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知道卫瑜是否能够平安回来, 也不知道放她出宫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可是于天下百姓而言,这一定是对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祖父, 他不会让自己的小孙女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可惜他是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他的龙椅座下是大卫的江山与百姓。

卫瑜出宫送虎符,也许会遇到争夺者,也许会吃不好睡不了, 也许会被谋权篡位者派兵追杀。

可若她成功了, 所有卫国百姓都将被解救。

在这一人与千百人间,帝王挣扎却又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瑜姐儿……”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如有魔爪扼住他的喉咙,就要叫人喘不过气来。皇上望着窗外的夜色,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他望了很久很久。

*

卫瑜蹲在宫墙根, 手里握着一只不知从哪儿折来的树枝,她一边扒拉着墙脚下的土,一边一边警惕的时不时抬头望向四周,一边还催着蹲在她对面的信使:“快挖呀!”

信使满脸怀疑人生的使着手中的木棍, 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庄严富丽的皇宫中,怎么会有一处宫墙下, 有着一个被土掩了一半的狗洞, 更想不明白, 为何宫里尊贵的郡主会对这个狗洞如此熟悉的样子。

当然熟悉了。

卫瑜依着记忆中的路找到这个狗洞, 心里默默的同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那一年她同顾珏想要翻墙跑出皇宫玩被发现了,被狠狠罚了一顿, 结果在禁足结束后,两个小家伙又不甘寂寞起来,这回有了经验,还真叫他们在城墙底下找到一个通往宫外的洞。

随后后面因为某一些原因他们仍旧未成功逃宫,洞也被封了,但后来两人上了御学堂以后,这个洞又派上了用场。

洞是用泥土封的,两个孩子刨了半个月终于给刨开了,又刨了半个月,洞终于能过人了,谁也没想到两个孩子还能二进宫,于是这个洞就成了他们平日里逃学上街玩的利器。

直到后面年龄大了,做这事不合适了,这洞才慢慢被遗弃,两人怕哪天被人发现,又草草把洞填了一下。

直到今日,大卫的命运系在这一个半封的狗洞上。

“差不多了,可以过人了!”

许久不爬狗洞了,业务有些许不熟练,卫瑜朝手心哈了两口气,道:“我先过去吧。”

说着就趴下了身子,用力的蹭过地下的泥土,卫瑜对于自己的身材还是有些估算错误,刨开的洞小了些许,她往外扒的十分用力。

上半身的肩膀是都过去了,她又努力的挪动下半身,中途她忽然听到外头的动静,脸都白了。

“快快快快快,快把我拉回去!”

信使刻不容缓的抓住了她的两只脚,拔萝卜似的将人拔了出来,卫瑜哎呦一身揉了揉自己蹭痛的肩膀,好在是没被发现。

她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凉气,那么多年了,还是没学到什么经验啊。

外面那队巡逻过了,里头那队又过来了,两人等了有近小半时辰才再次找到钻洞的机会,信使又拿着树枝将那洞又捅松了一些,这回终于轻松的过去了。

两人刚钻出洞就往朝外狂奔,跑的气喘吁吁到士兵的巡逻范围以外才逐渐放慢脚步。

“总算是逃出来了。”卫瑜喘着气回头望向皇宫的位置,“现在怎么办,直接走吗?”

信使喘了一会儿气,摇摇头:“最好先去把马匹找回来。”

两人便又顺着城墙绕到皇宫正门前,信使的马倒是在,悠悠闲闲的在一棵树底下吃草,一吹哨就自动回来了,卫瑜来时是坐的马车,此时连车带马还有车夫都不见了。

卫瑜倒是理解车夫的做法,换作她她也早就被这些士兵吓跑了,哪里还能在宫门口等着,只是现在他们便只有一匹马了。

且不说一匹马怎么骑,他们还得先出城,这高头大马带着过于明显了些,可不带吧,之后的路又没办法走。

信使见她疑虑重重,安慰道:“郡主不用管小兔,小兔识人也识路,我们先走,一会儿它自会跟出来的。”

卫瑜的心思放在如何出城上,都没心思关注为什么一匹棕马的名字会是小兔。

京城中同样也是有士兵巡逻的,只是没有皇宫里的多,反倒是各府的门口守的更严,百姓还不那么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不出门躲在家里就是了,没谁去为难他们。

果然宫外是要更安全一些,卫瑜和信使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也就遇到一队巡逻的。

此时夜已漆黑,信使借着月光见她行动愈发缓慢,担忧的提议道:“郡主,可要先在在城中歇到天亮再出发?”

