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所有的英雄梦想,就是保护和照顾好身边的人,不再去想人类那些伟大的意义,甚至愿意为了深爱的人卑微地活着。
凌听的失联像个巨大的屏障,横在魏岚和洪星星中间,洪星星无法置之不理。回来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凌听的电话、给凌听发微信,却始终没有收到回应。
在洪星星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每次给他打电话,就算漏接,他也很快会回过来,可今天怎么了?她胡乱猜测着,约会的心情也大打折扣。
“你还在打电话?”眼看就要到她家门口了,魏岚拽拽她的胳膊,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凌听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也不知道这臭小子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太在意他了?”他的语气酸酸的。
谁愿意在这种时候女朋友一直回拨另一个男人的电话,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情敌?
“你在吃醋?”她没好气地道,“凌听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亲弟弟一样。”
“反正今晚不许你联系他。”
“理由?”
“好不容易约会了一天,你怎么能去找其他男人?”他抢过她的手机,装到兜里。
“还给我!”她去抢。
“你先答应我不找他!”
“无理取闹,”她急了,“他晚上找我没找到,肯定有急事。如果换成是周亦霖,他需要你时,我会禁止你们联系吗?”
“周亦霖跟我是同性,性质完全不一样。你看不出来吗?他喜欢你。”
“你胡说什么!反应过激了吧?”洪星星嗤之以鼻。
开什么国际玩笑?
还有比洪星星更迟钝的人吗?
他决心摊牌:“你心里明白,他喜欢你!我第一眼看见他时,就知道他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他不想做你的朋友、邻居弟弟,他看你的眼神全是占有欲!”
“魏岚,你不要把事情说得这么—”她琢磨了几秒,还是不可能,“凌听不是这样的人。”
“星星,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你这样没有界限地关心他,只会让一切越来越糟。”
“手机还给我!”她真的生气了。
他态度强硬:“不给!”
洪星星瞪着他,开始倒数:“3……2……1!”
见他不为所动,她一个箭步上前,单手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手机,之后便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
她这是真急了。
他忍着疼,匆匆忙忙地跟着下车,一眼便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洪大军,只好离开。
凌听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他家里也没人。
孙秘书似乎和他走得比较近,洪星星迅速打给孙秘书。
“美西,凌听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猛地把薯片丢到一边,从沙发上坐起来,“有件事我忘了问你,昨天晚上我遇见他,他说要去给你送一封情书,他有给你吗?”
“情书?没有!那天晚上—”洪星星愣住了,“我懂了,那天我打电话给他,他一直不接,肯定是看到了我和魏岚在一起……”
洪星星明白了。
她想了想,问:“那他会不会去白房子了?”
“白房子?什么白房子?”
“星星,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懂他的心思吗?白房子,白房子就是他和你约定为你过十八岁成人礼的地方呀。”她越发心疼凌听了。
“十八岁?这也太久远了吧,我哪记得这个……”
“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意吗?上个月,他拉着我把白房子修葺一新,刷了墙,布置得很浪漫。他还给你写了亲笔信,为你买了戒指……”她越说越激动,“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期待着在当初约定的地方等到你,亲口告诉你,当年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原来,魏岚并没有多心。
可是,这怎么可能?
犹豫再三,洪星星开口道:“美西,我不能去白房子找他。我现在只有足够狠心、冷漠,才能让他死心。我越是拖泥带水,他越是难以放下。我必须让他对我彻底失望,才能让他迅速开始新的生活。”
“这……”她怔住,“可你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你真的不去吗?”
“美西,”洪星星的语气软下来,“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弟弟,他该等的人不应该是我,也许,那个人……是你……”
有这么明显?
原来星星早就看透了一切,她一向觉得自己掩藏得足够好,没想到还是早被人洞悉了一切。
除了凌听。
她放下手机,开始换衣服,或许这一次,也该向他说清楚了。
心境不同,景色也跟着变了味道。
海浪喧嚣,仿佛大海也在想念着陆地。有些事情从哪里开始,就让它在哪里结束吧。凌听光脚踩在沙滩上,口中背诵着那封未能送出的信。
“洪星星,我向你请求一个新的身份。我喜欢你,十五年了。下一个十五年,以及以后很多很多个十五年,我想以恋人的身份陪在你身边。这个周末,我在约定过的白房子等你……”
呵,他忍不住为自己的傻气打了个激灵。
他以为自己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没想到……他带着此生最大的诚意准备倾尽全力一搏时,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他的可能性,很早以前就已经是零。
“最幸福的人”距离“最可笑的那个人”有多远?
