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得知楚明诚将去平阳,赵氏百般不舍,但听这趟差若是办好,回来就能晋升,顿时又眉开眼笑:“那这可是桩美差。”
楚明诚趁着她高兴,提出让李妩回娘家住些时日。
赵氏将才还堆满笑容的脸“唰”地拉了下来,乜着李妩刚要教训,上座的楚国公插着袖子先开了口:“李公膝下二子一女,最疼爱的便是阿妩这个女儿,回娘家住上两日也好。”
赵氏到嘴边的话愣是被堵了回去,神情不满地看了眼楚国公。
楚国公却不看她,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儿子不在家,儿媳若独自在府里,自家这爱挑事的老妻怕是又要折腾。与其这般,倒不如叫儿媳妇回娘家住,既可卖亲家公一份好,他自个儿耳根子也能清静。
一家之主发了话,楚明诚与李妩小俩口齐齐起身,朝上拜道:“多谢父亲母亲体谅。”
至此李妩回娘家小住这事也算定下了。
在前院吃过饭后,小夫妻说说笑笑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楚明诚还记着昨夜李妩的承诺,回房里门一关,就急哄哄将人搂在怀中亲。
李妩被他这一遭都弄得有些懵,绯红着脸道:“怎就这样急?”
“好娘子可怜可怜我吧。”楚明诚满面委屈,勾着她的腰拉入怀中:“美人在侧,愣是素着当了一个月的和尚。”
李妩被他逗得双颊更红,又想到这些时日他的确克制不易,也不忍再吊着他,一根玉指轻轻按上男人的喉结,眼波流转,柔声轻语:“那你可轻着点。”
如得赦令,楚明诚再难自持,俯身吻住那张朝思暮想的红唇,径直将人打横抱入帐中。
久旱逢甘霖,自是一夜胡闹。
第二日,李妩睡到日中才起身,然而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夜里楚明诚又缠着她胡闹。
李妩开始不肯答应,后来被他一口一个“好娘子”缠磨得松了口,思及他明日一去平阳又是小半月,到底心软,便又纵着他胡闹到半夜。
楚明诚或许也想着快要走了,格外不舍,动作也比往日激烈不少。
转过天去,李妩起身照镜子,看着身上的痕迹忍不住去瞪他。
餍足的男人则无赖地凑到她面上亲了一口:“只怪阿妩太诱人了。”
李妩啐他一声,不再听他这些腻歪话,扶着腰从榻上起身,唤来丫鬟入内伺候洗漱。
楚明诚见状,忙道:“阿妩躺着歇息就是了,不必送我出门。”
李妩却执意:“这是你我成婚以来,你第一次出远门,我怎能不送?别担心,我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那么娇弱。坐车送你到城门口,我就回来了。”
私心来讲,楚明诚也是希望李妩能送他,于是不再扭捏推辞,只趁着丫鬟不注意又偷亲她一口:“娘子待我真是最好不过了。”
及至巳时,日光瞳瞳,在前院拜别楚国公与赵氏,小夫妻便一道出了门。
马车自楚国公府大门伊始,及至长安东边的延兴门,一路上楚明诚拉着李妩的手,依依话别,百般不舍。
待马车停在延兴门,与楚明诚一道前往晋中的度支、金部、仓部三署的同僚也都到了。
李妩戴着帷帽,下车与他们见了个礼。
要说的话在车里也都说尽了,眼见日上中天,楚明诚一行人也不再耽误,翻身上马,启程赶路。
“彦之,你可真是好福气,夫人还亲自送你出门。”
“就是,咱们户部成了家的,就属你和你夫人最恩爱了。”
“那当然,依我看来,这世上再没比我娘子还好的女人了。”
说笑声随着飞扬的马蹄声渐渐远了。
正是二月里,春寒料峭,城门旁的柳树还光秃着,只梢上冒出一点茸茸绿芽儿。
李妩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淡蓝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与一侧的素筝道:“回吧。”
素筝应了声,上前扶着她往马车走去。
才走两步,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端着个破碗跑了过来:“夫人,发发善心,给点吃的吧。”
李妩微怔,素筝拧着眉头就要赶人:“走开走开,什么人也敢往我家娘子跟前凑。”
