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星星满脑子想的都是魏岚刚才发火的样子,两个人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刻,但他像今天这样勃然大怒的情形还是第一次。难道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真情谊,就会彼此消耗、彼此折磨吗?
其实只不过是一件礼服裙,但对洪星星来说,却像是常年征战的将军脱去了战袍,将自己的背露给敌人。此刻感受到魏岚灼热的目光,她越发如芒在背,不自在地整了整裙摆。
“您不是在开会吗?”孙秘书心中了然,却故意装傻,“您是特意过来……”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是,我……其实是来接个电话,没想到她……”等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解释时,他瞪了孙秘书一眼,“我这不是怕酒会上给我丢人吗?形象设计这块我必须亲自视察……”
他终于将目光收回,语气淡淡地问道:“就这件了吗?”
口是心非!
孙秘书吐吐舌头,赶紧示意洪星星在他面前转一圈。
她生硬而尴尬地拎着裙角转了转。
“拉链。”魏岚指指洪星星的后背,尴尬地把视线移向一旁。
“哦哦哦。”孙秘书赶紧跑过去,挡着洪星星拉好拉链,抬手间瞥见她后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孙秘书迟疑了几秒,把她往他面前推了推,邀功似的问:“还不错吧?”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某个柔软处突然被一个人发现,她甚至轻轻用手摸了摸,又进去躺了躺。带着沉重、舒服、亲密而甜蜜的触感,他还没有想清楚是要紧紧抓住,还是先进行驱赶,那个人就已经悄悄溜走,连同她带来的触感转瞬即逝。
面对洪星星无辜的眼神,他慌乱地避开她的眼睛,仿佛看哪里都不顺眼:“肩膀没打开,手也没放对地方。你是去参加酒会,不是去跟人约架。还有……这个站姿太不优雅了。”
洪星星越发不知所措了。
孙秘书赶紧帮忙解围:“这些都是小问题,魏总,您别急,我来帮她调。”
洪星星没说话,只觉得累,比她上战场还要累。她想甩掉这十厘米的高跟鞋,重新回到地球。她歪歪扭扭地走向沙发,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魏岚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手,她晃了晃,稳稳地定在他面前。
两人一高一低,魏岚看着自己手中洪星星的手背,两人的姿势像是要进行吻手礼。
孙秘书目瞪口呆。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语气淡淡地说道:“如果勉强,换个低跟儿的。”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好。”
他头也不回地逃了,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孙秘书才小声问洪星星:“他生气了?”
洪星星不是很懂。
晚上回到家,洪星星把自己摔进沙发,懒得动。
洪大军和凌听走过来,见她一脸疲态,二人围过来,端茶倒水。
看到凌听也在家里,洪星星吓了一跳。他一向嘴甜,见洪星星问自己,跟小狗似的撒着欢儿站到洪大军身后,一边给老头儿捶肩,一边说:“我这不是来孝敬孝敬洪叔的吗?给洪叔做做饭,陪着洪叔聊聊天,尽一尽我这做晚辈的义务。”
洪星星瞪大眼睛,给了老头儿一个眼神,意思是“不是说让我离他远一点儿吗”。
老头儿迅速领会了女儿的意思,只是嘿嘿笑。
“马屁精。”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闻到阵阵香味,顺着香味奔着餐厅走,餐桌上的食物着实丰盛—红烧鸡翅、清蒸鲈鱼、小炒肉,更有三道凉菜、三道青菜,甚至还有个排骨汤。
她食指大动,抓起一块鸡翅便扔到嘴里,惹得老头儿大喊:“洗手去!”老头儿更是走过来拿筷子打她的手,“还有客人在家,能不能有点儿吃相?”
她边嚼边跑到洗手间洗手, 坐到餐桌边时吐掉骨头, 这才说:“都过来坐,开饭开饭。”顿了顿,她又说,“凌听哪算什么客人?”
凌听笑眯眯地挨着她坐下:“是呀叔叔,我不是客人,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就是您的半个儿。”
他是洪大军看着长大的,父母不在家时,整天就赖在洪星星家蹭吃蹭住的,不过家务活儿也没少帮着干。
凌家父母常开玩笑让凌听叫洪老头儿干爹,半个儿当然并不为过。只是他这里说的“半个儿”,与洪家父女理解的“半个儿”并不是一个意思。
女婿自然也是“半个儿”,洪家父女自然没往这里想。
老头儿看她筋疲力尽的样子,十分诧异:“怎么累成这样了?”