不过几分钟、几秒钟罢了。
海浪一次次冲上沙滩,覆上一层又一层的细沙。或许时间也会像这海浪一样,终有一天会将这记忆冲刷、覆盖,爱过的人也会变成生命里的路人甲。
想到这里,他的心疼了一下,星星姐也会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路人甲吗?
这似乎是他更不能接受的结果。
洪星星小鸟依人般靠在魏岚的身上,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从未见过她笑得那般甜蜜和放松,小女人般的、羞涩的、娇柔的、妩媚的笑。
希望她幸福自然是真的,可一想到这幸福彻底与自己无关,他又觉得痛彻心扉。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洪星星终于肯给他回电话了。
第二十六个未接来电。
比自己打给她的要……多出八个。
“喂?凌听!”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急。
那就都说开吧,虽然这个场景他曾在脑海里演绎了上千遍。
“星星,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
“你……喜欢的人,是……魏岚吗?”
凌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把这句话问出口的,像个垂死之人,还在期盼着医生能给个奇迹。
“是。”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我们已经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很抱歉没有告诉你,因为工作的关系,公布恋情会有很多麻烦。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 星星姐, ” 他打断她的解释, “ 你们两个很般配, 你要幸福。”
“谢谢。”她的语气很轻,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医生没有带来新的希望。
你还期盼着什么呢?
他苦笑着按下关机键,一切已成定局,爱情终究是不讲先来后到的。
孙秘书站在白房子的门外,看着里面的亮光,知道凌听就在里面,抬起手想敲门,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安慰他?骂他?还是让他睁大眼睛看看,谁才是那个时时刻刻把他的喜怒哀乐挂在心上的人?
她踱来踱去,门突然开了,凌听颓废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个大垃圾袋。
她退后几步:“那个,垃圾,我帮你扔。”
他没理她,顺手把垃圾袋放在门口,袋子里的酒瓶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
“你喝了多少?”
“不多,一箱。”他转身进屋,抓起桌上的啤酒继续喝。
“别喝了。”她抢过他手里的瓶子,“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躲起来,但星星已经做了选择。人总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没办法在一起的人。你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这些还不懂吗?”
“说完了?你以为你是谁?我妈?大半夜跑到这里指手画脚,自以为是。”
她气得火冒三丈:“你够了!我开车开了这么大老远来看你,就是来受你侮辱的?”
“那怎么着,还想让我给你颁个奖?”他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偏偏她要往上撞,“我现在脑子不是很清醒,不想当靶子的话,就滚远点儿。”
“你说的是气话,”屋里一片狼藉,她开始动手收拾,“我不走。不,我先收拾一下再走。”
她终究还是对喜欢的人硬不下心肠,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摔门就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吗?她非常没骨气地收起桌上乱七八糟的废纸屑和压满烟头的烟灰缸,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孙美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的情绪慢慢稳定,“如果你只是可怜我,没必要的,我不领情。”
“我只是觉得,你好歹也是二十岁的人了,因为感情受挫就变成这个熊样,关机、玩失联,把自己和别人的生活搞得一团乱。”她拿过抽纸,抽了一张,擦擦手,“好玩吗?”
“别人?呵呵,哪有别人?就算我现在消失,也影响不到任何人的生活。”
“当然影响得到。你对我……”她咬着嘴唇,“……对星星,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打断她:“你要走就快走,不要在这儿播撒你廉价的关心,也不要给我灌什么心灵鸡汤。如果你说你讨厌我,我可能还会觉得你真实一点儿,真诚一点儿,别假惺惺的。”
假惺惺?
她的怒火噌一下就冒出来了:“是,没错,我讨厌你!讨厌你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给我打电话,因为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我讨厌你,因为你自私自利,我是你随叫随到的‘朋友’,听你倾诉难过,听你诉说对另一个女孩儿的暗恋,还要笑着开导你,笑着帮你出谋划策。”
他被她的气势吓到,偏了偏头。
“而你是怎么对我的?不高兴的时候冲我发脾气,回过头来又哄着我。你真的在意我吗?你只是怕,怕我彻底跟你翻脸,再没有人像我这样对你好,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流下来,拿手迅速抹了一把:“凌听,你就是个浑蛋。”说罢,她便跑向门口,拉开门,“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等你了。”
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她喜欢……我?
凌听赤着脚,踉踉跄跄地追出门,满地的鹅卵石硌得脚生疼,半跳着狼狈寻找,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正伏在车门上哭泣的她。
“美西,你说得对,我……我就是个浑蛋!”
