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欢快得只想唱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心理学家说,做父母的要学会放手,让孩子去独立,让孩子受伤,让孩子成长。要保持孩子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所应该有的各项权利,以及保持与他的界限,不越界。是的,人和人之间,不论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夫妻、父子、朋友……都是有界线的。

道理魏宝丰都懂,可是他不知道,那条线到底在哪里。

他对魏岚百般示好,偏偏魏岚半分情都不领。想为魏岚出谋划策,扫清障碍,付出一切他所能付出的……可魏岚只觉得他是在控制,在贬低、轻视、怀疑自己……在魏岚说最狠绝的话时,魏宝丰也不是没想过干脆赌气不管魏岚,只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宁可魏岚恨他,也不愿意冒哪怕一点点的危险而失去魏岚。

康叔点开手中的平板电脑,径直走到魏岚身边:“老爷要求以视频的形式参与本次会议。”

魏岚瞥了一眼视频中表情严肃的魏宝丰,没有理会,直接宣布:“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公开招标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不会再有变动,各位董事如果有相关建议,请尽快向我提交方案。”

“你!”视频那端的魏宝丰气呼呼地瞪着镜头,“任性!”

“现在可由不得你发表意见。”魏岚直接关掉了视频通话。

康叔无奈地摇摇头:“你要体谅你爸的苦衷。”

康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化解魏岚对魏宝丰的怨恨。

魏岚可不吃这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假装身体不好,他就是想用道德绑架让我听话。”

“ 少爷, 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你认为的事实不一定就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我很清楚,他根本就不信任我。这回知道我要给QW1项目招标后,根本不问我的想法,直接下命令否定。”他越说越气,“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对手?噢不对,就算是对手,也会互相了解。可他连这点都做不到。”

“老爷他一直在试着了解你。”康叔当然明白魏岚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哄几句,安慰几句,就会点头,乖乖听话。

“了解我?他知道我的口味是偏咸还是偏淡?他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听什么歌,开心的时候喝什么酒?不,他都不知道。他只想知道我的动向,好掌控我—康叔,我承认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企业家,把润世做到今天这么大,他确实很成功。但我绝对不承认他是个称职的爸爸。”

魏岚越说越委屈,鼻子竟然一酸。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竟然失控到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要哭鼻子了。他迅速转过头去,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这次他反对招标,我以为他会亲自到场,至少我们能面对面、敞开心扉地谈谈,没想到他只是开了个视频。”

“他的确有自己的事要忙……”康叔欲言又止,摸摸鼻子,“不过他反对招标,也是有考量的。树大招风,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他已经在考虑是否把这个项目出售了。”

看来完全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魏岚想尽快结束今天的对话:“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回去后,把我的想法都告诉老头儿吧。告诉他,不要打着为了我的安全的旗号,从而对我进行控制。花了那么多钱把项目引到国内,又投入巨额资金,还有时间成本—我绝不同意出售。QW1是我的心血,这么做又把我置于何地?他有一点点尊重我的感受吗?康叔,这次招标我势在必行,如果他一定要反对,让他自己来跟我谈。”

康叔还想说些什么,魏岚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他只好起身告辞。

办公室外,孙秘书神情黯然地趴在桌子上。

“小孙这是怎么了?”康叔心情正压抑,看到孙秘书,忍不住拿她打趣。

“您自己从窗户往外看看吧,也是时候告诉老魏总了,星星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康叔朝楼下望去,看见洪星星正吃力地扛着一个大箱子,踩着雨水向仓库的方向走去,她早被淋成了落汤鸡,却没有一丝慌乱,就那样行走在雨中,脚步稳健,背影如此孤单,却又如此倔强。康叔在忍不住心疼的同时,也在心底暗叫了一声好。

孩子们陆续长大,老家伙们总要陆续退出历史舞台。

康叔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忧伤。

疾驰的汽车里,魏岚那些过激的话,康叔没办法在电话里说出口:“阻止QW1对外招标是不可能了,少爷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您回来也无济于事,您还是好好养病,走一步看一步吧。”

魏宝丰刚接受完医生的检查,虚弱地躺在**,此刻听到康叔的话,不甘地问:“不能再劝劝了?”