“试礼服。”洪星星狼吞虎咽。
凌听一听,顿时精神了:“礼服裙?”
“你,穿裙子?”老头儿大笑,整栋楼都要抖三抖,“谁拿你爹我的命威胁你来着,逼你穿裙子?”
她并没有开玩笑的力气:“不想穿也没办法,都是为了工作。”
“快让我看看。”老头儿说。
“孙秘书给我照了照片,就在手机里,等我先吃饱。”
两人的手飞快地朝洪星星放在餐桌上的手机伸去,你争我抢,最终老头儿占了上风,问洪星星:“密码是什么?”
她郁闷地放下筷子,拿过手机调出照片。
“天哪,这也太漂亮了吧,星星姐。”凌听惊呼着,忍不住伸手滑下一张。
“这都啥礼服,衩开得这么高?还有肩膀、胸前怎么露这么一大片,不舍得用布料?穿那么少不跟裹毛巾一样吗?”老头儿没法接受。
“这已经算布料多的了,你是没见其他那几条。”她在胸前和后背各比画了一下,“这往上,这往下,啥都没有。还有,”她又一拍桌子,继续说道,“下面还带一圈跟蚊帐布似的那种花边!”
凌听笑了:“你说的是蕾丝蓬蓬裙吧?”
“对!就这个!孙秘书说好看,我愣是没屈服,最后选了这条布最多的!”
布最多的,这句话也就她说得出来。
凌听忍不住纠正道:“星星姐,你记住,穿上裙子可不能这样拍腿。还有,不要叉开腿坐,双脚要并拢,不然不雅观。”
“行了,这些今天孙秘书都冲我唠叨一天了,回来你又唠叨。
唉,穿个裙子怎么这么多规矩,累。”她吃饱喝足,背靠着桌椅,瘫坐成一团。
“臭小子说得对,你到底是个姑娘,不能老把自己当大老爷们儿!之前是爸爸疏忽了这点。”老头儿迅速跟凌听统一战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将闺女当儿子养了。
“行了,我穿什么还不都是你闺女?再说我都二十多年没穿裙子了,还有那高跟鞋,简直是受刑。”
“挺好看的,星星姐你当兵这么多年身板特别直,穿上裙子超有气质,出去绝对秒杀一片浓妆艳抹的姑娘。”
“有那么好吗?”她抿抿嘴唇,被人夸漂亮总是开心的。
“好,怎么不好,我闺女好看着呢!随我。”老头儿也挺高兴。
她琢磨琢磨,点点头:“这么说,魏总的眼光还挺好?”
凌听警觉地竖起耳朵:“谁,魏总?这裙子是他选的?”
“也不是,孙秘书陪我选的,但是,是从魏总事先选好的一堆里挑的。”
“你们老总还管这事?”凌听狐疑地问,“你不是说你们老总特别忙吗?怎么这么点儿小事他还操心,是只管你,还是别人都管?”
她怔住,好像魏岚并没有管孙秘书穿什么,也没有管其他女同事。
但,也许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伴吧?
老头儿也在旁边听着,她不想引起误解,便点了点头。
凌听嘟囔道:“要我说,你们老总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女员工穿什么都管。”
她假装没听到,继续拨弄着她的手机,凌听越想越觉得不妥:“星星姐,这裙子露得这么多,穿出去不合适,不庄重!”
“是吗?你刚才不还说漂亮吗?”她疑惑地盯着他,“不过,我自己也是觉得太露。”
老头儿皱眉琢磨了几秒,也跟着附和:“是露得有点儿多,衩开得这么高,搁我年轻那会儿都得被骂伤风败俗。”
“而且这裙子的款式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太……那啥了。”凌听继续否定魏岚的眼光。
“可是魏总说要遵守社交礼仪,必须穿礼服正装。要是不穿这条裙子,我实在没别的衣服了。”洪星星说道。
凌听灵机一动:“我有呀,而且我保证星星姐同样可以达到魏总的要求,还能闪亮全场。”
“你?”洪星星半信半疑,“你能比魏总强?”