他扳过孙秘书的肩膀,趁着酒劲吻上去。
……
晨光照进房间,凌听皱着眉头醒来,头痛欲裂。
他闭着眼,挣扎了五秒,翻身坐起,却见一旁的枕头上放着一只粉色手环。
整个房间已经焕然一新。
孙秘书不知何时离去了,一旁的沙发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衬衫。
昨天?
他的头嗡的一下,他想起昨晚和孙秘书的种种,狠狠地,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魏岚和洪星星这对恋人,并不知道昨晚在凌听和孙美西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惹女朋友生气,总是要主动低头的,哪怕魏岚坚持认为并不是自己的错。
吵架绝不过夜,周亦霖早就教过他。
嗯,没皮没脸地哄呗。
谈恋爱这件事,就是不要脸。
他用微信疯狂轰炸着洪星星。
“昨天都是我不对,我光顾着生气了,完全没考虑到你和凌听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他对你有多重要。在你遇到我之前,是他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不该那么小气。”
她没有回。
“原谅我,亲亲。”
“你不回应,就是原谅我了,对不对?”
“你是担心我睡着了,怕发微信让我兴奋吗?有这样的女朋友真是幸福呀。”
“还不回吗?你怎么舍得……”
“呜呜呜呜,星星,紧急情况,万分紧急。你知道吗?有一个男人因为女朋友不回他微信,快要难过死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洪星星!”
“猩猩!”
“大猩猩!”
…………
她确实在生气,本想一晚上不搭理他,让他好好反省的。但随着他一条又一条的微信炸弹,很快溃不成军。
为了彼此今晚能睡个好觉,她还是回了。
“好了,别闹了。你要是这样说,我也要向你道歉。说好作为你的女朋友,要给你足够的安全感的,我做得也不够好。”
想必他确实一直可怜巴巴而执着地等着。
他果然很快回了信息:“你确实应该和他好好谈谈。”
紧接着他又发来了一条:“单独谈,我不干涉。”
虽然他看不到,但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而且我会告诉他,魏岚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
两人各自看着手机,不自知地弯着嘴角。
润世大厅,媒体记者蜂拥而至,挤了个满满当当。
高松一路小跑着,仍被媒体记者拦住了去路。
“对润世遭遇欧洲诈骗公司,您有什么细节可以透露吗?”
“现在的润世是否处于资金链断裂的困境?”
“有传言说,魏岚已经在准备申请贷款了?”
…………
旁边的秘书护着高松:“对不起,我们无可奉告。”
出乎意料,本该迅速进入门禁通道的高松却往外站了站,停下脚步。
记者的问题层出不穷,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想问润世是不是要完蛋了。魏岚一早就躲着众人,更示意各部门不得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这个高松……好像哪里不太对。
“谢谢大家的关心,”高松示意秘书退到自己身后,一副“既然你们如此有诚意,那我就有诚意地和大家沟通”的无何奈何样,“咱们润世制药,做药先做人。公司的情况呢,我不隐瞒,资金上是遇到了一点儿问题,严重的话有可能影响一些重点项目的开发。不过魏总已经在尽力弥补了,希望不会对公司的正常运营和员工的工资发放造成影响……”
洪星星微眯着眼,高松这是在搞什么鬼?
这个回答看上去诚恳、积极,但只要是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话中有话。
大堂闹闹哄哄的采访还在继续,洪星星和孙秘书实在撑不下去了,两人对视几秒,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魏岚的办公室。
“这次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洪星星顾不上掩饰两人的关系,抓着魏岚的手急急地问。
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给两人展示一个全是俄语的报告页面。
“RCA公司宣告破产。我正在试图获取后台权限,看更详细的破产报告。”
“RCA……是上个月下了一笔大单的俄国公司?”孙秘书问。
“嗯!交货日期马上就到了,生产部也早已按照要求打包完毕,只等发货。近期我们砸了很多钱在这笔大单里,收不到尾款……公司的资金链确实会出问题。”
洪星星不解:“但这并不等于我们会亏钱吧?他们没能力接这批货,我们再找别的买家也行呀。”
魏岚摇头:“国内,尤其是东部的OTC药品市场基本趋近饱和,平时的订单都是定量生产。没有经销商能吃下我们这么大的量。这下生产的OTC药品恐怕都要积压了。如果只是单纯的积压库存,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慢慢解决。只是QW1招标在即,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时间给我们慢慢回款,公司资金链一旦出问题,势必影响QW1项目的招标和推进……”
“ 既然…… 这批药是按照欧标生产的, 我们试试找国外的买家?”
