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过世后,我在学校里的学习还要继续。

在下午的一节课后,在窗口,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笑着在窗口看我,我大幺(我妈的妹妹)来了,我慌忙去开教室的后门,我走出了教室。

“大幺,你怎么来了?”我惊喜地问道。

“你外婆在我家呢,你妈的过世对她打击很大,我特意接她在我家住段时间,以缓解她的情绪,这个星期六,你就到我家去玩。”我大幺说道。

“好的,我去。”我说道。

“这是我给你带的笔和本子,你要好好学习。”我大幺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我。

“嗯,我会的。”我点着头接过袋子。

“思念,我先回去了,记得星期六到我家去,不要忘了。”我大幺走时不忘嘱咐我。

我提着塑料袋进教室,打开塑料袋,里面装有一些零食,还有些练习本,以及钢笔和圆珠笔。

在星期六时,我背着青皮书包直接到我大幺家。

我外婆见到我,泪水在眼中打圈。

“我可怜的外孙,你来了,你若是想妈了,就来看你的大幺。”

“外婆,我知道了。”我噙着泪说道。

我大幺家有彩色电视机,收的电台也比较多。

大幺家有两个男孩,都比我小,我们就拿着乒乓球拍去学校打乒乓球。

第二天时,我在下午时就要返回学校,去上晚自习,我大幺先是给我炒了饭吃,我背着书包就走。

大幺家距我们学校也近,走路仅需十分钟路程就到。

临别时,我外婆拿着两块钱对我说:“思念,这钱给你到学校买菜吃。”

“外婆,我有钱,不要您的钱,我下鳝鱼卖的钱还没花完呢。”我拒绝道。

“拿着吧,外婆老了,也挣不了什么钱。”外婆硬是将钱塞到我手中。

我捏着钱就往前走,我不敢回头,我捂着嘴,我哽咽着,我害怕看到外婆苍老的脸,还有那双泪眼。

我外婆的两块钱,也许就是攒着鸡蛋卖钱所得,家里就六七只鸡,有时鸡都不下蛋的,都舍不得吃鸡蛋。

我妈说我是个男子汉,男子汉是不能轻易落泪的,然而我却变得很是软弱。

天阴着,没见到太阳,在秋天里,眼前看不见绿,一些柳树和不知名的树都掉光了叶,显得有些灰白。

我到学校的商店里买了些腌菜,论斤称的萝卜条,萝卜条上裹着红色的辣椒,还有种腌菜为海带丝,咸咸的还很辣。

学校里有私人的熟菜卖,我们彭老师的老婆,那个胖女人做些菜,用两个铝器皿装着,一般是白菜煮粉丝,两角钱一勺,她还抖抖勺子,落在碗里就剩汤了,三角钱是两勺菜。

厨房边,有一个水泥做的洗碗池,每当吃完饭后,池子里就剩下许多白饭,由一个男杂工收拾盛饭,洗刷池子,把些盛饭倒进桶里。

学校里的一个屋里养了六头猪,都长的又白又肥,杂工将些盛饭倒进猪槽里。

水池边有些李树,树干很粗壮,春天时开白花,夏天时结果,可我就是没吃到一颗李子。

这个星期六,太阳居然很大,阳光充足,我漫无目的走着,我该回哪里。

学校里放学了,男女同学们从教室里涌出,背着书包向校门口走去,铺着沙石的路面显得拥挤。

上个星期天去了大幺家,这次就不去了,免得惹人嫌。我得回家里去,可我妈不在了,那个家就已不是一个家,我妈在世时,她总是在家等着我,做好饭在家等着我,那是间土房子,土房里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机,晚上点着煤油灯,屋里显得昏暗,我也觉得很好很温暖,土房子能遮风挡雨,我妈做的饭菜也能填饱肚子。

可如今我妈不在了,金窝银窝也比不上我家的穷窝。

我奶奶在家呢,她带着二伯的女儿思莲,我去奶奶家,她也不会少我一口饭吃,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家里好,还是有妈好。

还是回奶奶家吧,她家更靠近我家,我还可以回我家里坐坐,如果门锁了没钥匙,钥匙在我爸手里,我就坐在屋檐下,这样也行啊,我曾多少次坐在屋檐下,看着前方的路,等待着我妈回来,我妈挽着一个竹篓,竹篓里装着菜,看见我妈温馨地对我笑……

还是回去吧,毕竟老房子离我妈的坟墓近些,我回去了就能看到我妈的魂魄活动的踪迹,她离我不远,也许在另个世界默默关注我。

我们走出了校园,他们谈笑风生,而我抑郁寡欢。

“思念,思念。”一个男人的音调。

我听到音后,抬起头看,见我爸站在路边,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在等我。

我爸留着短发,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在麻将桌上操心过多,这会怎么想起来接我了,他应该在牌局里驰骋才是。