“当然!”凌听信誓旦旦地说道。
“也对。”洪星星想了想,从找工作投简历到帮着自己写程序整理资料,凌听确实挺靠谱的,便决定再信他一次。最最关键的是,穿魏总准备的高跟鞋,显然贼抓她更容易。
晚宴从黄昏时分开始,作为业内的翘楚,润世集团自然备受瞩目,再加上QW1项目的外泄,更是将润世的被关注度推到了最高。魏岚刚一到酒店大堂,就被等在那里的媒体一顿狂拍。
魏岚保持着完美的站姿和表情,看向不同的镜头,微笑着对媒体点头示意,配合他们报道前的拍摄。接受完闪光灯的洗礼,他便徐徐走向宴会厅,身着简约小礼服的孙秘书赶紧快走几步跟了上来。
“洪星星怎么还没到?”魏岚问。
“刚才她联系我了,说快了。”
他在签到表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踏入宴会厅的大门,沿着红毯向内徐徐走去。厅内一片**,在场的女性纷纷转过头。
“这就是润世的新任董事长,真是年轻有为。”
“魏岚吗?前不久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位?”
“嗯,听说比他爸老魏总有魄力多了。”
…………
他强忍着内心的得意,微笑着跟大家点头示意,正准备接受女孩儿们更汹涌澎湃的热情,没想到她们嗖的一下从自己身旁跑了。
“好帅,也太有型了吧!”
“啊啊啊啊,爱上了爱上了!”
“我愿意!”
尖叫声声声入耳,魏岚意外中又有些鄙夷,这些女生,变心比变脸都快,难道是合作方请来了哪位明星助阵,但好像并没有这个计划。在女孩儿们的包围中,他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洪星星,拨开人群向他走来。
她并没有穿他选中的那件礼服裙,而是简简单单地穿了件黑色高领打底衫,配清清爽爽的白西装。利落的碎发淡淡遮着眼睛,她的眉毛并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精致地修过,浓密且粗犷,就那样肆意地生长着,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她应该是全场唯一没有涂唇膏的女生,带着军人独有的飒爽英姿,比男生干净明朗,比男生帅气张扬。看到他,她扬起嘴角,笑容明媚得像是给了他一整个春天。
她在他面前站定:“抱歉,我来晚了。”
魏岚从紧张的屏气凝神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的礼服裙呢?”
“我觉得这套衣服似乎更符合保镖的形象,你觉得呢?”
“这不是符不符合的问题,关键那是我特意为……”他话锋一转,“特意让孙秘书给你选的。你居然没穿,这让……这让孙秘书怎么想?”
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迟疑着道:“没关系,孙秘书那么善解人意,肯定会理解我的。”
旁边的孙秘书举了举小手:“我想,我爱上星星了。星星,我愿意!我愿意!”
魏岚瞥了孙秘书一眼, 刚要反驳, 就听见有人大喊“ 她在那边”。
另一群女孩儿也冲了过来。
洪星星被她们的狂热吓到,想躲却又找不到地方。
“这边,这边。”孙秘书拽着她就往冷餐台那侧走去。
慌乱之中,洪星星紧张地叮嘱魏岚:“魏总,你先帮我挡一下。”魏岚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郁闷地站在原地,直到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是她发来的信息:“口袋。”
他摸了一下西服胸前的口袋,里面有一个微型耳机和一个袖扣麦克风。
她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魏总,我们分开行动,避免打草惊蛇。”
“你穿得这么招摇,现在只怕连聋子和瞎子都惊动了。”他还在气刚才的事。
她一时语塞,倒是旁边的孙秘书看不惯地插嘴道:“我们星星天生丽质,怪谁?”
