
腹诽一阵,李妩抬手捏了捏眉心:“后院那么多客房,收拾一间给他住罢。”
“是,奴婢这就去。”素筝屈膝退下。
裴青玄在教考裴琏功课,李妩也不好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坐在榉木圈椅里等着。
然而一静下心,最开始那份醉意和困意便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单手托着腮,眼皮犹如灌了铅水般直直往下坠。
好困,她意识沉沉地想,就眯一会儿。
却不知这眯一会儿眯了多久,迷迷糊糊间,鼻尖涌入一阵熟悉的龙涎香气。
“小点声……”
有人压在嗓音说话:“别吵醒你阿娘。”
下一刻,腰间被某种炽热牢牢地掴住,那热意好似要将她融化,脑袋也撞入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肉墙,不等她反应,整个身子云朵般陡然悬在半空。
李妩被这悬空感惊醒,纤细的手下意识去抓住什么,长睫颤动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凸起的喉结,凌厉的下颌线,再往上是高挺笔直的鼻……不等她再看,他低下头来。
离得那样近,那双漆黑凤眸直直看来,好似看进她的心里。
李妩心口一跳,意识到怎么回事,明眸睁大:“裴青玄,你无耻,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男人原本平静的眼底划过一抹玩味:“阿妩…李娘子,你现在是有记忆,还是没记忆?”
李妩微怔,眸光心虚地轻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你方才骂朕无耻,骂得太过顺口,朕还以为你记忆恢复了。”
他不疾不徐说着,视线捕捉到怀中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薄唇微不可察牵了下。
“你要下来,就先松手。”
“……”
李妩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牢牢扯着他衣襟的手,顿时更加窘迫,莹白脸颊也不禁发热,连忙松开手。
裴青玄将她放了下来,掌心松开那把柔软细腰,有几分不舍。
然还是松开,手背在身后,修长指尖无意识地拢紧。
“看你睡得香,不忍吵醒你。”裴青玄缓声道:“琏儿说你今日忙了一天,应当很累。”
李妩低头理了理衣裙,再看裴琏,小家伙睁着大眼睛,一副无辜可怜模样:“阿娘,我现在没力气,抱不起你,不然我就抱你了……”
见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坦然,李妩也意识到,这人的确只是单纯想抱自己回去休息。
虽是好心,但……
谁要他好心。
“多谢陛下好意,但还是那句话,男女有别。”李妩冷着面庞:“何况我现下对外是个寡妇,还请陛下自重。”
说罢,她也不再看裴青玄一眼,只垂眸看向裴琏:“你是要跟我回,还是陪他睡客房?”
裴琏心思敏感,觉出气氛不大对,咬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牵住了李妩的手,轻轻唤着:“阿娘。”
李妩没多说,只反握住他的手:“走吧。”
“陛下早些安歇罢,臣女告退。”
“父皇快去安置,孩儿跟阿娘回了——”
母子俩一齐走出明亮厅堂,一个纤细背脊笔挺挺,清冷无情。一个三步两回头,稚嫩小脸带着怜悯。
至于被怜悯的对象,静静站在原地,一直等母子俩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才收回目光。
头颅微低,再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好似还残留着她的温热与清香。
萧瑟秋风拂过,廊下灯笼摇曳,斑斓光影落了他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