我爸双脚踩着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后。

逢有大坡时,我就下车在路上走,而我爸就下车推着自行车走。

我回到坪坝的家,这是间平房,房顶盖板,经水灾侵袭后,家中空****的。

家中偏房里有我妈的遗像和灵位,还有纸糊的纸房子,纸房子有一米多高,用竹子做支撑,纸房子有屋顶屋檐的,还有能开的小窗,门口还有门柱,有台阶,门旁有仆人,门能开合,还有小灯笼,纸糊的纸房子花花绿绿的。

我爸给我做了饭吃,我就在房间里看黑白电视。

堂屋有我爸和另一个男人在谈话,我也没管。

“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给?”陌生男人说。

“再缓些时候,我在想办法。”我爸说道。

“你上次也是这样对我说的,这次还是这样说。”

“我家女人上个月死了,我也没办法。”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再给你一个星期筹钱。”陌生男人恶狠狠地说。

我爸好言堆笑着送走了债主,然后回到了屋内。

我爸阴着脸走进房来,他首先是关了电视,从抽屉里取出白纸和笔。

我爸把纸笔放在我面前的椅子上,“思念,你把你妈如何把家里的钱转走的,转给谁的,你写下来吧,我去法院告他。”

“没有,我妈没有钱,用什么转?”我莫名其妙地望着我爸。

“你不写,我就让你晚上在那个偏房子里睡。”我爸所指的偏房是安放我妈灵屋的房间。

我流着泪,对着白纸,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没有看见的事,我怎么写,难道我要诬陷我妈,“我妈没有做过的事,你让我怎么写?”

“我不管,你只管写,你不写试试。”我爸拉扯着我。

我委屈地哭着,我倔强地试图摆脱他的双手,那个安置灵屋的房间里阴森森的,灵屋做得很是瘆人。

我哭喊着,挣脱着我爸的手,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白纸,我无从写起,我也不会写一个字,我默默地流着泪。

我爸无可奈何地走出房间,他是被债主逼得快疯了。

我在家看电视,我爸不知去哪了。

我听见敲门声就跑着去开门,我以为我爸回来了,我开门栓后,见到一个陌生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胶壶。

“娃,你爸在家吗?”

“不在家,你要打酒吗?”

“是的,给我打十斤酒。”中年男人说道。

“我会打,你跟我进来吧。”我说着接过他手中的壶。

我家的两口大花酒缸在偏房里,我推开偏房的门,我妈的灵屋还在屋里供着呢。

我拿着漏斗和舀酒器,揭开了酒缸上的木盖子,酒缸里飘出扑鼻的酒气,熏得人不舒服。

这种舀酒器是一斤的,每舀一次就是一斤,我舀了十次,倒进漏斗里,也不需要用秤称的。

我将胶壶的盖子拧紧,把胶壶递给了那个男人。

“可以了,十斤。”我说道。

“娃,你认识我吗?”中年男人说。

“不认识。”我摇着头说。

“我就住在附近,你真不认识我?”中年男人问。

“不认识。”我看着他的脸,他的脸长得很正。

“我身上没带钱,我过两天给你送三十斤谷来。”他说道。

“好吧。”我把他送出门。

我关了门,继续看电视节目,虽是黑白的电视,总比没有强。

这个红壳子电视是个组装机,是我爸从维修师傅那低价买来的。

“刘师傅,刘师傅在家吗?”门口喊道。

我想着又是一个打酒的人,这都到年关了,家里少不了酒的。

我烦恼地去开门,我爸在家时,你们不来打酒,他不在家时,你们都来了。

我开门后,见到一个高个的中年男人。

“娃,你爸呢?”男人问。

“不在家,不知去哪了,你要打酒吗?我给你打。”我看到他手里的塑料长方壶。

“我要十斤酒。”男人说道。

我往偏房走,中年男人跟着我。

“刘师傅,刘师傅。”一个女声。

我回头看,见一名中年妇女提着壶来。

“我爸不在,我可以给你打酒。”