“您刚才也看到了,他让您说话吗?老爷,不如您放手,润世既然交给了少爷,就相信他,年轻人有他们的想法。QW1对外招标虽然是险着,但险中求胜也是个好主意。”

“这是下下策。”魏宝丰虽然早已料到儿子的态度,但仍抱着侥幸心理。

“还有一件事,”康叔说,“少爷现在认为洪星星是您派的探子,罚她淋雨搬货。您不是让孙秘书安了监听器吗?可以听听少爷跟我说了些什么。只怕……您之前认为的好姻缘,要跟洪星星本人一样成落汤鸡了。”

落汤鸡?什么落汤鸡?

魏岚小的时候,魏宝丰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孩子最好的朋友,做一个好爸爸,成为魏岚最信赖、最爱戴的人。

可是他每次试着靠近魏岚,魏岚就躲。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更像猫和老鼠。躲也就罢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怨恨,几岁的孩子的眼神让人看得心里发慌。

他点开手机,连接监听器,一句句听着里面的内容:“我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对手?

“我承认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企业家……但我绝对不承认他是个称职的爸爸。”

…………

每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魏宝丰的心上,痛得他老泪纵横。

大家都是第一次做父母,为什么自己就做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心里有自责,有愧疚,有懊悔,更多的是不解。

或许是因为这场大病,心底的那些最本能的愿望都浮了上来,魏宝丰想和儿子亲近,想吃,想睡,想不痛,希望想亲近的人都在身边。

魏宝丰侧躺在床边,整个人陷入了回忆。

他这一生,也曾被人痛骂、谄媚、羡慕,甚至被人当成榜样无上膜拜。年轻时他想要的东西,也都一一得到了,想实现的理想,也都一一实现了。或许在世俗的标准里,没有比这更成功的事,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为此失去了什么。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一阵酸楚。

如果命运可以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愿意拿一切去换,换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换一段和儿子和谐相处的时光,换一个健康的身体。可是,能吗?

魏岚拨开百叶,看到董事长办公室的灯都关了,也没看到一向都比自己走得还晚的洪星星,心中一阵失落。

“跑得倒快!账还没算完呢。”他还在嘴硬。

一道黑影闪进董事长办公室,往洪星星的工位走去,竟是孙秘书。他这才发现,原来洪星星正趴在工位上,头上还盖着一块大毛巾。

“星星,星星。”孙秘书晃着她的胳膊。

他上前拉开孙秘书,做了个嘘的手势,揭开毛巾,见她睡得正酣。

“你先回去,一会儿我把她送回去。”

孙秘书窝着一肚子火:“魏总,星星在雨里淋了一下午,完成了您布置的所有任务,即使那些并不是她该做的。”

他理亏,低着头没吱声。

“我只是把真相说出来。星星是个好员工,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不等他回应,孙秘书拿起桌上的包一甩,赌气走了。

储藏室内空无一物,地上一尘不染,冒雨搬完东西后,她还没有忘记清扫一番。他心疼地拿起毛巾,想把她的头发擦干。没料到熟睡中的她扒拉开他的手,不耐烦地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她是在装睡,还是真没醒?