“不必,”卫瑜的眼皮沉重,她掐了掐掌心,勉强叫自己清醒过来,“就是要夜里才更好出城,我不碍事。”

信使只得由着她继续赶路,却多分了一丝神注意着她。

京城虽说是大卫最繁华的国度,可地界其实并不算大,也说不上小,至少用脚程赶路还是需要许久的。

卫瑜两人怕被巡逻的士兵看见,有马也不敢骑,在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城外。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刻钟,等到小兔与他们汇合,这会儿还是不敢停下,要再跑出几里地才敢歇息。

能骑马了速度就快许多,上马前信使还犹豫不定,还是卫瑜吼了他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信使这才做足了心理准备与卫瑜同乘一骑,却仍旧小心的在两人间拉开一掌距离,卫瑜也不再管,她这会儿快能就马背上颠悠颠悠的睡着了。

停了马在有农庄的地方也不敢借宿,随便找块树荫底下草厚的地方就地一躺,即便初升的太阳无比刺眼也立马睡着了。

人累了,马也累了,信使拍拍小兔的脖子叫它立到一边去休息,他却还不能睡,总得有个人守夜。

精神紧绷下,再是一夜未睡,卫瑜也仅仅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了,眼睛睁开时迷茫饭怔愣了一会儿,直到昨夜凝聚的一滴露水从树叶滴落到她耳蜗。

卫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她看向靠在另一边树干上一脸疲惫的信使:“你睡吧,换我守着。”

信使没有力气推脱,他的确该歇息会儿了,不然策马都看不清路。

他差不多也是睡了一个时辰,再醒来远处的田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了,可以看到葵花籽粒大小的小人们在田埂间走来走去。

见信使醒了,卫瑜照旧询问他的意见:“我们是先去与回来的军队汇合,还是拿着虎符去城郊的庄子调动军队?”

他几乎是立即从睡意中清醒了过来:“先去庄子比较好。”

若调动了庄子里的军队,说不定都用不上那从边境归来的军队了,信使就是从那里出来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在的军队并没有那么多将士足以打回皇宫。

卫瑜点了点头,自觉的先一步攀上了马背,两人再一次晃晃悠悠的开始急奔起来,那庄子因为要养着军队,所以在一个极偏远的郊区,他们尽快的话,还有可能在明日天亮前赶到。

卫瑜不知道庄子在哪里,但心里焦急,每隔一会儿就问还要多久能到,在得到一日的限期后,她沉默的将领口的衣料拉起来挡住风沙。

骑马骑上一整日的话,腿都要磨烂了。

午时他们又下马休息了会儿,吃了些干粮,叫信使留在原地,卫瑜去附近一家农户家里讨了些清水,马儿不用操心,自己寻水源。

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再一次上了马……

六王府中,六王妃急得团团转,一来担忧女儿,二来气夫君不知去向,不过一夜而已,她面色都憔悴了许多。

卫瑾也担心不已,却还是安慰六王妃:“阿娘不要担心了,妹妹一定没事的,爹也吉人自有天相。”

六王妃一脸愁苦:“如今京城大变,连咱们王府都被那群不知是什么的人守住,出不去也进不来,叫我如何不担心呢。也不知他们现在安不安全。”

卫瑾道:“阿娘别想那么多,多思无益,这府中还需您撑着呢。”

六王妃叹一口气:“瑾哥儿也别一直顾着我,多安抚安抚你娘子吧,绾娘肚里怀着孩子,如今正是多思的时候,唉……还是多注意着些吧。”

卫瑾也沉默下来,他刚才不过强撑着,府中父亲不在,他这个长子就是顶梁柱,可实际上他也不过一个刚及冠的青年,心里如何不慌呢。

这时卫琥进了屋子,他进府就嚷道:“我要出去找姐姐!”

“胡闹!”六王妃一个茶盏砸在他脚边,后者一脸倔强躲也不躲,“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光景么!”

卫瑾劝:“六王府如今士兵围绕,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外头街上也不乏这些人,况且你知道瑜姐儿在哪儿吗?”

卫琥脸涨红了些:“总之我就是要去找姐姐!”

见六王妃又要动怒,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而后起身往弟弟腋下一卡往外拖:“阿娘还是多多歇息吧,弟弟这边我来说就好。”

兄弟俩的互动让六王妃露出了短暂的笑容,随之想到往日他们兄妹三个还要更热闹,嘴角的弧度由下转。

看不到人什么都是虚的,可安嬷嬷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小郡主和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六王妃缓缓垂头,抬手抵住了额头,紧闭的眼里满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无论何处,希望瑜姐儿别被那些士兵发现。”

*

天光乍破,日头逐渐西移,辰时,一队巡逻的士兵再次路过城墙下。

忽然,巡逻队的其中一个士兵好似看到了什么,面色瞬变,伸手指着城墙下的一处,欲言又止:“老大,那……”

队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遂看到那个被一些杂草沙土半遮掩的洞,他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去查看。

队长抓起一小把土,抓在指尖碾了碾,又拨开洞边的灌木,突兀的,一角绿色的布料映入他的眼帘。

“去,看一下这洞的外面通往哪里。”收紧了手中的布料,他往宫墙外看了一眼,指使道。

士兵领命,立即绕到宫门跑出去查看,一盏茶后,那洞的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老大,这洞就是通往宫外的,往外那小道走一段距离,就是京城中的街市。”

队长听完面色立即沉下,他道:“这事必须立马禀报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