“是。但没合作过的公司,肯定要走考察、寄送样品等一系列程序,我们耗不起时间。”他想了想,“我已经让海外事业部和欧洲的公司取得联系,看是否有潜在买家,你帮我督促进度。”
“好的。”洪星星应允。
“孙秘书,你联系工厂,多生产一批中文外包装,我们做积压药品转内销的准备。”
“明白。”孙秘书立刻做好记录。
“希望我们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洪星星看着魏岚,坚定地说道:“一定不会白费。”
两个女生出了董事长办公室后,洪星星拉住孙秘书的胳膊:“凌听还好吗?”
“嗯。”孙秘书突然极其不自在地垂下头。
“他请了一周的假,我刚才发信息问他,他居然说去旅游散心了。真是个小孩儿,有什么问题不能直接面对,必须采取逃避的方式?”
孙秘书心想,是,何必呢?
只是孙秘书不知道这一次他逃避的是谁,洪星星,还是她?
“真让人担心!气死我了,等他回来,我要抓住他打一顿。”她转过身看向孙秘书,“哎,你们……你俩怎么样了?”
“我俩?”孙秘书眼神黯淡,“哪有空想这些呀?现在公司面临难关,得加紧工作,尽快帮魏总解决问题。”
“嗯!也是。”洪星星赞同地点点头,两人继续向各自的工位走去。
魏宝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身旁的康叔在盛养生粥。
“看看,”他把文件扔到桌上,“事情发生三天,要求魏岚辞职的报告,我已经收到五份了。”
“都是高松手底下的人?”康叔笑。
“不全是,”他摇摇头,“高松此人心思不单纯我是知道的,但董事会的几个老家伙也说,建议魏岚退居副职,高松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这么直接?”康叔惊讶。
“他们的意思是,让魏岚跟着高松学习几年,再执掌公司。”
有人按门铃,他一阵激动,赶紧藏起桌上的报告:“是不是魏岚回来了,快去开门。”
康叔去了又回,把一张卡片递给他:“是嘉乐的安总差人送来的。”
“让我去他府上拜访,确保他投QW1的优先权,他可以帮忙消化掉咱们仓库里现在积压的囤货?”
“那……”
“没有称谓,没有一个‘请’字。这么多年了,这老家伙还是这么没礼貌。”
“老爷,其实您可以考虑一下。”康叔小心翼翼地提议,“嘉乐在抗癌药领域是很有经验的公司,实力雄厚,安总也是您的故交。如果能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不是一举两得吗?”
“唉,故交……”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康叔,没有说话。
洪星星从海外事业部的同事处要来一些名单,都是一些众人认为绝无可能的企业。可是万一呢?
查看企业的资料及背景,了解对方的商业信誉和规模,然后发送邮件、寄送样品,一连几天洪星星忙得连多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下班后,她和魏岚胡乱地吃了两口饭,就又开始忙碌了。
“给乌克兰两家企业的样品已经寄到当地了,明天就能到他们手里。”她把电脑翻过去给魏岚看,打了个哈欠。
“其实有更快的解决办法。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找他。”他看她陪着自己如此辛苦,有点儿心疼。
“你是说,老魏总?”
“嗯。”他点头,“俄罗斯那边出问题已经好几天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想,他肯定找好了门路,就等着我去找他呢。”
“可是魏岚,他为你着想,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或许你可以试着去……”
“你以为我恨他?”他望向窗外,“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爸,但正因为他是我爸,我才不想低头。最早接到这笔订单的时候,我以为是一个良机。四十多天,加紧赶工把它做下来,那么润世今年的毛利就超过了去年。”
“也就意味着,你可以赢他?”
“对。人一飘就容易犯错,盲目、自大、急功近利,现在想来这确实就是我当时签单时的心态。太急于得到的东西,最后往往都会失去,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工作组层层把关,理论上来说,已经把风险降到最低了。谁能想到那个伊万是诈骗犯呢。”
她不想让他太自责。
“关于他的记录我看了,他签了好几个国际大单,把公司包装成一个体量极大的采购商,以公司的名义贷了很多款,现在卷钱跑了,俄罗斯警方都在抓他,但连影子都没摸到。”
金色劳力士、马三纲、听魏岚说话时的表情、手腕上晒出的印记……她眉头微皱,又想起了俄商一行人那天的细节。
“怎么了?”
