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烬与阮玉梅番外【四】

自从阮珑玲出嫁之后, 小为安也一起随居至了澜翠苑,整个阮府一下子空寂了不少,这两座居所虽同坐落在大坨巷中, 可到底也有些距离。

阮家人各自手头都有事要忙, 所以除了偶尔逢年过节,大多是十日左右相聚一次。

可今日。

媒婆递上来了张装裱精致的烫红聘贴, 仿若一时激起千层浪,让整个阮家都炸开了锅。

阮珑玲原本人正在宫中,闻讯之后立即往家中赶, 直到将那张聘请帖子拿着手中,将落款的那两个字看了又看, 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竟真是薛家的拜帖。

薛烬当真要娶你?可你与他素日从无交集, 他为何会想要娶你呢?”

面对这张忽如其来的聘贴, 阮玉梅也觉得颇有些猝不及防,离簪花宴已过去一月有余了,她这些时日耳旁时时响起薛烬说得求娶之言,可眼见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还不见媒人上门,便暗暗觉得他或是失言,又或是后悔了。

现下这聘贴就在眼前了, 反而多添了几分意外。

面对姐姐的疑问,阮玉梅也不敢隐瞒,将她与薛烬拢共见过几面,见面时都放生了些什么……每一字每一句,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也是在诉说过程中,她才惊觉反应过来, 原来自从在仙客来见到薛烬的第一面起,到后来遇见他的每个瞬间,都好似烙在脑中一样,记忆如新。

两个姐姐听完之后,反应各有不同。

阮丽云掰着指头数,“这么说起来,算上陋巷救人,铺前维护,林中解围……薛烬襄救了你好几次,说不定早就对你暗生情愫了。”

“襄救了几次又如何?

救弱扶小不是君子分内之事么?”

比起端庄淑慧的阮丽云,阮珑玲则格外护短些,她颇有些义愤填膺道,

“饶是薛烬确对梅儿有心意又如何?二姐你听听他那趾高气扬的态度,仿若他与梅儿的婚事现在已经板上钉钉,轻巧得好像是探囊取物,哪里看得出来有半分诚意?他现在就说梅儿蠢笨眼瞎,若是当真让梅儿嫁过去,还指不定如何言语唾弃呢。

那薛烬性子阴沉,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委实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妹夫人选。”

可阮珑玲也明白,情爱之事,又岂是她这个外人能置喙得了的?

她蹙着眉头,朝妹妹问道,

“梅儿,其他的事情我都能替你做主,唯这一桩,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你只同我们说,你可喜欢薛烬?想要嫁给他为妻?”

这问题问得直白,阮玉梅瞬间脸胀至通红,低头垂睫,指尖不断搅动着手帕,

“愿不愿嫁给他……这…这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说的那些话,我听了心中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可我总觉得他虽唇拙嘴笨了些,人好像并不坏,也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不堪…”

二位姐姐到底年长些,知道少女怀春是何滋味,将妹妹这副小女子情态都看在眼里,且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回护之意,默契对视了一眼,自然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既来求娶,你又不讨厌他,那我也不怕做个恶人,帮你试试他求娶的决心。”

阮珑玲牵过妹妹的指尖握在掌中,带了些感慨谆谆嘱咐道,

“梅儿,我是真真担心……

薛家与顺国公府一样,也是绵延了十几代的功勋豪门,若是早一个月前薛烬看上了你,想要对你巧取豪夺,咱们阮家未必有抵抗之力,可现如今,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有你三姐夫给咱们顶着,咱家才算有了给你拒婚的底气,所以无论是嫁,还是不嫁,你只凭自己的心。

只要你不松口,无论薛烬使何手段,这门婚事断然是成不了。”

姐姐说得没错……若阮家现如今还是商户,若她没有个当首辅的姐夫,那薛烬又当如何?依着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性子,还会如现在这般谨守着规矩,上门求娶么?

阮玉梅的眸光,落在那纸烫金聘书上……

事关终身大事,她定要想得清清楚楚,方可松口才行。

又过了几天。

休沐前一日,薛烬命人递送了封拜帖来阮府,道有政事要与阮成峰相商,想要上门拜访。

一个锦衣卫统帅,一个是户部清吏,在朝堂上委实八杆子都打不着,更莫要提有何紧急要事了,阮家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他此次上门,必是为了求娶阮玉梅而来。

巳时六刻,薛家那辆通体漆黑,泛着银光的车架,准时驶停在了大驼巷的巷尾。

门房立即迎了上来,将他请入了阮府宽敞明亮的正堂上,前脚才踏入堂中,抬眼朝前一望,便发现阮家人早已做了满堂。

阮家走失的大哥阮建洲,如今已在太医们的精心调理下恢复了记忆,端坐在右手主位上。

另一边坐着已经出嫁,可多年来支撑着门楣的阮珑玲。

阮丽云与阮成峰姐弟二人,依次坐在左侧下首。

当事人阮玉梅并未在堂上现身。

事关家中女眷婚嫁之事,亲长们一个个都格外慎重。

也顾不上薛烬是何身份,是何头衔,用尽量不让人觉得冒犯的审视眸光,将薛烬从上到下全都打量了个遍……

事事真真是无常。

谁能想到,几乎在座的所有阮家人,分明在一月之前,还被薛烬提在刑部威逼拷问,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可今日,情势完全逆转。