他从旁边的花盆里拽下一片叶子,蹲下来,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她耸耸鼻子,又酣然睡去。

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顾不上想别的,他俯身抱起她,刚抱至半空,就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他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又试了一次,总算成功抱起。他抱着她小心地走着,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如果她醒着,估计又要嘲笑他了。

“魏岚……”她的脸正贴在他的胸口处,双唇对着他的颈窝,呢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嗯?”他放慢脚步,应了一声。

“热。”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回家,我认识个不错的医生,一会儿通知他在你家会合。”

她没有回答,嘟囔着什么,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路摇摇晃晃的,总算把她抱上了副驾驶座。她终于晕乎乎地睁开了眼,侧过头来看着他。

他解释:“你发烧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她挣扎着想要解开安全带:“不,我不能回家。”

他试图按住她乱动的手,哪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即便是高烧中的她,也能轻易地挣脱,接着啪啪啪给了他三个耳光。他脸上一阵火热,捂着脸蒙在原地。

这熟悉的滋味,老配方,他觉得踏实了。

难道他真的有受虐倾向?

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暴行,弹了弹手:“我要回家……但不能回,老洪,老洪会担心。”她迷迷糊糊地又躺回副驾驶座的椅背上,表情比被打耳光的他还要委屈。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他默念了几句:“你乖乖坐好,我带你回我家。”

她没提出异议,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他正想把她的座椅放倒,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大吼。

“魏岚,你放开她!”

他诧异地回头,发现周亦霖不久前招的小奶狗从不远处跑来,怒气冲冲地对着他。

“你带她去哪儿?”

忽略掉他粗鲁的态度,魏岚耐着性子回了两句:“她发烧了,我带她去看病。”

“什么?发烧了?我看看!”凌听紧张地凑到她身边去看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洪星星。

他打开凌听伸出来的手,关上了车门,说道:“行了,行了,我照顾她就够了。”

“我能照顾好她,不用你插手!”凌听也奓毛了,伸手去拉车门。

“你怎么照顾?让她坐你的摩托车淋雨去医院?”

“你还好意思跟我谈照顾,要不是因为你,她能成这样吗?”凌听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我跟星星姐一起长大,以她的身体素质,感冒发烧两三年都不会有一次。她当你的员工才多久,你就把她折磨成了这样?”

“我……”他自知理亏。

“你布置的任务她都会拼了命地去完成。任务即使命,这是她从军队里带出来的习惯。你从一开始就在刁难她,偏偏她就是傻,一根筋,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你的肯定。我真后悔没有早点儿劝她辞职!”凌听越说越气。

任务即使命?

只要努力,就能获得肯定……

很多年前,魏岚也是这样认为的。

“有什么事,等她好了再说。我的错,我会亲自跟她道歉。至于你,”他关上车窗,发动引擎,“在她淋雨搬货的时候没有找我伸张正义,现在也没有资格指责我。”

他的内疚之情升至顶峰,但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强撑着面子罢了。

车内传来一声使劲的吸鼻子声,凌听放开魏岚的衣领,跑到车门边紧张地看着洪星星。

“别吵了……我,我好困。”

“你先带她去医院,这些账我们慢慢算。”凌听心疼地服软,看病重要。

魏岚带着敌意深深地回看了凌听一眼,发动座驾,把凌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这个小奶狗好像是个不小的威胁。

不过,魏岚凝视着洪星星的脸,威胁?不存在的!

车外夜色阑珊,魏岚半分流连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快一点儿把她送到家。

副驾驶座上的她歪着头面对着窗外的夜色沉沉入睡。

魏岚心想,她哪儿有那么瞎,在他和凌听之间,她会选凌听?

她要是选凌听,呵呵,他就在润世当着所有员工的面吃屎。

周亦霖在魏岚的家中等候多时,等看清魏岚抱着的人是洪星星时,惊讶不已。

“这这这……什么情况?你火急火燎地让我叫医生来你家,居然是为了她?”

“废话少说,医生呢?”他的手几乎要折了,咬牙坚持着。

“还有十分钟到。”

在周亦霖接二连三的追问中,他懒得解释,先把她抱进卧室盖好被子,又换了一块新的热毛巾搭在了她的额头上,终于停下来喘口气。

“魏岚……”她迷迷糊糊地开口。

他赶紧凑近去听。

她仍然没醒,只是不停地说着胡话:“你……怎么不信我呢?”