“没什么,脑子有点儿乱。你要通宵吗?”
“白天忙着应酬董事会那些老家伙,只有把工作放到晚上了。”
“那我陪你。”
他伸手揉她的头发:“好了,我知道。这几天你也累了,为我做得足够多了。营销部和海外开发部也都有同步进行。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爸肯定在等你,别让他担心。”
她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等等!”魏岚把洪星星拉过来面对自己,给她一颗一颗地扣上大衣的扣子,“晚上了,外面凉。”
“嗯!”洪星星在他脸上啄了一下,转身跑去门口,半开的门外,康叔和魏宝丰正一脸尴尬地看着他们。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魏宝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魏岚,开了个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的玩笑。
洪星星的脸越发红了。
魏宝丰很高兴。
“您大老远来一趟,不会是跟我逗闷子的吧?”魏岚心里自然有数。
“那我们就直说。我有渠道给你解决仓库里积压的QTC药品囤货。”
“我可以解决,不需要劳您大驾。”
魏宝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你首先要弄清楚,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润世,帮我们魏家的产业。你一个人解决,怎么解决?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笼资金,难道你要亏本低价抛售?”
“那是下下策!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我看差不了多少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润世的行业地位会受到多大的打击?你心心念念的QW1招标也别想正常推进。知不知道外面那些媒体现在怎么说?谁愿意跟一家江河日下的公司合作开发新项目?”
“您指的是,高松的那段采访吧。他的狼子野心,我以为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看得出来,也不该拿他的话当回事。”
“你是暗示我老了,脑子糊涂了?我告诉你,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魏宝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以为高松的那些话不会有人信?外面不明真相的人,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人言可畏,懂不懂?”
或许是过于激动,他止不住地咳嗽,康叔急忙拍他的背。
“高松心术不正,我何尝不知道?他就是一匹喂不熟的狼。但在对外战争里,一匹能作战的狼,也好过一个无能的将军!”
“无能。好,我无能。”魏岚再次被戳伤,“也是,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废物,不配做你魏宝丰的儿子。行!”他站起来,向魏宝丰深鞠一躬,“抱歉,又一次让你失望了。我向董事会保证了这周内会解决OTC药品的积压问题,如果做不到,我自请卸任。”
他拉开门,径自离开。
“魏岚!”洪星星回头看被气得够呛的魏宝丰,“我去追他。您先消消气。”
魏岚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头子儿,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努力还是没办法得到老头儿的承认,更别说什么认错了。不知道这是老头儿的悲哀,还是他的悲哀。
街边的小贩正站在一个用透明的玻璃罩罩住的小摊前卖力地吆喝着。
“糖葫芦!又甜又大的糖葫芦!”
他想起和洪星星带着钱梅梅游玩的那个周末,此刻那点儿温存的记忆让他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两个,带走。”他朝着小贩伸出两根手指。
“好嘞,十二块。”
小贩熟练地给糖葫芦套上牛皮纸袋,递给魏岚。
魏岚付了钱,拎着袋子往回走。虽然很生老头儿的气,但洪星星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就这样跑出来,把她留在那里,单独面对那样的窘境,着实不够成熟。他正掉头回转,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从旁边的店里出来,推推搡搡地斗嘴,他躲避不及,糖葫芦被其中一人撞到地上,他刚想立刻捡起来,又被另一个人猛地踩了一脚。
“喂—你们把我的糖葫芦弄坏了。”他伸手去抓一个人的肩膀。
“滚开!”那人回身就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躲闪不及,痛得咧嘴,反手一拳打上那人的鼻子。
“哎哟,还敢还手?也不查查虎哥在这附近是什么人物!”那人没想到他会反击,从兜里抽出刀子。
他猛地一惊,后退几步。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抓住他的胳膊。
是洪星星。
“星星!”他大喜,“你怎么来了?”
“一边歇着,看我怎么教这个孙子好好做人。”她说着站定,摆好了迎战的姿势。
“疯了!哪儿有让女朋友帮着打架的?”他与她呈背靠背模式,护住她的后方。
“女朋友怎么了!别忘了我还是你的教练呢!”她猛地抬腿,对着奔来的那人就是一脚。那人被踹得猛退了几步,拎起手上的刀子,踉踉跄跄地站稳。
另一人看自己的同伙落了下风,瞬间从店里叫出来几个人,个个手里拎着家伙,棍子、拖把、啤酒瓶……将二人围了起来。
“敢打老子,今天老子非得卸你俩一条胳膊、一条腿。”虎哥一看自己人多势众,嚣张得很。
她看着这群乌合之众,忍不住冷笑:“好!你可千万别。待会儿到了派出所,希望你还有现在的气势。”
没几招她便将对方打了个落花流水,再加上魏岚的配合,没几分钟四个流氓就被制服在地,最后两个小弟见状不妙,干脆双膝一跪,主动献上手腕。
“警察来了!”街边有人大喊。
她抓着魏岚迅速开溜。
他跑了几步,骤然停下:“不,不对呀,他们是流氓,我们抓住他们是大功一件,干吗要跑?”
