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笙笙先是差人给前厅传了话,随后便吩咐了小厨房专门为尹清做了些消肿的药膳。

在元家, 不管何种地位, 都只有有男童的院子里才能开得了小厨房,不然一律都是去前厅吃饭的。

所以,两人都是沾了小鬼头的光, 才得以配了一位厨娘, 两位粗使婆子,还有三位帮工。

要说来也尴尬,她只是去小厨房绕了一圈,多说了嘴尹清身子不爽利,那掌勺的婆子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都是经过些人事的厨娘,婆子们,马上就为尹清定了个药膳的单子。

晚上,笙笙燃起了蜡烛, 接着摆了一张小几在榻旁边, 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盅药膳。

她先是盛了一碗,手执勺子就要喂尹清,却被拒绝。

“笙笙,我伤的并非手臂, 只一只勺子,一只碗还是能拿的动的。”

“不行。”

无奈之下,尹清只好撑起身子,乖乖地等着笙笙的投喂。

两人只这一顿便吃了一整个时辰, 也幸好都是些汤汤水水的, 还能放在炉子上煨着, 不至于冷了。

入夜, 笙笙沐浴后拧干了头发便上了榻。

锦被之中,她不安分的小手又轻轻攀上了尹清的腰间,

引得他身子一阵酥麻。

那处的伤还没好,现下又因着她涨了起来,又痛又痒,很是难忍。

但偏偏自家妻主还不自知,她的小脑袋在旁边晃来晃去的,换着不同的样式。

她一会儿要枕着他的肩,一会儿面朝着他,一会儿又觉得有些闷热,转了过去。

现在这会子虽难熬,可毕竟终是在一块了。

她今晚应当不走了罢?

他这眼睛一瞧不见了,鼻子同耳朵也就变得更灵了,

沐浴后的她,那股子香气也变得愈发的浓郁,摄人心魄。

他忽得很想瞧瞧她的脸,哪怕只有片刻——

也是好的。

“尹清,我睡不着,你再陪我说说话。”

“嗯。”

“晚膳前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眼睛若是好了之后想去哪儿?”

还是这问题啊……

原本在他的心中,这事惯有个正确的答案,他想随意走走,看看那塔楼外那些大雁瞧过的景色。

可他现在瞎了,景色是看不见了。

若是能选,也许他想回澹城瞧瞧,那里是他与父亲生离,与母亲死别的地方。

元笙笙抬头,见着尹清嘴角轻轻抿起,若有所思的样子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他惯是个不善言辞的,就算是想去哪里也不太曾主动说,

方才,这问题是被传话的下人打断,于是不了了之,既然都打断了,她也就不该再提了。

“尹清,我这个问题问的不好,反正这些地方以后我们是都要一一游玩过来的,先去那里后去哪里又有什么紧要?”

笙笙说完便打算睡觉,她捏了头下有些挺硬的枕头,嫌弃的推到一边。

她又瞧了瞧尹清的大臂,他这肌肉倒是结实,线条又利索,只是若是枕的时间久了难免要缺血的,当她的枕头并不合适。

最后笙笙还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撩开床榻的帐子,搭上外袍出了门去。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将尹清的思绪拉了回来,耳畔已经没了笙笙的呼吸。

他探出手去,才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为何一声不响的走了?是因着他方才走神,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尹清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慌忙之中蹭到了伤口。

那处与旁的地方还不尽相同,虽都是皮外伤,别处只是伤口疼罢了,而那处,每次发胀的时候就会牵着整个身子,像是火烤一般,又酸又痒,实在是难忍的紧。

尹清扶着床边缓慢起身,挪着他两条棉软的双腿走出门去。

他每挪换一次双腿,包扎好的伤处就被扯动一下,所以从里间到外间的这几步,他走的极为艰难。

等他摸到了屋门,已经是疼的满头大汗。门外传来笙笙的脚步声,紧接着这门就被拉开。她带着一身的寒气撞到他面前:“怎得下床了?”

尹清捏着她的胳膊,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

“你方才不是说今夜,便不走了吗?”

“是啊。”

“那你……”

“我回房拿枕头,你那枕头实在太硬了,我睡不惯。”

***

天气越来越暖,烟雨阁院子中枝头的桃花树都开了包。澄迁同笙笙坐在案前,剩下的一个青绿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新的玉佩。

相比于澄迁的正襟危坐,元笙笙则是趴在桌上,没个正形,像是颗被霜打了的茄子。

“大姐,母亲明日就回来了。”澄迁放下手中的册子,叮嘱了一声。

“嗯,嗯,嗯,我记得了的,咱们要一通去城外接是吧,我记下了的。”元笙笙抬起她紫青紫青的眼睛看着澄迁,模样看起来像是被人锤打了一番似的。

“你,你,你这是怎么弄的?”青绿问。

元笙笙打了个哈欠,勉力睁开眼睛:“困的。”

“你昨日没睡?”