众人都端坐着,唯薛烬一人孑然站在厅堂之上,且无人发话让他落座,俨然是要先给他个下马威。

阮家人是如何团结一致,齐心合力的,在庭审那日他早已见识过,他亲自带着媒人上门来求娶,也早料想到了他们或许会更谨慎严苛些,所以也并不计较如此怠慢。

由于事关重大,薛烬觉得着黑色不吉,所以特意更换了件墨青色锦袍,上好的面料随着他的动作泛出光泽,身姿挺直如松,略略朝堂中诸人拱了拱手,便也算得上是见安问礼过了。

若不细看,未察觉到他眼底的些微不耐,只怕旁人都会以为站在眼前的是个翩跹有礼的贵公子,丝毫想不到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薛烬负手而立,顶着众人的眸光没有丝毫心怯,大有以一人战群儒的气势,开门见山直直问道,

“三日前,我遣媒婆上贵府送拜帖,意欲求娶贵府嫡四女阮玉梅为妻,执掌中馈携手余生,可憾并未收到回音。

所以今日,特上门来求问。”

清冽疏离的音调,响彻在宽阔的厅堂上方,阮家人脸上神色各异。

阮珑玲眉头微蹙,还是不太喜欢薛烬身上这股锋锐的气场,云淡风轻端起茶杯,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沫,

“实在是这些时日来,诸位郎君们送来的聘贴太多堆成了山,根本无法一一回复。

薛大统领,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薛烬明白,若想要成功将那小糊涂虫娶到手,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得到阮珑玲的认同。

且或是因为阮玉梅这二姐嫁入公爵豪府,经常出入皇宫的关系,她通身都充斥着贵不可及的龙皇贵气,威压迎面而来,甚至能压盖得住薛烬的反骨戾气,男人面上略微倨傲的神情微微一滞。

他这才略略低头,道了句,

“一家有女百家求,回复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阮丽云向来是个最和善的性子,察觉到气氛有丝微妙的剑拔弩张,立即接过话头来,为打了个圆场,

“薛公子站了这么许久,定然是累了,快快请坐莫要拘礼。”

薛烬颔了颔首,坐在了右侧的首位上。

直到此时,阮家兄长阮建州才针对于婚嫁之事,一一盘问起来。

“我家胞妹才貌双全,本该早就出嫁,之所以留阁到今日,不过是因为还未遇上有缘人,她虽年龄稍大些,我们也断不能让她屈就。她未来的郎君,定是要细细挑选,优中择优。

其实论才貌,论手段,论学识,论武功……薛公子自然是这晏朝郎君的个中翘楚,可就是不知,今后这家宅中是否安宁。”

“敢问薛公子,之前房中可有侍妾通房?娇俏佳人?”

“一个也无。”

“再问薛公子,娶妻之后,是否还会纳妾?”

“必不再纳二美。”

“还问薛公子,今后若是成家,会将爱妻带离京城么?

我家玉梅胆子小,又恋家,除非两个姐姐出门压货盘账,成峰外出求学……她从未离开过家人半步,所以若她今后的郎君要搬离京城,只怕她会不习惯。”

“……锦衣卫指挥使乃皇家重臣,终生掌军驻卫皇宫,轻易不会腾挪。”

说完这句,薛烬默了默后,又添了一句,“可锦衣卫随御命调遣,保不齐今后或有可能会出京当差,离京调任……若有这一日,我定会上奏求请驻留京城。”

眼见他思虑如此周到,为人处事都异常稳重,阮家人彼此对了个眼神,对他的信任值与好感升了几分。

这几个问题,乃是最原则性的绝不可让步的,既然薛烬能为妹妹做到如此地步,那看来确是情根深种了的,可到底他身上那股子傲气,还需再压上一压。

阮珑玲嘴角上扬,浅笑着柔声问了句,

“不知薛大统领可会绣花?”

前几个问题,薛烬尚且能明白阮家人的顾虑。

可这骤然问他会不会绣花?就真真让他眸底涌现出些些困惑。

“来人,将东西拿上来吧。”

在阮珑玲的一声令下,门外传来动静,阮玉梅的贴身婢女小红手中捧了一卷布料踏入厅中,在阿杏的协助下,二人将布轴缓缓摊开,布面上的各处,已经被人用各式各样的岩彩标记上,约有半人高。

“薛公子若是心爱玉梅,那也理应清楚,玉梅的绣工乃天下一绝,她也痴迷此道无法自拔。

早在六年前还在扬州时她就放言,这世间若有哪个郎君,能亲手为她将这幅万马奔腾图绣出来,她定然嫁给那人为妻,甘愿给他做一世的衣裤鞋袜。”

“只是……薛公子这拿剑的手,恐怕是捻不住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