“魏大少爷,和流氓打架斗殴,那也是扰乱社会治安,咱们把他们绑了,让警察带走就行了,干吗还要自投罗网?”
“那警察不会找咱们吗?”他可不想违法。
“你没听周围的店家刚才说咱这是为民除害吗?平日里他们不知道怎么被这些小流氓骚扰呢,肯定也会跟警察说明情况的,说不定警察叔叔看在咱们为民除害的分儿上,就不追究了呢?”她笑出声,摸了摸他的头,“你头发乱成鸡窝了,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个样子。”
“还好意思笑我,你鼻尖上都是土!”他整整发型。
“你裤脚磨破了。”
“你扣子少了一颗!”
两人大笑。
“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汽车在市区行驶了十几分钟,出了辅路直奔南四环。七拐八拐,在一座破旧的家属楼前停下。
她惊讶于他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这是……?”
“我的秘密基地。”他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往上走。
到了顶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门,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片空旷的天台。看得出有人定期打扫,地上尘土极少,只有几片落叶罢了。
对面是一个公园,并没有其他高楼,因此视野良好。
他拉着她走到天台边,俯瞰夜景。
“你经常来这里?”洪星星问。
“小时候经常来。那时候我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带着零食和果汁跑来这里。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更像自己的家。”
她心疼地看着他。
“真羡慕你和你爸关系那么好,什么都能聊,哪儿像我,脾气这么差,一点就着,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也知道呀?”她用讽刺的语气问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对你,对其他的朋友都很温柔,有没有?”
“没有吧,咱俩刚认识那会儿,你恨不得把我吃了。”
“那结果还不是我躺在医院?”
她笑。
“其实,我爸也是别人眼中脾气温和、为人宽容、爱开玩笑的老顽童。但只要我们两个碰到一起,一开口说话,下一秒就是核爆。”
他叹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去解决这个问题?”
“我想过。也许,等我完成我的梦想之后,它就迎刃而解了。”
“你的梦想?你是指—”
“让公司在我的手里越来越强大,超越我父亲的成绩,让他真心认可我。”
“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感激地看着她,心中涌起阵阵暖流。
她看向夜空:“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吗?”
“想变成超人。”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怎么跟我的梦想一样?”
他惊喜地问:“你?超级英雄?”
“打败邪恶势力,”她振臂高呼,“维护社会正义,拯救地球和人类,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超人!”
“那现在呢?”
“一样。”
“嗯?”
“我还是想做超人。”
“拯救地球的超人吗?”他笑着问。
“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地球对我来说太广阔,又太沉重了。我以前服役的时候,去过很多国外的城市执行任务。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战斗,总有一种……虚幻的热血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在拯救地球。”她接着说道,“直到,我爸为了保护我,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没那么强大,我甚至,连身边的人也保护不好。”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她的意思,现在她所有的英雄梦想,就是保护和照顾好身边的人,不再去想人类那些伟大的意义,甚至愿意为了深爱的人卑微地活着,她觉得这是一种更大程度上的成熟。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优秀了。”他揽过她的肩。
“所以我想保护你。我不想一谈恋爱,就变成一只无所事事的金丝雀,待在安全的小笼子里给你唱歌。”
“我明白,那不是你。”
“我要站在你身边,和你并肩作战。我希望,所有我目之所及的地方,不再有任何欺压和不公。我身边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可以平安地生活下去。保护我的小家,这就是我的梦想。”
“喂,这个难度和拯救地球不相上下!”
“是呀,好难。”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过你很幸运,告诉你个秘密。”
“你身边这个又聪明又努力,最重要的是还很帅的男朋友,也是一个超人。”
她斜了他一眼。
“不论对手是多强大、多可怕的怪兽,不论前路有多么艰难,要去到冰川或者海底,甚至不论你要拯救地球还是毁灭地球,他都会站在你这边,永远陪着你。”
她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他揽着她,眉眼带笑,低头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