因为发烧,她的身体忽冷忽热,她一会儿蜷缩着身体,一会儿又疯狂地踢着被子。

“你给的钱,真多。我当然是因为钱非要来……来润世的。”

周亦霖屏住呼吸。

“老魏总的人,是什么人?好好赚钱多快乐呀,为什么要……监视……”

魏岚默默地帮她掖被角:“我信你,我都信你。”

很多时候,我们只相信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我们选择我们愿意相信的,而不是深入地去挖掘事情的真相。看着洪星星那张因为高烧而红扑扑的脸,他自责不已。

即便被他折腾得发着高烧,在梦中她依然没有谴责他,更多的是想要解释。而他呢?不但没有信任,还像个孩子似的赌气,简单粗暴地让她搬重物,在精神上诬陷她,体力上惩罚她。还有比他更浑蛋的人吗?

他总是怨恨魏宝丰对自己的不理解和不信任,却没想到自己也……也变成了那样的人。

任务即使命。

比起自己的难过和痛苦,洪星星是受伤更严重的那个人。她容忍着他的暴戾、猜忌,三番五次保护他,救他于水火之中,而他……给了她什么呢?

他想起那天他怒吼着冲她发脾气,还有暴雨中,她坚毅的脸。

他紧握住洪星星的手,贴向自己的脸。

—星星,对不起。

客房内,医生动作麻利地给洪星星拿药。

周亦霖和魏岚站在门外小声聊天。

“我这次是不是做得很过分?”

“你做的这哪叫过分呀?”周亦霖难得见他也有悔恨的时候,忍不住调侃,“简直惨绝人寰。”

“唉,我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倔强,非要死扛到底。”

“废话,她可是部队里面出来的,部队里面的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骨头硬,你让她服软,还不如杀了她。”

他被周亦霖说得哑口无言,连连叹气。

“刚才凌听说要离职。”

“那就让他走。”

“放他走?那实验室那边的数据分析怎么办?你当二十岁的计算机天才跟超市里的大白菜一样,一抓一大把吗?”周亦霖提醒他。

“你怎么跟他说的?”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意气用事。

“他面试时我问他为什么来润世,他说因为洪星星在润世上班。

今天他神经兮兮地说无论如何都要辞职,我问他:‘洪星星还没辞职,你走了她怎么办?’他立刻说不辞职了……”周亦霖看着魏岚一脸不爽的样子,卖关子道,“我还在想凌听为什么对洪星星这么好,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姐弟。”

“姐弟?”

“不过不是亲的,你也知道这种姐姐弟弟、哥哥妹妹的关系,大多数时候都包含着喜欢的成分。”

“跟个八婆似的,他喜欢你,行了吧?”这种时候还跟自己卖关子,魏岚忍无可忍。

“你这表情,是吃醋了吗?哟哟哟,这还是那个亚洲冷面男神魏岚吗?居然学会了吃醋,我一直觉得你只有在吃饺子时才会吃醋。”

“我吃饺子时也不吃醋。”他气得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你现在面临的难题并不是凌听,而在那里面。”周亦霖指了指房间里的洪星星。

“怎么讲?”

“你说,如果一个人全心全意保护老板,三番五次救了老板的命,但结果老板不仅不信任她,还对她百般刁难,甚至各种体罚,你觉得等她醒来,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你是说,她醒来后会打我?”他双手交叉,护在胸前。

“那倒不会。”周亦霖拍拍他。

“哦,只要不打我,别的无所谓。”

周亦霖简直被他的傻气给气到了:“你就没想过她会辞职?”

“对哦。”他愣住了,越想越恐慌,“我要怎么留她?”

“我怎么知道?”周亦霖往沙发上一瘫。

魏岚赶紧坐到他对面,一脸诚恳地对着自己的爱情导师承诺道:“我会对她好。真的,再也不会做对不起她、让她受委屈的事了。”

“ 哎哟, 我说兄弟, 你对我说有什么用? 你得对洪星星说才行。”

“我对着她说不出来。”魏岚顿时气馁。

“怎么对她就说不出来了,她是消声器,还是你中了诅咒?说声对不起很难吗?”

