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一些时日后,终于是阴呢,刮起了风,还下起小雨。

一天里,大雨停后,就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暗了,白天如同黑夜,又是一场大雨,这样持续了一天,河里池塘里的水全满了。

我爸很是高兴,他扛着锹巡了田,稻田里不缺水了,两个干池塘都蓄满水,田里的水也是满的,不必为水发愁了,这些水可管到谷黄了,中途也许还会下一场雨。

第二天上午时,天空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地上积流成河,看不到路。

我家的平房漏水,成了水帘洞,邻居家供了我家的墙,由于承重原因,我家的屋顶开裂了,遇到了大雨,水从墙缝边渗下来。

我家的平房年久失修,堂屋的一堵墙上的白灰已经脱落,露出红砖来,红砖有些风化,红砖上长了些青苔。

天上的乌云向前移动着,雨渐渐地变小,我爸进了屋,“刚才下暴雨,河水暴涨,我先前去看过水势,水平了河堤岸。”

“那么大的雨,河水肯定涨了起来。”我说道。

“看样子,这房子又要淹了,跟当年一样,水势太猛,一时无法消下去,上游的水又下来,坪坝是两河交汇处,一个河湾子,思念,赶紧收东西,把屋里的东西收到偏房去。”我爸说道。

我爸首先就将堂屋里的桌椅搬到房里,又将楼梯间内的煤气灶和柴锅碗瓢盆统统收进偏房里,并把偏房里的门关上扣紧。

天阴沉着,下着小雨,我爸去屋后看水势,菜园子积水了,把些菜淹没。

我还在屋里收拾东西,把遗漏下的东西全部扔到偏房里,我家的两扇大门先前也被我爸卸了,扔到了偏房。

“思念,快走,别收了。”我爸焦急地喊我。

我爸在屋后喊,我忙跑到后门口,见院子里的水已涨起,浑浊的水齐了膝,我爸一只手提着母猪的耳朵,他沿着墙走着。

我涉水往前走,水不断在上涨,浑水齐了我的腰,我慌忙向我爸走过去,我爸没有走动,只是等着,回头看着我,“你往边上走,那里有口井。”我爸提醒我。

我家那口井上没有水泥井盖,井口敞着,我要绕过那口井,我淌着水而过,我的裤子泡在水里,浑黄的水裹着泥石,水有些凉。

我爸站在墙边,他站立在水中,等着我向他靠近,突然,我一个踉跄,脚落了空,我的脚底是个灶坑子,我爸经常蹲在这看着做酒的灶口,我的上身泡进了水里,溅起了水花,我的脸变了色,我的双手在水里游动着。

我爸惊叫着,他的眼圈发了红,我看到他丢了手中的母猪,母猪在水里游动着,发出尖叫声,我爸的手重抓住猪的耳朵,我爸急红了眼,“娃,不要慌,往墙边上来。”他向我伸着手。

我家院子成了游泳池,我从坑子里爬了起来,我爸仍旧抓着母猪的耳朵,让母猪的头露在水外面。

我挨着墙走,跟在我爸的身后,我们沿着邻居家的墙走,邻居家的墙有三米高,墙皮用水泥涂抹的,在第一次洪水侵袭后,邻居家损失惨重,就建了一个挡水墙。

我走到菜园里,水已齐了我的胸,我的眼前是一片汪洋。

菜园前有一块高地,落差有四米,我们走到高地上,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

我家的大母猪用鼻子在玉米地里刨着,寻着食物吃。

我爸看着水面望洋兴叹,我家的前后门成了泄洪口。

“是谁啊,谁到我家里去了?”我爸大着嗓门喊道。

我们站在高地上望着家里,家里大开大敞,难免有人趁水打劫。

“我绕过去看看,有人进家里去了,我屋里的一条裤子口袋里还有钱。”我爸说道。

天下着毛毛细雨,我站在雨中,手中没有雨具,任雨淋着,我觉得冷了,我的衣裤湿透呢,粘在了身上,我用双臂环抱着自己,才觉暖和些。

我爸从侧边的一排房后绕了过去,走到了屋前。

砖厂里的围墙倒了,房子也倒了一间,尘土扬起,屋瓦椽子落进水中,溅起了水花。

我听见了咔嚓声,离我不远的邻家院子里的柱子倒了,瓦片和木椽纷纷栽进水中。

我爸来了,眼睛眯成一条线,他身上的白衬衣贴在身上,他冒雨前来,“前面的水很小,只是齐膝的,我们先前不应该从屋后离开的,有些着急了,应该从前门走的,前面的水被房子拦住了,就没有那么深。”我爸说道。

