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用一种难听极了的腔调哭泣,呜呜呜,一刻不停地在侯一桃耳心里拉来拉去。
他睁开眼,大叫一声:“天呀,这是啥地方?”
雪像一张巨大的网,不停地朝下落着。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了,他的双脚就深深地陷进雪窝里。灰色的雾气裹着冰雪碎末,在远处的原野上升腾,忽儿堆积起来,成了黑黝黝的一片。耀眼的雪线就消失在黑色的雾气中,似乎那便是世界的尽头。忽儿,雾气在颤动中悄悄融化,成稀薄的一片透明纱,能清晰地看见薄纱背后的那座巍峨的山。山体是冰,峰尖如剑,风扫过似乎能听见嚓嚓嚓的钢响。山下有座寨子,隐隐约约浮在雾气中。他艰难地踩着雪,朝那里走去。寨前有棵掉光了叶子的树,枝上扎了条红色的绸缎,在风中飘**。在茫茫的雪地里,红色显得特别的刺眼。
那片红色在眼前渐渐长大,淹没了整个雪原时,他醒来了。
他抱着冰冷的身子,裹在薄薄的毛毯中,眼前还晃着那片刺眼的红色。他看看桌上的闹钟,才半夜一点多。桌上放着准备写给左莉却一笔没落的信,他没睡眠了,又拿起信纸,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动笔。
他在想那雪。他长在南方,记忆里从来没有雪,却梦见了那么大的雪。还有那条飘在树枝上的红绸缎。他想那肯定是什么预兆,他得去那个冬天飘雪的高原小城。
他没心情写信了,信纸揉成一团进扔了纸篓。他开始准备去高原的东西,拉开衣柜,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件能防御高原酷寒的衣裤。
第二天一早,他向肖老总递交了辞职报告。
肖老总说:“怎么?我们报社亏待你了?”
他说:“没有。我该结婚了,我的未婚妻在那边等我。”
肖老总说:“你就不能再等几天?你都快转正了。”
他说:“不等了。你今天给我办了,我今天就走。你今不给我办,我今天也走。”
肖老总摇摇头,他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有些无奈地签了字,说:“去财务室把你的工资和奖金领了,我给财务打个招呼,把你全年的奖金提前发了。你结婚也需要钱。”侯一桃把该办的关系全办了后,肖总又叫住他,很深情地对他说:“小侯,你要想清楚,不要意气用事哟。我们报社发展缓慢,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整合与改革。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们敞开大门欢迎你。”
侯一桃说:“那我受宠若惊了。”
他去买了明天早上的船票。他想吃了晚饭再到码头上去逛逛。
他从新闻部门前走过。他的办公桌已被拖到走廊边,上面还能嗅到他身上的那种啤酒浸泡过似的气味。门内有光,他便好奇地伸着脑袋往内瞧。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钻进鼻孔,像细小甲虫伸出尖利的爪子,在脆弱的鼻道内爬来爬去,他忍不住拼命喷嚏起来,打得泪水鼻涕四处喷溅。
马芸芸正在听焦胖子介绍一瓶香水的来历、品味和特色,焦胖子容光焕发,揭开香水瓶盖,在鼻孔前嗅嗅,又让马芸芸嗅嗅。马芸芸满脸都是幸福的笑。无声无息的笑混合着浓浓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房间。她抬头,看见了咳喘得十分狼狈的侯一桃,招招手说:“小候,快来看看,老焦买的这瓶‘毕扬’香水,他说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香水,有股神秘的东方香味。”
侯一桃扯了一团纸巾,揩擦着满脸的泪水和鼻涕,说:“饶了我吧。别让怀疑你们是在合谋害死我。”
他俩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马芸芸扶着焦胖子宽厚的肩膀,笑得喘不过气。
侯一桃拉开抽屉,捡了几样东西的进挂包里。马芸芸说:“你真的要走?”
“明天早上的船。”
“我们都弄不懂你,到底啥事惹烦的你,这么慌着要走?”
“我也不明白,”侯一桃轻轻笑了一声,说:“就是想走。”
“你就不等几天。我与老焦圣诞节那天举行婚礼,你就不能喝两杯我们的喜酒再走?”
侯一桃把茶缸里的残茶倒掉,扔进包里,说:“再不走,我会被你们的香水闷死了。好了,祝福你们,我要开船了!”
“开船?”马芸芸望着侯一桃,不知他在说什么:“你不是明天早上的船票?”
侯一桃轻松地笑了一声,笑得很神秘。他推门出去,心里还蹦着想说出口的那句话:“我们都是船。你找着了岸,有了休憩的码头,而我还得奔波、寻找。”
岸在什么地方?是那座飘着大雪的高原小城吗?侯一桃心里还是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