他欲言又止。

“好好好,我知道骄傲如你魏少爷,‘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千斤重。可这件事的确是你错了,你误会了她,还对她施加了不恰当的体罚。你总要给个交代吧?”

“她没说要离职。”

“真要等到她提出离职的时候,你觉得以她的性格,你能留住她吗?”

“给她加钱呢?”他眼前一亮,“她好像很缺钱。”

“不是什么都能用钱买到的。人家曾经是少尉,思想情操高得很,你这都不尊重人权了,人家干吗留下忍受你的坏脾气?”周亦霖快要被他整崩溃了。

“多少能忍?”

“八十……嗯,起码一百万吧……”周亦霖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待反应过来,气得砸了他一拳,“哎呀,都说了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要学会尊重人。”

“我很尊重人,公司里每个员工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跟他们说话也从来都很客气,不是吗?”

“那你对洪星星呢?”

“我……”

“看吧,明明喜欢人家,偏偏就对人家不好。你对公司的其他员工都很有礼貌,唯独对洪星星不一样,每次都是直呼其名。你知道吗?你的行为逻辑特别像……”

“像什么?”

“像个低龄儿童。碰见喜欢的女孩儿,就骂她,拽她的小辫子,还往她的书包里放毛毛虫。”

“周亦霖!”

“我这可是逆耳忠言,让姑娘淋雨搬货,你活该单身一万年。”

“我,我是让你来批判我的吗?”他急急地看着周亦霖,“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呀。”

医生从客房出来: “ 没什么大碍了, 多给她喂水, 然后多休息……”

周亦霖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准备送医生回去。

魏岚一把拉住周亦霖, 可怜巴巴地说道: “ 好兄弟…… 帮帮我。”

周亦霖推开他:“你先跟她道歉。诚恳地、发自肺腑地道歉,否则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

魏岚本以为找周亦霖说说心里会好受一点儿,没想到此刻他的思绪更加混乱了。要想办法留住洪星星、要跟她道歉,他一一盘算着,虽然和周亦霖已经聊得足够多,但好像内心的感受连万分之一都没有表达出来。

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经历了这些天的种种,确认自己的心意是很容易的事情。任何琐碎的事情,都想要说给她听,再微小的表情、动作,都能琢磨上半天。她……也会这么想我吗?

他一向是心理活动远远高于口头表达的,那些在脑海里不知道徘徊了多久的话,要如何说出口?真如周亦霖所说,他活该单身一万年?

如此体贴入微地照顾一个人,对魏岚来说还是第一次。他一会儿摸摸洪星星的头还烫不烫,一会儿给她换一块新毛巾,一会儿把水拿到她嘴边,问她渴不渴。也许是吃了药的原因,她并无反应,一直睡得很安稳。

漆黑而漫长的夜里,魏岚握着她的手,孩子似的念叨着:“我不准你辞职,你要是想休息我就给你两天假,下周上班也行,我绝不扣你的工资,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睡得格外香甜。

“对不……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了,你醒了可要原谅我呀。”他终于说出口了。

熟睡中的她无意识地转了下头,拿后脑勺对着魏岚。

“不原谅?”

她又转了个脸朝上。

“原谅?”

她又咂巴咂巴嘴,没有要醒的意思。

…………

折腾再三,他决定给她发一封电子邮件。

现在就发,开头他都想好了。

“尊敬的洪星星……”

不是说我侵犯人权吗?这样很尊重人权了吧?

坐在电脑前的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写道:“这是一封诚恳的道歉信……”

够诚恳吧?