他无语。
孙秘书在冷餐台上夹起一块小点心,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小口,洪星星与她并肩而行,顺手从侍者的盘子上拿下一杯香槟,眼神却无比锐利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三个重点嫌疑公司中,凯贝利制药、冯氏制药的负责人已经到场,嘉乐还未到场,尚未发现符合特征的人。”借着酒杯的掩护,洪星星抬手与魏岚通话。
“继续观察。”魏岚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下一杯红酒,与迎面而来的各位宾客举杯致意。
洪星星和孙秘书在厅内走动,不时有人对着她们低头私语。孙秘书见状,故意挽起她的胳膊,享受着周围人的艳慕。洪星星顾不上她们的谈论,注意力都放在寻找目标人物身上,这时,在会场打电话的马三纲进入了她的视线。
身高、脸型、耳纹、长相特征符合。
马三纲手机的锂电池型号也符合。
“魏总,一号嫌疑人,嘉乐制药董事长助理马三纲,确定。”她看着马三纲,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干得漂亮,嘉乐的老总还没现身,他的助理倒先来了。”魏岚结束与嘉宾的谈话,向旁边走去。
“在你的两点钟方向,穿灰色条纹西装的就是他。”
他的眼神锁定马三纲,马三纲正在跟一个中年男人搭话。
“魏总,正在与他说话的是冯氏制药的市场部经理黄东海。”她想起酒会资料里他的名字。
“您是,冯氏的黄经理吧?久仰。”
魏岚大步走上去,马三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慌乱,但立刻掩饰了过去。
“您是魏总?我在新闻上看到过您。没想到魏总还听说过我,荣幸之至。”黄东海与他举杯,“这位是嘉乐公司的马三纲马助理,很能干的一个年轻人。”黄东海松开握住魏岚的手向他介绍。
“哦,马助理你好。”
“魏总,幸会。”马三纲身子微躬,伸出双手,热情地与他握手。
他有意试探:“呀,马助理怎么脸色不太好?”
“噢,昨天加班加到比较晚,可能没休息好。”
“得注意休息呀马助理,休息不好做事就很容易出意外。我们公司之前有个实验员,就是因为没休息好,结果做实验时没注意,差点儿把实验室弄毁。”说着,他握了握马三纲伸来的手。
马三纲冷汗直冒。
“哦,魏总,我先去接个电话。”马三纲的电话响起,解了他的围。
洪星星盯着马三纲,实验室爆炸案的嫌疑人找到了,可是买凶伤人的人就那一个线索,该怎么找呢?
马三纲打完电话,转身向外走去。洪星星赶紧上前几步,躲在楼梯口注视着他的行动,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刚想躲闪,就被人一把拉住胳膊拽到了墙后。
是魏岚。
他推开她差点儿攻击他的右肘,小声说道:“楼下出了楼梯口有根柱子反光,你想被发现吗?”
“布局都记在这儿呢,”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我会小心。那边酒会的事,你不管了吗?”
“和几个目标客户都聊过了,回去让市场部的人跟他们谈。”
“刚才马三纲在场边讲电话,神情不对,说不定又在谋划什么坏事,得跟上他。”她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腕,向下走去。魏岚不由得一阵脸红,任由她拉扯着自己。
二人刚到楼梯中间,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特殊情况,委屈一下。”魏岚抓起洪星星的胳膊把她推到墙角,想装情侣掩人耳目。
她与他心有灵犀,就在他抓起她胳膊的那一刻,她同时扳住了他的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他“壁咚”到了墙上。
“嘘。”没等他说话,她竖起食指率先做出噤声的动作。他愣愣地看着她的脸,急促的呼吸声让一切看上去暧昧无比。伴随着咔嗒咔嗒的高跟鞋声,礼仪小姐看见角落里状似在亲热的两个人,立刻用资料挡住半边脸,加紧步伐向下跑去。
两人跟着马三纲来到负一楼,顺着走廊往里走,储藏室旁边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头部,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间想要听清里面的声音,屋内的说话声却戛然而止,男士皮鞋的踢踏声响起,有人往外走。她意识到不妙,拉起他准备躲进旁边的储藏室,没想到昨天还打开着的储藏室的门却紧紧关闭着。
她只得带他从走廊尽头的防火门溜走,却怎么也推不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中洪星星发现冷库的门开着一条小缝,拉着他躲了进去。
魏岚打了个冷战:“这儿是冷库!”