小乞丐儿却歪着头,眼巴巴看着李妩,手中颠碗的动作不停:“夫人,几天没吃饭了,您给点吧,好心会有好报的。”
这小乞丐儿也就七八岁大,瘦骨嶙峋又破破烂烂,瞧着的确有些可怜。李妩心头暗想,就当为楚明诚积点福,保佑他此去平安吧,于是轻声吩咐素筝:“车上还有半盒糕饼与一些果子,都拿来吧。”
素筝虽嫌小乞丐又臭又脏,但主子发了话,她只好领命去拿了。
也是趁着这档口,小乞丐儿对李妩道:“夫人,有人托我将这个给你。”
李妩怔忪,就见小乞丐儿手中多了个拇指长的小纸条。
不知为何,心口蓦得乱跳起来,迟疑两息,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纸条逶逶展开,目光触及那笔遒美健秀的墨字,脸颊顿时煞白一片。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是那个人的。
他曾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描摹他的笔迹,旧忆那般隽永深刻,她想忘都忘不掉。
“夫人,马车在第一条巷子口等你。”小乞丐儿低低道。
而纸条上赫然写着——“上车,楚可活。”
反之,她若不上车,楚明诚怕是再难活着回城。
原来楚明诚被派外差,也是他在幕后操纵。
他没有放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
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明明此刻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初春阳光明晃晃笼遍全身,李妩却觉得刺骨般的阴冷,叫她握着纸条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那头素筝已然取了糕饼果子回来,小乞丐儿欢天喜地接过,与李妩道了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猴儿似的一溜烟跑了。
“嘿,这小乞儿嘴巴倒挺甜,说起吉祥话一套一套的。”素筝调笑着,转脸见自家主子面色凝重杵在原地,一副三魂七魄全丢了的模样,不由诧异:“主子,您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李妩在素筝的呼唤声里回过神,眼睫艰涩眨了眨,她朝身后第一条巷子看去。
寡淡灰白的天地间,一位衣着寻常的婆子揣着袖子站在巷口。
她虽穿着件寻常的灰蓝色袍袄,但李妩看她那一板一眼的站姿,便知她不是寻常人,这得是在深宫多年的老嬷嬷,才能时刻保持这样的姿态。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灰蓝袍袄的嬷嬷也朝她这边看来。
隔着遥遥的距离,李妩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能感受到她目光的锐利,以及那份来自她背后主子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逃不掉了。
明明天高地阔,城池繁茂,李妩却觉头顶有一张无形的网,密不透风笼罩着她,而后一点一点慢慢收口,叫她胸口压抑地快喘不上气。
“主子,主子……”素筝被自家主子越发惨白的脸色吓得不轻:“您别吓奴婢啊。”
李妩一把攥住素筝的手,在大丫鬟惊愕的目光里,她咬牙低语:“待会儿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喊叫。回头旁人问起,你就说今日陪我逛书铺了,知道么?”
素筝愕然无措,触及那双乌黑坚定的目光,才木然地点了点头:“是、是,奴婢全听主子吩咐。”
李妩对素筝行事一向放心,遂松开她的手,自顾自理了理衣袖:“让马车先回府,你陪我去前头逛逛。”
素筝应诺,照着吩咐去办。
很快,楚国公府的马车先行离开,素筝亦步亦趋跟在李妩身后,一步步走向那条长巷。
那灰蓝袄袍的嬷嬷像是早料到她会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老奴拜见娘子。”
隔着一层帷帽轻纱,李妩面色沉凝:“他在车上?”
