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中,它有种坠落的欲望,重力不断诠释着它的秘密。往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潭,坠落意味着万劫不复。支撑它的那根枝杈已达到物理极限。昨日一场风雨,那受伤的枝杈早已是软弱无力,霉菌趁机而入,开始腐坏。“啵啵啵”,它听到那枝杈骨折的声音,好像垂死病人的呼吸。

很多天的孤独守望,它合该有些改变,让一些人发现它,救援它,了解它。它努力看向远处的山顶,那里有两点黑乎乎的人形轮廓。他无法搞懂他们在做什么,只看到他们从山脚爬到山顶,对着太阳振臂高呼。

野望山色,灰蒙蒙地笼罩着,万点能量自上而下收缩,空气对流,形成晚风。一只黄鸟急急归巢。不知是从何年何月起,这处野山也开始接受人们的涉足,草棵子中间,伸出一条石头路。据说是一个老军人铺就,为的是打发体力。可谓当代愚公。流云在群山间徘徊,晚风静寂着万物,别是一种写意的风景。那两点轮廓是爬山爱好者,登顶只为拍摄落日。

“太美了,瞧那光线。”一个赞叹。“咔嚓,咔嚓”,快门声不断。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另一个禁不住以诗抒怀。“咔嚓”,也拍下一张,不满意,删除,重新构图,倒腾三脚架。

两人性子不同,一个**澎湃,不加选择地狂拍,一个是纠结的完美主义者。

**主义者十分活跃,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立,像只活泼的猿。忽而,他听到一点响动,是沉闷的稀稀落落。他依声循迹,望向了盘山公路。有个巨物呼啦啦滚落,向谷底坠去。

“快看!”他喊。

完美主义者也转过了头。

那巨物“哗”一声落入谷底,激起一束巨大的水花。伸展在崖壁上的枝杈被撞断,迟钝着,纷纷倾落,“哔哔啵啵”,随后陷入沉寂。

“什么东西啊?”过了好半天,完美主义者才问。

“谁知道。”**主义者在思索。

“是大石头吗?”

“不像。”

“会不会是有车坠崖?”

**主义者调了长焦,推向黑潭,那巨物由于浮力正做最后一次反弹,流线型的黑漆外观暴露了本质,的确是辆车。

“赶快下去!”**主义者忙收拾起三脚架。

“下去干什么?”

“救人哪!万一有人自杀……”

“不应该先报警吗?”

“来不及了,一边下山一边再报吧!”**主义者已向山下奔去。

完美主义者收拾完,发现同伴已经在半山腰了。

**主义者几乎是一路狂奔,笨重的三脚架抛在半道。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他气喘吁吁到达潭边。潭水渺渺,折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辉。他发现,车已全部没入水中,水面有一处冒着气泡,像在沸腾。岸边距离那处有十几米远,**主义者迟疑一下,但长年的户外运动让他保有勇敢的挑战精神,他迅速说服自己脱掉衣服,抱住一截木桩子滑入水中,向那辆车游去。

完美主义者随后赶到,怯怯地望着潭中心的同伴,大喊:“你不要命了!快上来!”

**主义者听不到,耳朵里灌满了水。

完美主义者干着急,跺脚,他拿出相机拍摄,为**主义者的英勇行为做见证。心中的担心开始化作一篇新闻报道,他们是见义勇为的主角。

功力倾向作祟的时候,地上那堆衣服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连忙接听,是消防队来电,他们要确认事故地点,以便准确快速到达。

完美主义者热情澎湃汇报了地理位置以及同伴的英勇事迹,很快,他被打了脸。

消防队的指挥官骂:“叫你那朋友上来,别他妈瞎逞能!”

谁知,**主义者已经站上车顶,半个身子没在水中。

完美主义者喊:“你快上来,别把自己给搭上!”

“没事,我有潜水证!”

**主义者潜入水中观察,发现车门是开着的,车内无人。“妈的。”他心里骂道,同时松一口气。

**主义者冒出了头。

“怎么样!”完美主义者喊。

“里面没人!”