…………

不知过了多久,洪星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顿觉不对劲,枕头、被子摸上去的质感都不是自己的,她猛地坐起来,赫然看到魏岚坐在地毯上,靠着床边,抱着笔记本电脑已经睡着。

墙壁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四点。

她用力拍了拍头,试图拼凑起整个事件的经过:她发烧了,然后魏岚要送她去医院,她死活不去,又怕回家后老洪担心,然后他就带她来了他家,还请了医生来给她输液。

好像是这样的。

这算什么?赎罪?

犹豫了几秒钟,她悄悄起身,轻轻抽出魏岚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正要放到茶几上,却无意中看到了上面的道歉信。

“尊敬的洪星星,你好!这是一封诚恳的道歉信,本人魏岚,为给你布置的不恰当任务道歉,以老板的身份,也以朋友的身份。请你读完邮件后谅解我,并务必按时来上班……”

仿佛有根羽毛在她的心上扫了又扫,痒痒的。

她拿起床边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个很累却又十分短暂的梦。

魏岚梦到自己一个漂移把车子停在楼下,风一般冲进大楼,寻遍各处却始终不见洪星星的身影。

“洪星星没来吗?”他抓住孙秘书问。

“谁?”孙秘书一脸疑惑。

“洪星星!洪助理,她的工位就在—”他说到一半话停了,因为他发现他手指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工位。

“洪星星走了?”他看向别的员工,大家也都一脸疑惑。

“您一直在说的这个洪星星,到底是谁呀?咱们公司没这个人呀。”孙秘书问。

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他仿佛跌进了深渊,不断下坠……“星星,别走!”无止境的黑暗中,他大喊一声,慢慢醒来。

他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发现她已经离开了。电脑正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屏幕上还是邮件发送页。回想起刚才的梦,他心生畏惧,来不及换衣服就冲出门,却正好与抬手准备敲门的洪星星撞上。

“早!”她的笑容着实灿烂。

“你,你没走?”他有些发蒙。

她扬了扬手里的包:“我一睡醒就起来了,回家拿东西去了。”

“你,你不走了?”他迟疑几秒,还是问出口了。

“魏总,你让不让我进去?”她仍是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此刻欢快得只想唱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

见他没有反应,她抬脚进门,一把把他推到墙上。

“喂喂喂,你干什么?自重!”他吓了一跳,用力挣扎起来按住洪星星的手,“冷静一点儿,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能这样报复我,你是一个女孩子,要珍惜自己……”

“唠叨什么呢你?转过去站好。”她又一掌把魏岚按到墙上。

“洪星星,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有私人律师,我会保留起诉你的权利……啊,疼!”

“嘘,别说话!”她把一个奇怪的探测仪贴在他的屁股上,左右移动,接着说道,“幸好,你身上没有跟踪器和窃听器。”

“你一大早返回我家,就是为了这个?”

“你身边出了个眼线,虽然对方是你父亲的人,不会构成大的危险,但我作为贴身保镖,有责任排查你身边所有的不可信因素。”

她又进屋,把整个屋子检测了一遍。

“整个公寓很安全。”

“昨天的事……你不生气了?”

“你不是道歉了吗?我还生什么气?”

他愣住了:“我道歉了?”

“对呀。”她微笑着,想到魏岚还未发送的道歉信,轻咳了两声。

“哦,你知道我道歉了就好。”看来她是睡着时听到了自己的道歉,他胡乱地猜测着。

“对呀,你这种死要面子的人都愿意对我道歉了,我就不生气了。关于老魏总的眼线,我有个怀疑对象。”洪星星想起了蔡蔡对魏岚的格外关注。

“谁?”

“我还不能确定。我们合作吧,来个引蛇出洞,把这个间谍挖出来。”

周亦霖热衷于给所有的事件起一个奇怪的名字。

魏岚皱眉:“‘锄奸行动’这个名字也太夸张了吧?”

