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夫妻日常生活小甜点八

或许是一灯大师的祝祷起了作用, 又或是那供奉在相国寺的大海灯直达天庭神仙圣听……阮珑玲这一胎,并未受什么苦,没有遭什么罪, 就将孩子顺利生了下来。

生的还是个梦寐以求的女儿。

产妇不能受风, 正房中被遮得严严实实,被褥也多添了一床, 阮珑玲戴了抹额, 正侧躺在榻上, 瞧着襁褓中的女儿……

这孩子由乳母喂了奶, 原本正昏昏沉沉睡着,或是心有所感,眨巴眨巴眼睛转醒了, 直直对上了阮珑玲的眸子,原以为她就要哭闹, 谁知这孩子眉眼一弯, 如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竟灿然笑了……

这一笑,将阮珑玲的心都笑暖了。

她顾不上刚生产完还稍有不适的身体,从榻上挣扎了起来,将孩子抱在了怀中。

已经是生了两胎的妇人了, 可除了装扮与往常同以外, 她的容颜比起以往,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通身的锐气消了不少, 眉眼间尽显慈爱, 整个人都柔和无比, 笼罩着母性的光辉, 更多了几分丰腴成熟的韵味。

李渚霖跨入房中,撩开厚重遮风的床帷,见爱妻没有好好躺着休息,反而正在抱孩子,立马蹙起了眉头,难得带了几分强硬道,

“孩子又跑不了,什么时候不能抱?

你现在刚生产完,气血两亏,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快将孩子放下躺回被中去。”

阮珑玲晓得他这是为自己好,便将孩子放回了塌上,就要准备依言躺下,可谁知孩子却不乐意了,咿咿呀呀吱唔着蹬起腿来……

眼见孩子嘴巴一瘪,就要出哭声来,她连忙又将孩子抱起,塞入了李渚霖的怀中,他从未抱过这般娇软幼弱的婴孩,手忙脚乱地接过,一时间四肢僵硬无比,只觉怀中抱了块易碎的豆腐,拿捏不好力道…

倒也是奇怪。

李渚霖的动作极其怪异,偏偏孩子在被父亲抱在怀里中的瞬间,一下子又多云转晴,不哭不闹了,只伸出小手掌,向上往空中抓挠着什么……

“孩子好像是看上了你挂在胸前的压襟,想要抓在手里玩儿呢。”

知女莫若母。

阮珑玲顺着孩子手掌的方向望去,抬起手将李渚霖垂落在胸前,那枚通体黄金打造,缀满了玉石翡翠的金灿灿压襟解下,递送到了女儿的手中。

女儿笑得更欢了,乐得手舞足蹈。

李渚霖有些哭笑不得,叹了一句,

“这都还不会说话呢,就要抓着黄金御物玩儿了。

想来这孩子今后像你,是个财迷心窍的小守财奴。”

“霖郎混说什么?孩子还小呢……再说了,守财奴怎么了?不好么?”

阮珑玲娇嗔着白了夫君一样,眼见孩子不再哭闹了,这才缓缓躺回**,此时门口传来动静,小为安也进房间来瞧妹妹,他先是给父母请了安,然后眸光晶亮望着襁褓中的婴孩,或是因为血脉相连,只觉得可亲极了。

白马过隙,时光如梭。

转眼,小锦欣已经三岁了。

或是因为没有能亲眼看着小为安长大,所以顺国公夫妇以及李渚霖,将小锦欣视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再加上如阮家众人的关爱,俨然就是犹如团宠般的存在。

那么个小小的人儿,相貌就已经生得十分精致,娇憨可人,小脸蛋粉嘟嘟如苹果般,那双眸子又格外圆溜灵动,难得的是见人就笑,又不怕怕生,所到之处人人夸赞。

小锦欣才三岁,倒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喜好,只外喜好珠宝首饰,越是金光灿灿,华美异彩的物件,就越能吸引她的眸光,拿到手她便越欢喜,从小到大,顺国公夫妇不晓得为她打造了多少金器器具。

她从小到大最开心的,就是被抱着进皇宫见姑母。

因为皇宫从上到下,由黄澄澄的瓦片,到宽阔空旷四平八稳的宫殿,五彩琉璃的窗镜,繁复精美的刺绣,以及慈宁宫中富贵繁华的景象……皆精准戳中了小锦欣的喜好。

今日。

她被带入宫中,由小为安牵着小手,去给姑母李明珠请安。

她瞪大了眼睛,眸光锃亮瞧着周遭的一切,不禁同哥哥软糯娇声叹了一句,

“哥哥,若是咱们也能如姑母般,一直住在皇宫就好了!”

为安现在已然十一岁,长成了个金相玉质的翩翩美少年,行走在红墙黄瓦的宫巷中,自带一股华贵无极之气。

他敏锐察觉到了这句话的不妥,不禁停下脚步,蹲在年幼的妹妹面前,带了几分郑重的语气道,

“欣儿,哥哥知道你喜欢皇宫,可方才这话,今后切莫在旁人面前说,记得了么?”

哥哥平日里最宠爱她。

平日里若是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他从来都会顺着她,怎得这次,哥哥不仅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还特意嘱咐她不许对外说?

小锦欣不由歪了歪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素来很信服哥哥,所以重重点了点头,灿然一笑,

“嗯!