“那快上来!不然我还得下去救你!”

**主义者抱着木桩子游回,水淋淋地上岸。

好奇的两人又跑去盘山公路查看状况,路上也无人。

消防车来时,天已摸黑。打捞队启用了吊车,蛙人入水去挂钩索。很快,车子被打捞上岸。两名爬山爱好者持续观望,并成为记者的采访对象。

随后,交通警察也前来进行事故调查。遍走查访,未找到抛车人。盘山道的排水口有相当开阔的水泥平台,发生坠崖事故的概率很低,现场也没有发现明显的刹车痕迹。仅有一些轮胎刮擦痕迹,看起来非常模糊,似乎已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警察猜测,莫不是车主在很多天前故意将车推下山,导致车悬在崖上,今日才落入水中?

这里距离云泥派出所很近,老唐前来协助调查。看到车牌号时,他顿时一愣,忙给肖荃打电话。这辆车正是四月二十号出现在酒坊街带走“桃花”的那辆嫌疑车。

此时,肖荃正向占里局提出万大福死亡的蹊跷之处。占里局一直持旁观态度,不冷不热。

老唐的电话越发令肖荃焦虑。嫌疑人弃车,莫不正是为逃避打击,方便逃亡?如果万大福是被杀害,难道凶手是顺着他们的调查,专门来杀死证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焦尸案的复杂程度显然会超出预想。

“未必就有肖大哥说的那么复杂,把巧合复杂化,那调查的范围就没边了。”王彪道。

没有证据能证明肖荃的推测,他只有一枚纽扣。他坚持做基本调查。熬到半夜,人困马乏。王彪仁至义尽,只能收队。如果不是因为那两瓶“新津大曲”,他可能收得更早。

肖荃和芮智回到旅店。静谧的夜,是太过难熬的漫长。两人心中像悬着铁。芮智的胸中更多出一块,是他和苏岩的那块,悬得时间更长,更沉,细细看,似乎已锈迹斑斑。他像有强迫症一样急躁,但眼下,还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小镇。

翌日一早,肖荃对芮智道:“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深觉有阴谋在里头。好像咱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你有这感觉吗?”

“你的意思,郭公那次也算?”

“当然算,他怕咱顺着钉子追查到这儿。咱刚一到,他就出手了,比咱还快。能说明什么?说明心里有鬼。”肖荃恶狠狠咬牙,“有可能就是鬼本身!”

芮智心生恐惧,眼睛里藏起灰暗。

“想了一夜,还是先回新津。你留下来等尸检结果。另外,把钉子的事儿搞清楚。”

“这儿都是些什么货色,没效率,拖沓。我不指望他们会配合我,你走了,更不太会了。”

“这就是个小地方,别太理想化。多做些走访,把死者的社会关系捋清楚。等证据落实,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这不算理想化吧,这里连标准都够不上。”

“我不想说服你,盯你自己的事儿,别的别想。但有一点,和人打交道,要目中有人。”

“你这么看我?”

“跟了我这么多年,能不了解?别垂头丧气的,拿出点儿信心。”肖荃鼓励他。

“嗯。”他给自己打气,但“垂头丧气”绝不是因为案子。比起案子,他更担忧苏岩的去向。

肖荃临行前,王彪请了送行酒。山里汉子,酒量惊人,王彪不醉,醉的是他俩。

肖荃搭着王彪的膀子道:“可别欺负我这位兄弟。”

“哪能。来了就是客,肯定得照顾。我过去一下。”王彪举酒杯离开。一张土匪脸,饭店里到处是熟人,举杯四处乱窜敬酒,每张桌子上都少不了他。

送走肖荃,芮智随王彪去了县医院。万大福尸体被解剖,未发现病理致死因素。想要进一步验证死因,只有送交洪口市进行尸检。占里局还在徘徊。分析会上,芮智无从插嘴,像个哑巴。那群人说方言,一句都没听懂。看来,他必然得当一段时间“受欺负”的角色。

芮智不愿赖着,提出去做走访。王彪列了一份走访名单,且借车给他。他报复似的没感谢,权作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