我爸又去了屋前,察看着水势,我站在高地上,看着我家的母猪在田里寻食吃。

我也饿了,肚子咕咕叫,可我家的房子被淹到水里,烧火做饭成了妄想。

我爸扛着一根长铝管来了,那根铝皮做的铝管很轻,是量酒器皿的连接管,两端有弯头,管子足有三米长,“思念,你把管子扛着,赶着母猪,到你小幺家去。”

我爸又走到房前,去看水了,而我则赶着我家的大母猪走。

大母猪的肚子鼓囊囊的,几个红**子快拖着地,它边走还边拱食着地。

母猪哼哼唧唧的还走得慢,一走两回头的,地上泥泞不堪,我的凉鞋底沾了厚厚的一层泥,走起路来很是费劲,鞋内也有泥,脚与凉鞋还打滑,我索性脱了凉鞋,提着两只鞋,光着脚丫子走在泥地里。

母猪用厚实的鼻子拱着地上的湿土,寻着些吃的东西在嘴里咀嚼着。

猪忘形地拱着土,弄出一条槽来,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我用手推动着母猪厚实的身躯,它身上的白毛根根坚硬,母猪未动,仍旧啃食着野菜。

我有些恼了,猪走的速度太慢了,完全是在路上找食吃,走一路找一路,时常走弯路,我扛着长铝管不耐烦地等着猪,好在天没下雨。

再这样走也不是办法,猪不听我的话,任我对它嘶吼,它依旧我行我素,嘴鼻子像个探雷器,不断在地面嗅着刨着。

我在地上捡了根细竹棍,照着它白白的身子就抽了一棍子,母猪的身体震颤着,扭着肥屁股就往前跑。

我手里拿着根棍子,果真奏效,猪也怕挨打。

我小幺家离我家也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小幺见我来到她家,很是高兴,我小幺把我家的母猪赶到她家的猪圈里,然后给了我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我站在小幺家的屋檐下,看着不远地的河,湍急的河水翻滚着汹涌而下,水过了堤岸,淹没了靠岸的农田。

在水灾后的第二天,我爸先是扛着铝管,赶着母猪回了家,我也回到了家。

阳光普照,将湿了的被子铺在房顶上,半袋米也湿了,铺在了楼顶。

屋里的地面有些淤泥,用水冲洗过,那台黑白电视机再次被泡在水中,这电视机在先前的一次水灾中泡过一回,待晾干后,电视机又能播放,只能把电视机晾着,而不能通电播放。

我爸去街上领了救灾物资,五瓶矿泉水和五包方便面,我在家干嚼着方便面,再喝点矿泉水。

我爸弄了些柴火做饭,柴火是湿的,连细柴都引不燃,黑烟子不断冒出来,等得柴火烤干,把些米下锅。

我爸在菜园里揪了把空心菜炒着,米饭也蒸着,到吃饭时,饭是夹生的,似乎蒸不熟,米被水泡的时间太长了。

我爸的膝盖受伤了,由于地上积水过多,不知脚下是陷阱,掉进了一个坑里,坑边有水泥制品,就把膝盖刮破了,伤口上血肉模糊,我爸用盐水洗洗,就算消毒了。

在楼梯口,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坑,是被洪水冲刷的,露出地梁来,我爸拿来箢子去后面铲了泥沙,将大坑填平了。

家里的床板也是湿的,都搬至太阳下晾晒。

把些湿衣服也洗了,晾在了阳光下。

由于在洪水来之前,我家做好充分准备,没有什么损失。

井里的水泛黄,泥沙没有沉淀下去,我爸去邻家挑了一担水回来。

由于屋里的潮气未散,墙上还是湿的,我和我爸就睡在房顶。

我家的房顶盖着预制板,有些裂痕,用黑沥青堵住缝隙,阳光强烈时,那些沥青就像稀泥样。

楼板有些烫,隔着棉絮还能感觉到,我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那些蚊子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嗡着,我想用巴掌打它们,可总是扇自己耳光,我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我爸又在村里捡了一块田,我家秧田里还有些秧没扯完,剩在田里了,有些田地荒着,无人耕种,田里有些水,田上面还有些池塘。

我爸膝盖上的伤还未好,刚结了些疤,一旦沾水,容易发炎感染腐烂,在水田里扶犁耕田,难免溅到水,这耕田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肩上。