哥哥说什么,欣儿便听什么。”

其实不仅仅是顺国公府和阮家,哪怕是宫中的太后李明珠,对小锦欣也是宠爱有加的。毕竟李明珠只有朱承稷一个儿子,膝下没有女儿,所以她一直将弟弟的女儿小锦欣,视为自己的亲女儿看待。

小锦欣还在襁褓中时,李明珠这个做姑母的,就喜欢得抱在怀中不愿撒手,见她喜欢那颗凤冠上的硕大东珠,当即便命人取下,送给了小侄女。

邻国贡品,若是有些稀奇物件,必然是让宫婢挑拣好几样小侄女喜欢的送了来。

直到小锦欣五岁,才刚过了生辰礼,李明珠便下了道懿旨,命人将小锦欣封为一等永宁郡主,享每年六百担食邑,可有七百府兵。

整个晏朝历史上,都没有过比她更年少的郡主了。

就这么千娇万宠着,小锦欣在福窝里一直活到了整整七岁,按理来说,这般出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待在闺中写字绣花,今后只等着嫁个门当户对的郎君,便能安稳和乐过一生。

可阮珑玲的想法却有不同。

她希望小锦欣既能登得了皇宫贵殿,可要知得了民间疾苦,所以无论是与番邦使节谈生意,还是亲自去京郊农庄查帐簿,她都会带上小锦欣。

长此以往,由于深入民间,小锦欣不过才小小年纪,见识就远比同龄的闺秀要高远得多,为人也要更豁达爽朗些,连姨母阮丽云都笑着说,有几分阮珑玲儿时雷厉风行的影子。

这一年,因年景不好雨水不足,晏朝大旱,许多农田颗粒无收,阮家作为京城的富庶大户,拿出多年来在仓库中积压的存粮,给京郊的流民发粥赈灾。

阮家的赈灾点拢共有好几个,阮珑玲这几个平辈们分收一方,有条不紊组织着家丁熬粥发放,为安与锦欣也随母亲来到了分管的玉柳屯。

阮珑玲连日来褪尽钗镮,亲力亲为在粥棚中施粥,早已体力不济,今日才给灾民们舀了百十来碗,一时觉得头晕眼花,便先回到了马车上休养,将施粥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十六岁的为安,嘱咐八岁的锦欣,让她跟紧哥哥不要乱跑。

世道混乱的时候,人也更奸邪些,为了争口吃的,大多都是能豁出命来的,李渚霖早就想到了这点,这些时日都派了精兵护卫着,再加了十数个黑骋铁骑镇压,到底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粥棚前,饿到几乎站不住的灾民们,一个个都拄着拐拍成了长龙,伸长了脖子,手中拿着凿出来的木碗,眸光着切地望着前头岗中的热粥。

锦欣随为安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将热腾腾的汤粥,端到灾民手中,此时来了个衣衫褴褛,瘦得面黄肌瘦的三角眼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对孱弱的儿女。

女儿瞧着略大些,与锦欣年龄相当,儿子年龄更小,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可面色却比女儿红润很多。

那男子接过汤粥,先是饿狼扑食般往嘴里灌了大半碗,然后将那一小半碗,直直往儿子嘴里塞,还念念有词道,

“达儿,你快喝!

咱们一定能活着回衢州!与你祖父祖母团聚。”

他自己精神尚好。

儿子面有血色。

女儿已经瘦的皮包骨,脸上都只挂着张皮了,那男子竟现将汤粥往儿子嘴里塞?

“你这当爹的真是偏颇!

自己将粥喝了大半也就罢了,剩下的这么一点,你就尽数都给儿子?你没看见你女儿都快晕过去了么?”

锦欣在一旁看得着急,立即上前高喝了一声。

闹灾荒的年份,哪怕是公爵门户,也不会穿得很光鲜,所以这次阮珑玲母子三人出来施粥,只异常低调,做寻常百姓打扮。

这三角眼的男人也浑然想不到,会有豪门贵眷亲自在此处布施,所以虽然见他们兄妹二人生得俊秀无比,可衣着寒酸,也只以为是哪户家仆的儿女。

且人在如此极端情境下,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身份落差?

三角眼男人横了锦欣一眼,恶声恶气,中气十足道,

“女儿都是赔钱货,饿死了也就饿死了,哪里比得上儿子金贵?再说了,你们发的粥就这么多,我都喝不饱,哪儿有得给这个小丫头片子剩?!”

?!

锦欣这些年来跟在母亲身旁,自然晓得民间百姓大多都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可却没见过,在吃食分明能保全一家性命的情况下,做父母的竟会先贪多,然后置亲生女儿的性命于不顾。

锦欣气到发抖,可到底是豪门公府中养出来的骄矜小姐,也还是有些涵养在身上,也不晓得如何骂人,只涨红着一张小脸,铮铮道,

“这粥你若不给你女儿剩,那便谁也不能喝!

你从此就不能在这儿领粥,你若不把她的命当命,那我们便也不会把你的命当命,你以后就算是要饿死了,也休想吃得到一粒米!”

为安此时也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由粥棚的另一侧匆忙赶来,先是将妹妹护在身后,然后又瞧了一眼那个站在男人身后,几乎下一秒就要昏阙的女孩,眸光一沉,

“则辛,去将那碗粥夺下来,喂给那姑娘吃。”

十五六岁的少年,早已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战场上,历练出了一身本事,说话做事异常老辣,颇有乃父之风,他阔步朝前走了几步,身姿微微低斜,眸光沉冷,

“你若想活,我让你们一家三口都能活。

可她若死了,其余人等也绝活不了。”

“你若不信,大可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