“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周亦霖摆摆手,“为什么我会让大家看这些,就是希望你们可以从这些间谍前辈中摸索到一些规律,也就是谍战的核心。”投影仪上是一堆谍战片的混剪,周亦霖信誓旦旦地说道。

“请问,谍战的核心是什么?”魏岚和洪星星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这个问题问得好,仔细看下面一组照片。”周亦霖调出一组图片:“007”和美女,阿汤哥和美女,伯恩和美女,总之都是间谍加美女的组合。

两人一头雾水。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每个成功的间谍,都有一段假扮情侣的经历。这么明显你们都看不出来?就说余则成,没有翠平和他假扮夫妻,他能胜利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洪星星皱着眉头,还是有些困惑。

“我的意思是,魏总要想在这场谍战大戏中获胜,就必须找个人和他假扮情侣。”

“行了,别扯淡了,说点儿靠谱的。”魏岚以为周亦霖又在胡闹。

“经过眼线传到魏叔那儿的消息,能让他乱阵脚的只有两种:一、公司大变动;二、魏岚的感情大八卦。”周亦霖严肃地伸着两根手指。

“魏总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哪有什么感情八卦,难不成要找人来演戏假装谈恋爱?”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自投罗网。

周亦霖双手一拍:“对,所以我才说让魏总找人和他假扮情侣嘛。”

“这个主意好是挺好,可找谁呢?”她在脑中开始搜索合适的人选。

周亦霖和魏岚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她。

洪星星一惊:“都看我干吗?”

“你懂的。”周亦霖对着她抛了个媚眼,“等我剧本。”

她只得向魏岚求救,万万没想到他却故意转头不看她。

她并不知道,背对着她的魏岚已经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不断冲着周亦霖偷偷竖大拇指。

她只是感觉周亦霖突然喜气洋洋的,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飞速行驶的汽车内。

魏岚和洪星星各自看着手中的剧本。

魏岚一页页地翻看着:“这个周亦霖是不是入错了行,干个工作磨磨叽叽,写剧本倒是挺快。”

她看着副驾驶座上周亦霖写好的剧本,忍不住读了起来:“魏岚,我们分手吧!”

“星星!这是为什么?你难道不喜欢我送你的那套海景别墅了吗?你难道不喜欢和我一起上午去英国伦敦敲钟,下午去法国巴黎喂鸽子吗?”

“我喜欢,我都喜欢,可是……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我可以改。”

“改不了的。”

“不,相信我,可以改的。”

“我们血型不合适。我是B型血,而你,居然也是B型血。”

“这不是挺合适的吗?”

“不,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成为什么?”

读到此处,她大笑:“2B吗?”

他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洪星星问。

“照着演一场就好了。”魏岚好像并不反感。

她觉得还是有些问题:“但周亦霖给的这个英俊老板和美女助理的虐恋剧本太狗血了,老板做人没原则、脾气差、为人两面派,还缺乏素养,除了颜值高,一无是处,美女助理凭啥喜欢他?”

他脸一黑:“凭他是老板,她就必须喜欢他。”

“这样没道理。”她反驳。

“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他下车疾走两步,把她甩在身后。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

“您说得是。好吧,就按这个剧本来。”她终于服软。

他像个孩子似的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六月的天,魏岚的脸。

“希望真的管用吧。”她无奈地看了看他。

“应该有用吧,”他低下头,“我太了解老头子了。一旦他发现我身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当即掘地三尺。只要间谍按老头子的指示打开盒子,里面的摄像头就会当场记录那个间谍的罪行,咱们就等着瓮中捉鳖吧。”

她清清嗓子:“好。”

魏岚办公室里的监听器最近一直收不到任何信息,魏宝丰估计是又没电了,一大早就催命似的连打了三个电话让孙秘书去换电池。

孙秘书越想越烦,却又不得不钻进董事长办公室。

没过两分钟,他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怎么还没换好?”