我爸用肩扛着铁犁,他的裤腿卷着,把伤口露在了外面,我牵着大水牛,跟着我爸走到田边。

“当年我十二岁就下田学会耕田了,你都十五岁,也该学着耕田。”我爸对我说道。

“那我就试试吧,应该不难。”我兴致勃勃地说。

我穿上了长统的布鞋,系上了绑带,我不敢光着脚丫子下田,以免田里的桩子戳到我的脚。

我爸给牛套上轭木,原后把牛绳交到我手中,并拿着一根竹棍,我右手抚着犁。

“思念,你的犁下得不要太深,免得牛背力,只需浅浅的一层,转弯时,把犁提起,这牛熟悉了,也会配合你的,你不需要用棍子打牛,只是拿棍子吓吓它。”我爸站在田埂上说。

我听着我爸的话,我是农民的儿子,早晚也要牵牛尾巴,我将牛赶到田里去,我也站进了水田里,我右手稳稳扶着泥,我发出赶牛声,驱赶着牛向前。

牛的四肢在水里走动着,犁刀向前移动着,犁刀翻起泥土来,我走在低洼不平的泥地里,跌跌撞撞地紧跟着牛。

遇到拐弯时,我就把泥里的犁提起,然后把犁甩到一边,沿着先前耕过的边缘走着。

“思念,耕漏了不要紧,水泡过的田,泥土松软,一些边角耕不到就算了,到时用锹挖。”我爸说道。

“好吧,我能耕到的尽量耕。”我说道。

“我回去做饭,饭熟后,我把饭送到田边来。”我爸说。

我爸回家了,留下我一个人在田里转着圈。

一天,我爸在另一块稻田里扯着稗草,将手中的稗草扔到田埂上,让阳光把稗草晒枯。

我和邻居三三就到田边来玩,我先前还跟他说了,我家田的附近有李子树,现在李子也黄了,正好可以去摘来尝尝鲜。

不过那李子树长在一家住户的屋边,屋后有树林,我和三三两个人首先就钻进林子,林子不是很茂密,长着些松树。

我和三三两人都穿着拖鞋,走在林子里也很小心,生怕些刺扎到脚。

林子里有两座坟,荒草包围着坟墓,坟前立着两块黑色的墓碑。

林子里有些安静,几只黑鸟在树上停歇,突然间“哇”的一声,是尖锐的鸟叫声,打破林子的清静,让我的头皮发麻,身体微颤,还冒出一身冷汗,风一吹,还有些凉意,我抬头看时,见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我和男孩三三继续往前走,就看见了一些果树,有桃树还有杏树,树上都结有果,唯有两棵大李子树最惹人眼。

我抬头看着枝叶繁荗的李子树,树上硕果累累,李子泛红,我咽下了口水。

“三三,树上好多李子啊,我们可以吃饱了。”我感叹道。

“吃不完就带回家,明天接着吃。”三三笑着说。

我们边走边说话,我还走到了三三的前面。

我站在李树下,仰望着树端,对三三说,“我上树去摘,你在地下捡。”

我没听见三三的回音,就扭头看他,哪知他被一个中年男人抓住。

“小狗日的,谁让你们来偷摘李子的,给我站住。”男子喝斥道。

我见三三被抓,我立刻反应过来,二话不说,慌忙逃窜。

“还跑,给我站住。”男子追赶着我。

我急忙向着场子上跑去,男子紧追不舍,我见离了林子,穿着拖鞋跑不快,我匆忙下蹲,把拖鞋脱了,光着脚丫子跑。

那男人叫嚣着,“你给我站住,还跑,抓着你打死你……”

我哪肯听他的,不会乖乖站住让他打,我撒开腿跑,跑得很欢,耳边带风。

我回头看时,见那名男子在地上捡了个石头,我顿感不妙,跑得更快了,与他拉开了距离,一个石头被他抛了过来,打着些蒿草。

我顿感委屈了,一个李子没吃到,竟被人追着跑。

我向着山上跑,我是不会让他撵上来的,他对我穷追不舍,不抓到我不善罢甘休,我似乎又惹到他,对他的喊叫声置若罔闻。

我跑到了山岗子上,一眼就望见我爸在田里扯稗草。

“思念,你在跑什么啊?”我爸冲我喊道。

我没有回答我爸的问题,只是拼命向前跑,试图甩开追我的人。

我爸站在稻田里,看到了我身后有人追赶,就大声喊道:“你追我伙计干什么?别追了。”

我再次回头向我家田地里看时,追我的那名男子蹲在田埂上与我爸聊天呢。

我没有回到我爸身边,也没去摘李子,而是绕了一个圈,坐在一个高台子上,双手捧着吹出声音。

当三三跟着我爸回来时,我就对三三说,“不好意思,我先跑了,没顾得上你。”

“你跑得正好,他去追你了,就把我给落下了,我才有机会走掉。”

三三这样说了,我的愧疚感就小呢,我不跑,两人都会被抓住,也许还会挨打,我跑对了。

“那男的叫你去摘李子吃呢,你先前应该跟他报我的名字的,人家也不会追你,只是摘几个李子尝尝。”我爸说道。

“我才不去摘李子吃呢,差点把我的肺都跑炸。”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