元笙笙摇摇头。

“睡了怎么还这样困乏?莫不是生病了?”澄迁说。

元笙笙抬起头,斜着眼睛看了她俩一眼之后,又摇摇头:

“不,不,不,你俩说的都不是,我不是昨日没睡,是已经接连五六日都没睡了。”

自从她和尹清那晚过后,她便小屋搬了出来,直接同他歇在一处了。

除了第一日她将尹清弄伤,精神抖擞了一阵外,她已经连续五六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因为尹清他每日必会梦魇,每次梦魇必会惊醒。

她白日里又要管烟雨阁的事情,没办法补觉,晚上还要被尹清吵醒,

元笙笙觉得她自己都已经快被榨成人干了。

可她又实在不舍得要尹清做噩梦之后还一个人待着,以前不知道他这样也便罢了,现下知道了,便不能视若无睹。

于是她这就硬生生的挺着,每日在他被惊醒后还要装作没被吵醒,往他怀里钻,安抚着他。

可前几天她还能行,这时间一长,可真是真的是遭不住了。

“你们可知,这城中哪里有安神助眠的药囊卖吗?”元笙笙问道。

“若是姐夫有这问题,不如请大夫来瞧瞧?咱们府上经常找的那个吕大夫就很擅长看这个的。”

元笙笙点点头,尹清这样严重,的确应当找个大夫瞧瞧,

他深陷噩梦之时,模样很是可怜,不仅会打着冷颤,而且时不时的呓语。

第一回 的时候,他许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全身害怕地打着摆子,

期间,她迷迷糊糊的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见身旁的他早已经大汗淋漓。

她小时候听人家说起过,这做噩梦的人不能轻易叫醒,所以她只好拿手轻轻在他胸口拍着,出声哄着。

但他就像是陷进沼泽的人,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泪珠顺着他的紧闭的眼角流了出来,直接划进了发间,留下了一道痕迹。

“别……,别走。”尹清喃喃自语。

还没等她想好做些什么,他就猛地坐起来,吓的元笙笙立刻躺了回去,闭起眼睛装睡。

随后,尹清急切的喘息声慢慢平复,重新躺在了她旁边。

就在她以为结束的之时,正想睁开眼瞧瞧,下一瞬,尹清却慢慢抚上她的脸,

他双唇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笙笙原以为只是这一回,没想到尹清日日夜夜不停歇。

她看在眼里,心里疼的发紧,她知晓,若是让尹清得知她这几日睡的不好是因为他的梦魇,定是要于她分开。

可他分明是想一起的,那日,她不过去拿个枕头,他都着急的不成样子。

思来想去,不如还是先去问问那个什么吕大夫,看有什么好的法子。

她正思索间,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进来的是那日见过的疏回。

“回三位小姐,这是您们吩咐要的常五辛,常小姐来阁中的册子。“

为客人登记造册也是笙笙的点子,尤其是是客人的吃喝习惯,喜欢的场子和中意的郎君都要大致记录一下,而为了避免泄漏,名字则是含糊了一下。

册子交由了澄迁之后又传给了笙笙。

凡是阁中有的,这些个琴棋书画,投壶掷骰,骑马捶丸的,她近日全都一一涉猎。

每晚???*换着花样办的主题夜,甭管是异域风情也好,江南小意也罢,她也都场场不拉下。

赏金大方,点的曲儿却不重样。

让元笙笙摸不着头脑。

一般人来这种地方,都是会有独特的口味的,有些人喜欢温柔,有些人喜欢彪悍的,有些人喜欢吟诗作对,有些人喜欢露骨俗艳。

但这个常五辛可不一般,

如若按照这个册子上记录的,她应当是喜欢的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

这些时日,她造访过的场子,郎君们是环肥燕瘦,这些人根本找不到共同点。

“还有一件事,奴觉得有些不对,想着要与三位小姐们说上一番。”

“何事?”澄迁开口。“常小姐,她……每回来虽说都点不一样的佳艺郎君,可都找倚绿作陪,这人奴已经让他在门外候着了,若是小姐要问话,奴可随时唤他进来。”

倚绿这个人,笙笙有些印象,

他并不是阁中需要上台的郎君,而只是一个茶水伺候小厮罢了。

如若这常五辛这样,那倒是必须要见见这个倚绿了。

随着门被拉开,一身粗布衣裳的倚绿走了进来,他低眉顺眼,朝着她们三人行礼。

十几日不见,他虽然消瘦的厉害,可最让元笙笙惊掉下巴的是——他的小腹正高高隆起,

他扶着颤颤巍巍的肚子,

这礼行的极为艰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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