“情况和我昨晚勘察的不一样,也许是准备酒会时用品太多,放在了储藏室,所以上锁,经常开着的防火门里面应该也被杂物堵住了。”
那熟悉的皮鞋声传来,两人慢慢躲到冷库的架子后面,脚步声在冷库间门口停住,洪星星和魏岚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这时,门外那个人的手机响了—悠扬的《摇篮曲》。
二人瞪大眼睛,魏岚立刻站起来想去查看,被她强行拉回来。隔着厚厚的门,两人忽然听到咔嗒一声。
“不好!”洪星星跑到门边检查,用力拉了拉门,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的表情,冷库的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
魏岚掏出手机准备求救,手机像是被屏蔽了般,一格信号也无。
洪星星苦笑着道:“怕是中了别人的计策。”她倒也没慌,四下里翻找着,居然被她找出了一截钢筋,照着门便砸了一通,希望能被外面的人听见,回应他们的却只有砸门的回音。
他沮丧地晃着手机,仍是徒劳。
“虽然没信号,但好在这里现在还不算太冷。”洪星星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后背的衣服和皮肤好像分了家,冷气嗖嗖往上冒。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保持体力等人营救;二、寻找工具,但这个逃生门我不确定能弄开。”
“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他走到货架后面,找出钳子和改锥,“试试吧。”
她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工具。
魏岚就坐在她斜后方的集装箱上,看着她聚精会神的侧颜,尽管他努力地控制着,但呼吸依然变得局促,鬓间和额前开始有冷汗渗出,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奈何洪星星使出全身力气,锁仍是纹丝不动。感受着越来越多的冷气,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转身看他时,发现了他的异样。
“你怎么样?”她问。
他艰难地摇摇头:“还好,就是太冷了。”
“这扇逃生门好像被人动过手脚,我打不开。恐怕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等人营救了,你撑得住吗?”她蹲下来扶住他。
他闭着眼睛点点头。
她看了一圈四周,从墙边搬出一架折叠梯,放在冷库室内机的下面,拿着扳手登上梯子,对着室内机的风扇狠狠砸下去,风扇很快停止了转动。
“室内机暂时不制冷了,温度会慢慢上来一点儿。外面的库管如果检测到冷库温度不对,肯定会来查看。”她下了梯子,在门口的集装箱旁坐下。
他也慢慢挪过去,紧挨着她,又刻意保持了一点儿距离。感受着身边这个男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她没有犹豫,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他的身上。
“你干吗?”魏岚推开。
“帮你保持体温。”他把衣服扔给她,“我一个大男人,岂不是……”
“男人就该照顾女人,你那套老古板思想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温和地解释,把上衣重新盖在他身上,“我比你身体好,在低温环境能撑更久,所以我把衣服给你是最优解,再说,你昏倒了我还得把你扛出去,更麻烦。”
“……”
他紧了紧西装,没再反驳,向她身边又凑了凑。
孙秘书是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太对的人,她四处查找,却始终不见魏岚他们的身影。而周亦霖,正和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女生聊得火热。
孙秘书急忙走过去问,也顾不得向对方自我介绍:“周总监,你看见魏总了吗?”
“他没和洪特助在一起吗?”周亦霖不以为意。
她只得再问其他人。
看见高松从楼梯口方向走过来,孙秘书赶忙打招呼。
高松一改往日阴森森的脸,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开心事,他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此刻听到孙秘书的询问,他不自然地从身边服务员的托盘上拿过一杯香槟,这才开口:“你说小魏总?我来晚了,今天都没见着他。”
“谢谢您,那我再找找。”
孙秘书扭头看了高松一眼,又看了看他来时的楼梯口,怀疑地向楼梯口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魏岚闭着眼睛靠在洪星星的肩上,意识渐渐模糊。
“魏总,你还醒着吗?”洪星星每隔几分钟就问他一次。
“嗯。”他的声音渐弱。
她动了动肩膀:“别睡,千万别睡。咱们来聊聊天吧。”
“别……吵。”
“不能睡。这样,你跟我说说公司业务啊、发展前景什么的。”
他耷拉着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没说话。
“你知道吗魏总,”洪星星抓住他的死穴,下了一剂猛药,“今天我看到了一个特别帅的男人,比你都帅!”
“怎么可能?”他猛地睁开眼。
“真的,不仅帅,而且特别有男人味,有八块腹肌,而且是会动的那种,超性感!”见有效果,她继续激他。
他反唇相讥:“你确定那是肌肉,而不是一整块肥膘?”
“魏总,”她笑,“不能你自己练不出肌肉,就觉得所有人和你一样吧。”
“我怎么练不出肌肉?是你根本不用心训练好吗?”他不服。
“我不用心训练?是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教过这么多学员,就你是最差劲的。”
他与她越吵越激烈,两个人都气鼓鼓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了:“谢谢你,洪星星。”
“怎么突然谢我,刚才不是还惹你生气了吗?”
