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婆子
翌日这一大早, 天不亮,笙笙便去了城北。
城北在汴京一直都并非达官显贵的聚集之地, 这大多街道并不宽阔, 停不???*进去轿子和车马,自然也就很少有大宅子。
这里,更多住着的都只是一些普通人家, 因此, 笙笙走在街上,便能在门前瞧见许多正在做活的娘子和郎君们。
按照常五辛所说,既然那寡婆子是通晓毒药这般暗路子的婆子,定然应当是极为难寻的,
而且昨日她只顾着摸着人家的大肚子,又醉着,因此她也说的并不大真切,
也不知晓这寡婆子究竟姓甚名谁, 也不知晓究竟是做什么行当的, 也就更不知道从何找起。
元笙笙吸着口中的软烂的面条,在她旁边的一桌两位娘子正在窃窃私语说这闲话家常。
猛的一个名字飘进了她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从那寡婆子那出来的还有假?”其中一人说道。
元笙笙立刻抻直了耳朵,停下了嚼面的牙口。
“呦, 是从寡婆子那里出来的?那就准没错了。”
“可不就是吗?”
虽然这二人的话,她只听到了这两句,但从这字里行间里不难听出来,这寡婆子在此处应当十分有名。
待到这二人走了之后, 笙笙才装作不经意地起身, 随即她凑到面摊老板旁打听着。
“小娘子, 你问寡婆子?”经营面摊的这位娘子将元笙笙从上到下打听了个遍,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狐疑地望着他。
“嗯,不知这位摊主可知道些一二?”
那摊主点点头:“诺,就在隔壁川英巷,巷尾那家就是,不知这位小娘子要找那寡婆子治疗哪种病症的?”
“哪种病?”
原来这寡婆子竟是个大夫?
毒,医理本就是一家,如此想来,也很不意外。
笙笙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这摊主瞧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奇怪,随即她轻声咳一声:“是我一个朋友……”
可还没等她话说完,摊主只干笑了两声:“我明白,我都明白,快些去吧。”
川英巷子并不大,这临着街道倒是有很多的小铺子,
笙笙按照那面摊摊主的话,果然就在街角落找到了这个医馆。
只是一眼,她便当即明白了那位娘子的言外之意。
这医馆大大咧咧的字就写在门口的告示牌上,
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晓这里的坐堂大夫最擅长治的就是花柳病。
笙笙这边刚刚坐下,她话都还未开口,柜台后面的白发老者已经将脉枕拿出来,放在她面前。
老者脸都没抬,笙笙也毫无办法,只好顺势将自己的手腕搭了上去。
直到她摸了半晌,随即才抬脸,看向笙笙,怒斥道:“你没病来什么医馆?”
“晚辈并非是来瞧病,只是有一事相求。”
笙笙讲到这里,紧接着单手握拳敲着自己的老腰,轻轻捶打着。
“是以,那寡婆子就将解药给你了?”尹清问。
“她当然没有这么快给我,还讲我骂了好一顿,但是,架不住你妻主我运气好,遇到了一群帮手。”
“帮手?”
“那个寡婆子虽然看着凶,却是个好心肠的人,她捡了一院子的猫,这些猫个顶个的可爱,都吃的圆润极了,就连它们这一身的皮毛被养的是油光水亮的,其中几个还很是粘人。”
元笙笙扶着腰肢,趴在了榻上,手上抱着个枕头撑着身子。
“许是那寡婆子也没想到她的猫会如此的喜欢我,随即对我的态度便软化了下来,也就不赶我走了。”
“最后她让我打扫了一天的猫窝,我还做了猫饭。只是她们医馆的灶台太高了,这腰就是抬水的时候不小心闪到的。”
尹清听到后,伸手覆上了她的腰,用了点手劲儿给她按着。
“临走的时候,那婆子就给了我这两样,随后便让我来七日,我估摸着就是你这眼睛要连治上七天才行。”
起初,元笙笙也不大相信这婆子,如若这毒就这么简单的解开了,那清风楼也不至于讲尹清抛弃。
但那寡婆子一说需连续七天,她才稍稍放下了些疑虑。
“眼睛可有何感觉吗?”