“正在换,马上就好。”孙秘书又急又慌。

电池换毕,孙秘书重新放好窃听器,刚准备离开,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她无处可躲,转身蹲藏在魏岚的办公桌下面,惶恐之下,连和魏宝丰的电话也忘了挂断。

“你怎么了?”一进办公室,魏岚就开启了表演模式。

“有点儿想吐。”洪星星赶紧配合地干呕两声。

“想吐的话吐这里。”演戏演全套,他拿来垃圾桶。

孙秘书蹲在办公桌底下, 一时震惊得忘了自己的处境:“想吐?”

“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她不断干呕着。

“唉,都怪我,我应该让你在家休息的。”他轻轻拍着洪星星的背,想起昨日她淋着雨搬东西,懊悔之情使他更加入戏。

“这件事我应该负责。”

“负责?想吐?天哪,难道……”正在监听的魏宝丰捂住话筒,激动得热泪盈眶,“我要抱孙子了,我要抱孙子了!”

想起昨天的事情,魏岚道歉的态度真实诚恳:“都是我不好,我太不照顾你的感受了。”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带你去医院。”他神色严峻地拉着她便往外走。

“魏总!你别紧张我了,我没有记恨你,你也不用对我心怀歉意,特意对我这么照顾。这样不好。”说到这儿,她又是一阵干呕。

“于公于私我都要负起责任,你……你可是我的……你可是我的贴身助理呢!我不照顾你照顾谁?”

魏宝丰气得干跺脚:“傻小子,怎么还是助理?”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真的不用人照顾。”她再次婉拒。

“怎么不是大事?你怀的可是我魏宝丰的孙子!”魏宝丰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偷听,恨不得迅速连线。

“你吐成这样,反应还是很大的。要不要我买点儿辣的,你吃了好出出汗?”

“辣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常识?给孕妇当然是要买酸的了!算了算了,酸儿辣女,酸儿辣女。”魏宝丰急得一头汗。

“不用了。对了,明天还要一起晨跑,别忘了。”

“好,明天你再教我打一套军体拳,一些俯卧撑、仰卧起坐,你也给我示范示范。我总感觉自己的动作不太标准。”

“好。再加一个负重越野吧!”

魏宝丰一掌把手机拍到桌子上,恨铁不成钢地冲着话筒大吼:“好什么好,你们俩这是在拿我孙子的命开玩笑!”

蹲得太久,孙秘书的脚越来越麻,跟蚂蚁钻进裤子般难受,她想动一动,没想到刚一挪脚,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机滑出来,正好跌在魏岚和洪星星面前,电话里魏宝丰的怒吼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美西?”洪星星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好姐妹。

孙秘书战战兢兢地从桌底站起来,艰难地抻着腿,扶着桌子,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魏岚指着茶几上的窃听器问视频里的魏宝丰。

“喀喀,那什么,小岚,我的确让小孙帮我打听了一些事情,但我关心的都是你的安全和你的个人幸福。作为一个父亲,我这……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魏岚失望地闭上眼睛。

又来了。

这么多年,魏宝丰打着为他好的旗帜对他进行控制,俨然已经成为习惯。

电话里的魏宝丰比魏岚还生气:“……你们反而利用我的关心来设计我,害我白高兴一场。”

不可理喻!魏岚看着低头不语的孙秘书:“你走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的语气平缓,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冷漠和拒绝。

孙秘书没有解释,相反,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一天早就应该到来了,不是吗?

洪星星眼睁睁地看着孙秘书办理了辞职手续,抱着私人文件箱从办公大厅离开。

二人是同事,亦是闺密,她很担心自己与孙秘书会从此断了联系。可是现在求情,好像时机不太对,只能等魏岚消消气。

见洪星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魏岚问:“在想什么?六神无主的。”

“担心她失业会难受。”她抬眼,丧丧地看着他。

他拎起桌上的监听器:“从她答应做老头子的眼线那天起,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知道魏总你公私分明,可是……”

“在这件事上,我没办法手下留情。洪星星,我以后会信任你,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他顿了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请你只站在我这边!”

只站在你这边?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长而密,褐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有着太多她不曾了解的东西,也有着她以为自己永远看不透,却慢慢依稀看透的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