“我知道你是怕我睡着,故意刺激我……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洪星星扭头。
“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你很像她。”魏岚的气息越来越弱,“那时候跟现在一样,我以为要死了,她突然出现。是她救了我……”
“魏总!不是,你说什么呢,什么要死了,醒醒!”她看他昏昏欲睡,焦急地晃晃他的肩。
“啊?”他模糊的视野里,她的脸逐渐糊掉。
她犹豫了几秒,也只是几秒的时间,扬起手,照着他的脸便是一巴掌,继而高声叫着:“魏总!魏岚!魏岚,你醒醒!”这一巴掌她用了五分力,他的脸上很快有了红印,但他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嘟囔着:“……轻点儿,疼。”
“魏岚你听我说,千万不能睡,不能睡。”她把他抱起来靠在集装箱上,掐了掐他的人中。
短暂的清醒后,他又开始昏睡。
“魏岚,你听我说话,千万要保持清醒,听我说话!魏岚!”
他没有反应,没有呼吸。
她果断地搬起折叠梯,狠狠地向冷库的门上砸去。
从小到大,一个父亲可以给女儿很多东西,漂亮的衣服、好看的洋娃娃、精致的小靴子、五彩的气球和各种形状的糖果……可是洪星星的父亲不一样,他差点儿把命搭在她身上。
对洪大军的愧疚像是颗种子,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冲刷而转淡,相反更加枝繁叶茂。
洪星星自问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除了洪大军,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愧疚。只是从这天起,让她觉得愧疚的人,又多了一个。
看着病**昏睡着的魏岚,她非常难受。今天她差一点儿就害了他。
临近中午,病**的魏岚终于悠悠醒来。
她焦急地半跪在床边:“魏总,你可算醒了!咱俩被人锁在酒店的地下冷库里,你还记得吗?”
他点点头。
“后来我砸门的声音引来了厨师,我们才及时得救。医生说,你主要是身处低温环境,低血糖引起了短暂昏迷,没有大事,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哦。”
原来如此。
“对不起,今天没能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失误。不管有什么处分,是要扣工资,还是要开除,我都认了!”她自责地鞠了一躬。
“这是干吗?”魏岚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我,我也没说怎么你。”
“作为你的贴身助理,害你身陷险境是严重的职业事故。魏总,请你责罚!”
“没什么可责罚的,别鞠躬了。”他摆摆手。
她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他伸手示意她起来,见他手上的输液针头开始回血,她赶紧从架子上抽出一根棉签按在魏岚的输液针眼处拔掉输液针头,动作一气呵成。
“你忍一下,我没法放手。”她用手按着针眼上的棉签,防止出血。
他应了一声。
孙秘书端水进来,看到眼前洪星星和魏岚执手相望的一幕,正要悄悄退出去,病房门咔嗒一声响,两人一起扭头看她。
“咦,奇怪,怎么医院里这么热,是不是中央空调没开呢?还得去检查一遍,真麻烦……”孙秘书边说边后退,大眼睛高频眨动,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已经离开房间,带上了门。
他俩笑着收回视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像被烫着了一样分开。
“魏总。”她看着他。
“嗯?”
“你跟医院也太有缘分了!我怎么觉得你住院比在公司的时间都久呢?”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她更会破坏气氛吗?
他没接茬。
“你这个身体也太不行了,看着倒是体格强壮,可就是个空架子,成年男性很少有你这么……”看着他脸上露出杀气腾腾的假笑,她又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我记得韩剧里面像这种经常进医院的男性,到最后都会身患重病。你要不要去做个全身检查?”
“你想说我像那些身患绝症的男主角是吧?”他气得抽回被她按着的手,低吼一声,“出去。”
“哎,怎么说急就急呢?”她果断地抓过他的手,重新放在他回血的手背上。
“我再说最后一遍,洪星星你给我出去。”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她不敢再坚持:“好好好,你别生气。那我真出去了?你自己按着点儿。”她放开他的手,溜了出去。
他气呼呼地躺在病**闭目养神。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她的眼里,他就那么弱吗?
洪大军端出一锅热腾腾的甲鱼汤,一勺勺地盛进手边的保温桶。
“别光盛汤,多放点儿肉。”洪星星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
“你倒怪护着你老板的,你老爹为了熬这锅汤,在厨房蹲半天了,也没见你心疼一下。”
她拉着老头儿的手晃了又晃:“爸,这次老板受伤住院,我是有责任的,送个汤算什么?况且,人家给我开了那么高的薪水,整整六十万呢!”