“暂无。”尹清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而且只答了这二字,便就一句话不说了。
尹清揉腰的力道把握的极好,地方也恰好是她最酸涩之处,每次揉进去的力强劲却也不至于叫她痛极。
虽然如此,可笙笙还是发觉了有些不对,这场景分明就和她之前想好的不一样。
在寡婆子的院子中打扫的时候,她想着,她要是真是治好了尹清的眼睛,他定然是十分的开心。
可现下尹清的声调跟开心二字实在是搭不上边。
“尹清,你眼睛要是好了,你不高兴吗?”
笙笙扭过头,看着尹清坐在床边不说话,他的脸上被宽药巾遮着,盖住了大半张,让人看不清神色。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思绪。
尹清的大掌仍是放在她的腰间,掌握着极为舒适的力道,一下下的给她按着。
“怎么了?”笙笙开口。
“下次……别在因为我的事情,伤到自己了。”尹清冷着声音说。
今日一事,他终于明白笙笙为何要执意要留在元家了,
她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这里。
在长水村,如若无事,她都是睡很早的,但在这里,她每晚都要忙到半夜,
尤其是,前些日子,更是没日没夜的做通草发簪。
辛苦极了。
原以为她是要报答婆母的生恩,但现下,他终于知晓了,她回来怕是大多是因为他的事。
笙笙既知道,并找了寡婆子拿了解药,那必然也是知道了袁如,也就知道了他的眼睛是如何伤的。
此前,他身后是清风楼,灵人没下达指示之前,他动不了手。
现今,他不想,也不能动手,
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害怕。
相比于洗刷耻辱,他更害怕失去笙笙。
袁如已然成了条疯狗,笙笙若是惹恼了她,定然会被她咬上,所以他对这些事只字未提,
他就算死一万次,也不想她受伤。
现下,笙笙为着解药需得求人,今日只是那第一日,她便伤了腰,若是以后那寡婆子提出了些更出格的要求又该当如何?
“我的眼睛不必这样费心思的。”
尹清说完,元笙笙也顾不得腰间的疼痛,猛的坐直了身子,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尹清:“你是我夫郎,你若不值得我费心思,我又要去为谁费?”
“为了我不值得的。”尹清低着头,一字一顿说的恳切。
这话让元笙笙气不打一出来,
尹清总是这样的一副样子,好像他的命一文不值一般。
她看见了他受过的奇耻大辱,她瞧见了袁如用在他身上的刑具,还瞧见了她将他的头狠狠地踩进泥里,这让她如何忍的下去?
明明尹清可以还手的,但她不知道他为何不动。
她从袁生的话里,从梦魇里看着,都心疼极了。
“值不值得是我觉得的,不是由你来说的,你若不想要我这份心思,那我就给旁人。”
元笙笙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痛走下床塌,气的口不择言。
她回头,却见尹清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床榻上,更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甩着袖子就出了门。
***
已是戌时,笙笙的脚步声还是没有从门外传来,
尹清仍是维持着此前的姿势,独自一人呆坐在床帐前。
不一会儿,乌雪进来了,他声音恭敬:“主君,已经戌时了,可是要吹灯?”
尹清哑声回:“小……小姐可是睡下了?”
“回主君,小姐今日不过来了,已经歇在书房了。”
“嗯……好,那便吹了吧。”
尹清轻笑一声,他一个瞎子,屋子里若是没有她了,这有灯无灯,也并无什么区别。
何必浪费这蜡烛同油灯?
乌雪吹完了灯,说了声便离去了,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这整个屋子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一切的一切都跟原来并无区别。
往前,笙笙与他不睡在一起的时候,这偌大的屋子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可为何都是一个人,他现下却觉得有些孤寂了呢?
分明已经入夏的时节了,离床最近窗户外的廊下应当是栽种了好些个茉莉,
现下晚风一起,香味就飘了进来,丝丝入扣。
明明是这样大好的暖热天气,可他这周身却忍不住的发凉,
尹清抬手抚上了自己这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里揣着两人的孩子,
昨夜,分明妻主那只微热的小手还放在此处的,
她还问自己身子难不难受,要不要她让出来些空。
尹清缓缓的躺下,任由自己沉浸在被拉长的无限的黑暗之中,正如此前每个日夜没有她的日子一般。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两人在一起也没两日,
如今,仅仅是独自一人入睡了就这样难熬,
他拉过了身上的被子,紧紧的裹在自己身上。
诺大的**,分明只有他一人,
可是尹清还是习惯性的睡在了里面,外面不知给谁,留了一大块的位置。
此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