嬷嬷不语,只朝李妩伸出手,作搀扶状:“娘子请上车。”
李妩看这嬷嬷一副毫不容情的模样,知道多说无益,咬了咬牙,撑着她的手上了车。
叫她惊讶的是,掀开车帘,车厢内空****的,并未见那人。
反倒是那嬷嬷跟上了车,打开车厢里一个紫檀木雕花小盒,从中取出一条黑色绸布:“还请娘子垂首,让老奴替你蒙上眼,莫要叫主子久等。”
她既已上了马车,就如笼中囚鸟,挣扎也无用,遂低了头颅,闭上眼睛。
那嬷嬷见状,挑眉赞道:“娘子果然通透。”
又回馈她的配合般,添补了一句:“您的丫头老奴会帮您照看着,待主子放你归家,那丫头也会随你回。”
李妩眼皮动了动,低声道:“多谢。”
带着幽幽龙涎香味的黑布甫一蒙上眼,眼前便陷入黑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李妩与那嬷嬷坐在车厢里,两厢安静,只听得窗外时不时传来一些街边杂响。
渐渐地,窗外纷杂的响声少了,随后越来越静,静到人心都发慌。
李妩也不禁捏紧了膝头裙衫,耳间唯充斥着她聒噪如鼓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娘子可扶稳了老奴。”一双结实粗糙的手挽住了李妩,那嬷嬷带着她下了车,又牵着她往门里走。
失去视觉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李妩无时无刻处于不安状态,便是有人搀扶着,她仍走得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分出精力去想,那人将楚明诚支出长安,现在又是让乞丐传信,又是蒙她眼睛,这般故弄玄虚,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要像先前那样,羞辱于她?
前两次见面的记忆涌上脑海,李妩心下悚然,再想起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前进的脚步也顿住。
“娘子怎么了?”那嬷嬷见她一路温驯,临门一脚了却停住,不由蹙眉:“快到了。”
李妩身子忍不住发颤,哑声道:“他…已经来了?”
看着面前这张精致如玉的小脸难抑惊惧,那嬷嬷也生出一丝不忍,轻轻嗯了声,又压低声音劝了句:“男人都一样,顺着他,娘子也能少吃些苦。”
李妩打了个激灵,心下也凉了大半截。
待到嬷嬷扶她走进屋内,嗅到那扑面而来的合欢香气,李妩几度想扯下眼前黑绸,夺门而逃——
理智却告诉她,不能逃,也逃不掉。
神思恍惚间,那嬷嬷牵着她到榻边坐下。
“主子,人已带到。”
“下去。”
沉金冷玉般的熟悉男声于不远处响起,语调平缓,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
嬷嬷应了声是,转身离开,脚步渐远,随之又响起一声木门紧紧阖上的声响。
吱呀——
轻微一声,落在李妩耳中却如刀凿斧刻般,叫她心惊肉跳,原本只是攥着的指尖都深深掐入掌肉里,她也不觉得疼,只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之上,小心捕捉着屋内的动静。
少倾,在沉寂混沌的黑暗中,一阵靴子橐橐而来的声响越来越近,鼻间也涌入独属帝王的龙涎香气。
这华贵矜雅的香气无孔不入地笼着她,连同着强烈的恐惧侵袭全身,叫她肩头都不住地颤抖。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可因失去了视觉,他便像一团难以预料的危险,她只得被动地僵坐着,不敢出声,更不敢有所动作。
直到男人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额心,浑身肌肤霎时激起一阵战栗,她浑身紧绷着,清晰感受着男人的长指犹如吐着鲜红的信子的蝮蛇,沿着她的眼睛、鼻尖、唇瓣缓慢游移,又落在她的脖间,短暂停顿,来回摩挲。
李妩只觉背脊恻恻发凉,若她没记错,颈间有块昨夜留下的吻痕。
“看来朕上次的交代,阿妩都忘了。”
偏冷的声线在头顶响起,李妩呼吸急促起来,两抹失了血色的唇瓣翕动着,试图寻个合适的措辞:“我……”
“嘘。”
粗粝的指腹按住她的唇,男人稍俯下身,灼热鼻息若有似无拂过她的眉心:“待会儿有你出声的时候。”
模棱两可的话语叫李妩遍体生寒,一颗心也直直往下坠,仿佛坠往望不见尽头的深渊。
唇瓣上的长指挪开,他道:“既不听话,得罚一罚,才能长些记性。”
李妩眼睫猛颤两下,正惴惴猜度着他要做什么,面前之人却直起身,连带着鼻间的香气也淡了些。
细听响动,他于不远处落座。
拉开的距离叫李妩紧绷的心弦稍松,又听得两下低闷的长指叩桌声响起。
叩、叩——
再次停下,那道清冷嗓音于一室静谧缓缓响起:“把衣裳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