老头儿听到钱也没有很高兴:“有空关心老板不如关心关心你的终身大事,老板又不能当对象。我觉得凌听那小子挺好的。”
老头儿自从吃了凌听那顿饭,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昔日里不怎么靠谱的凌听,此刻倒成了他恨不得捆着洪星星嫁过去的好女婿。
“爸,您能不能有点儿军人该有的操守?”她正色道,“人家不就是给您做了顿饭吗?这要是请您在大饭店撮一顿,您还不得把我卖了?”
老头儿干笑两声:“我这不是怕过了这村没这店吗?再说人家小伙长得挺帅,和你又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做得一手好菜,相妻教子……也是可以的。”
相妻教子?
“您也说得出口,像话吗?”她不气反笑,“老爷子,在我心里,凌听就跟我亲弟弟一样,我要是跟他在一起,那就是**。”说着,她就从他手里捞过保温壶和盖子,亲手拧上,乐呵呵地向医院奔去。
剩下老头儿一人蒙在原地,**?
怎么……怎么着就**了?
汤的香味弥漫在整间病房。魏岚凑近保温桶闻了闻,神情陶醉。
“好香。”
洪星星赶紧盛了满满一碗递给他。
孙秘书赶忙收拾病**的小餐桌。她拿起一摞资料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刚要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拿下来,不经意间瞥见了屏幕上的文件《有关QW1公开招标提案的增补》,心中一惊,很快掩饰了过去,合上笔记本电脑。
“还是烫的,趁热喝。”洪星星把碗放在魏岚面前的小桌上。
周亦霖看着眼馋,凑近:“好香呀,我也要。”
“休想。”魏岚白了他一眼。
“这壶就一个碗,没法给您盛,不好意思呀,周总监。”洪星星赶忙解释。
“没事,我用壶喝也行。”周亦霖嘻嘻哈哈地故意气魏岚。
“滚!”
病人最大。周亦霖也不恼,笑嘻嘻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一边往外走,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又怎么了?”魏岚疑惑地看着他。
周亦霖挤挤眼睛:“你出来一下。”
他疑惑地走出病房。
“邮件你收到了吗?”周亦霖把手机递给他。
“这是什么?老头子要临时召开董事会?关于QW1的未来发展方向……怎么没人通知我?”
“我打电话问了魏叔,他知道了我们要给QW1公开招标的计划,很生气。”
“谁告诉他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做的计划,连周亦霖都还没看呢,魏宝丰怎么就知道了?
“不知道。”周亦霖摇摇头。
魏岚用手扶着额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说道:“下午的董事会我会按时到场,亲自和他交涉。”
周亦霖惊喜极了:“你想好对策了?”
“嗯。”魏岚的语气同以前一样镇定和果断。周亦霖放心了。
可当魏岚走进病房,面对着洪星星时,却是另外一个样子。
“干吗这么看着我?”她吓了一跳。
“洪星星,你做过很多打破我做人准则的事,我从没有责怪过你,我对你可以说非常宽容,甚至爱护,但你是怎么对我的?”他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声音并不高。过往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中翻滚。
她不明白他为何迅速变脸:“我怎么了?”
“好,既然你还装傻,那我就有话直说—”他走近几步,几乎要挨到她的鼻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告诉我,你是魏宝丰派来监视我的吗?”
她倒退两步:“这,我不是早解释过了吗?”
“坦白。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我没什么可坦白的。”真是莫名其妙,她说,“我都不认识老魏总。”
“是吗?那为什么,关于QW1公开招标的事,我只告诉了你和周亦霖,提案都是我自己在做。但老爷子现在知道了,立刻就要召开董事会反对我。谁给他打的报告?”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能确认,我没有。”
“你没有,周亦霖不可能报告,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跟魏宝丰打的报告?”
“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愿意,我会协助你查明这件事。”
“这句话我听你说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找理由说服自己相信你。但这一次,证据都指向你,没有第二种可能。洪星星,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猛地一拍桌子,一个不稳,小桌上的汤碗哐啷一声滚到地下,发出刺耳的响声。
她低着头,没再说话。
他最讨厌她这一副不再辩解也绝不承认的可怜样:“你装可怜给谁看?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仍没有说话,捡起地上的汤碗,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走出病房,直到遇到孙秘书,也没心情回应孙秘书热情的打招呼声,径自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孙秘书顾不上去追,走到病房门口敲了敲门,轻轻推开:“魏总……”
孙秘书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魏岚就扔了一个枕头出来。
“滚!”