“你爸在我家拿过猪肉的,你爸说用酒抵账,你爸回来了,你就跟他这样说。”中年妇人说话的语速很快。

“好的。”我推开偏房的木门,两人进得屋来。

我用力握持着胶壶把,将量器内的酒倒进漏斗里,酒白白的,冒出刺鼻的气味来,那个男人先来的,我就先为那个男人打好酒。

“娃,我今天没提谷来,下次再送来,你爸也认识我,我叫马贤干。”男人说道。

“娃的爸也不在家,娃又不认识你,你还赊账。”中年妇女大声指责道。

“我跟他说名字了,我家有谷,只是今天没驮来,我又不赖他的账。”男人争着说。

“娃,你在家打酒注意了,不给钱不给谷的,你不要把酒给人家,听到没?”妇人叮嘱我。

“听到了。”我点头答应道。

“我去写个欠条,这个总可以吧,娃,拿纸笔来。”男人说道。

我去书包取出练习本和圆珠笔,将练习本撕了一张纸递给他。

男人接过纸笔就开始写,他写了一张欠条,还署了名。

我将两名顾客送到门,待他们远去,我就关上门,到房里看电视。

待我爸回来,我就将欠条给他看,“这个人来打了酒,写了张欠条,还有个妇女来打过酒,你在她家拿过肉。”

“马贤干,这个人我知道,那个女的也来了。”我爸看着欠条上的字。

“还有个男的打了十斤酒,他说过两天送谷来。”我说道。

“他也没有说名字?”我爸问道。

“没有。”

“以后让人家说个名字,我就知道,还不知道那个人在两天后送不送谷来。”我爸猜测道。

我在家看了两天电视,都没等到那个男人送谷来。

年三十了,因为我妈过世的原因,门上的对联不用贴,只是把些旧纸撕了。

“爸,我妈的坟上还要送灯的。”我提醒道。

“这事我还忘记了,我去街上买支蜡烛。”我爸推着车就出了门。

我看着屋外,还飘着雪,路上的雪是消融了,那些田野上的白雪没有化,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有些黑白相间。

在坟头点蜡烛还要防风,我在屋里找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那袋子是装新衣服用过的。

我想着用树枝撑住塑料袋,蜡烛在袋子中间点着,也可以防些风。

我爸不一会就回了,他给了我一只红蜡烛,我在家中拿了一封鞭炮和一叠纸钱,我哥骑着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后。

逢到上坡时,我溜下车来,我哥依旧在车上用力踩着,我就在后推着自行车。

我哥踩着自行车喘着粗气,也不觉得冷,我倒觉得冷了,北风吹来如刀子割。

到我家屋后,我望着老房子,有种依恋的感觉,曾经的欢声笑语只剩下回忆。

离我妈的坟还有百米,一条泥泞的路,我们挑些草皮走着。

我妈的坟头上有些旧花圈,颜色不如当初那般鲜艳,坟上有厚厚的积雪。

我哥首先点了一挂鞭炮,我避开后,还捂着耳,烟尘四起还有回响。

我哥把纸点燃了,看着地上的泥泞,我们也没下跪磕头。

我去折断了柳树枝,树枝上还有青皮,还不易断,我只好把树皮刮了,折了光枝来。

我把枝折了六截,我站在坟头上,我将树枝插在坟头上,把袋子撑在树枝上,上面开孔,免得蜡烛缺空气熄灭,孔不能开得过大,外面的风吹进后,会把蜡烛吹灭。

我把蜡烛放在雪地里,立得很稳,我点燃了蜡烛,见蜡烛燃起了火焰,我才走下坟。

我幺幺听得鞭炮声,就猜测是我们在放,“思忆思念到我家过除夕,热闹些,天快黑了,不用回去了。”

这个除夕,我和我哥是在幺幺家过的。

第二天早上,我们两人要返回家,要经过我妈的坟,我见我妈坟上的蜡烛还在,还是长长的一根,仅烧了一点点,蜡烛倒在袋子上。

“思念,瞧你干的事,蜡烛都放不稳。”我哥责备道。

我也很自责,事没办好,没放好蜡烛,跟没送灯一样。

记得有一年年三十的,我跟着我妈走小路去坪坝的家过年,那时天也快黑了,我就看到有些新坟上点着灯笼,还有人正往坟上送灯笼呢。

“思念,我死后,你会给我送灯笼吗?”我妈问我。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忘记送呦,要记得给我送灯。”

“妈,为什么我家祖坟上都没有送过灯。”我好奇地问道。

“人死的头一年就需要送灯,以后就不用送。”我妈说道。

我妈的话言犹在耳,我自我安慰,她会责备我吗?人死了,有什么呢,剩些骨灰,还有什么灵魂呢?我就喊道,“妈,我饿了,我好冷,我无家可归。”我妈也没从另个世界蹦出来。

我妈要是出现在我面前,她打我还是骂我,我也是甘心情愿的,可惜我只是痴心妄想,我妈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