洪星星满脑子想的都是魏岚刚才发火的样子,两个人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刻,但他像今天这样勃然大怒的情形还是第一次。难道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真情谊,就会彼此消耗、彼此折磨吗?
此刻她坐在车里,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她赶紧把脸转向窗外,生怕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窘态。
她从不怕有误会,怕的是,有了澄清的机会时那个人却不肯听……或者,再没有机会听。
润世最近发生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件。
“实验室爆炸案”“摩托车手事件”“冷库遇险”“QW1方案泄密”……招招狠毒,不能再有一点点闪失。这些事件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只有尽快搞清楚,才能解除她的嫌疑。如果洗不清也没有关系,当务之急是找出幕后的那个人,让他没有机会再做出伤害魏岚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窝囊,为什么魏岚对她一点点信任都没有,甚至那样羞辱她,这一刻,她一心想着的还是那个自己要保护的人。
翌日,魏岚脸色苍白、神色阴郁地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周身都带着低气压。
洪星星站起来想要跟他打招呼,却被无视。
“去找周总监拿方案。”他吩咐孙秘书。
“好的。”孙秘书赶忙应允。
“你过来!”魏岚站在办公室门口,回头指着洪星星。
她赶紧跑过去。
“我分析了从我入职前到现在润世发生的几起事件,它们至少来自三方不同的势力,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都是老魏总的责任。我能确定我没有对任何人泄露QW1的方案,周总监也没有,那么魏总,我认为你应该排查其他渠道……”她的语气又急又快,生怕他不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想听我的分析吗?”他决定说得更重一些,“从爆炸案到威胁信,都是老头子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让我接受你这个所谓的‘高级助理’,也就是真正的眼线。之后你为了消除我的怀疑,又策划了几次‘危机事件’彻底得到我的信任,走进我的生活。你的目的达到了,满意吗?所以老头子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
这样吗?
她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似的,表情木然,接着倒退了两步,失魂落魄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这样认为的?”
“不然呢?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钱吗?双倍不够的话,还可以加,你的忠诚值多少,开个价。”他极尽刻薄地说道。
“你能冷静一下,听我的分析吗?”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很冷静。”
他站起来,整了整西装,向外走去,她小碎步紧跟着。
“还跟着?这么闲的话,去把储藏室里的杂物搬到楼下东北角的仓库去吧,电梯就别用了,影响别人上下。什么时候做完,我什么时候听你说话。”他在门口站定,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做完了,你就听我说话?”
“是。”
“好。”
洪星星没再解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储藏室跑去。
孙秘书默默地看着洪星星弯腰推着两个大箱子朝楼梯间移动,刚伸手上去帮忙,就被她倔强地推开了。
魏岚站在楼梯间的门口,看着洪星星搬着箱子向下走,心中五味杂陈。
“魏总,要搬运的杂物太多了,她……”孙秘书企图给洪星星求情。
“如果你心疼她,可以去替她搬。”
孙秘书怯懦地低了低头,她何尝不想,如果不是怕自己暴露,她早就去了。
“准备开会。”他整了整领带,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开了不到五分钟,销售部经理刚展示完PPT,窗外一道闪电,接着雷声滚滚,暴雨倾盆而至。他边听会议报告,边焦虑地朝窗边瞥了一眼,她正在雨中抱着一个大箱子,艰难地往仓库移动。
暴雨早已浇湿了她的全身,头发更是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从他的视角看,她那坚毅的面孔却一成未变。
仿佛有根长长的、尖尖的针,以闪电般的速度在魏岚的心上迅速扎了一下。
狠狠地。
深深地。
一下,又一下,继而开始搅动,不分上下左右。
他想让她停下来,松开的手指又迅速合拢握成拳。
如果一切是我所预想的那般,没关系。
我都可以原谅你。
因为,因为那……是你。
不论你有着什么样的隐情,不论你曾经出卖过我什么。没关系,都没关系。只要你一个道歉,我便无所顾忌,抛下所有犹豫和不快,大步向你走去。
洪星星,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明白我的心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