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叫您刘老师呢,还是叫您书记大人?”杨荣玺的口气听上去有点小调皮,但分明又有下级对上级、学生对老师的那份恭敬,“我再次隆重邀请您来我家作客。我也知道您很忙,但再忙的人也要吃饭。我也再次声明,请您来就是吃顿饭,没有任何个人目的,更不是故意巴结领导。我就不明白请您吃顿饭咋就这么难呢?”

“唉,我也不知道该叫你杨荣玺呢,还是叫你杨台长?”接到杨荣玺的电话,刘长兴无论如何心中有一份愉悦,故而他对女下属兼女弟子也用调侃的语气,“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请我吃饭,对我来说比出席一次重要的公务活动更重要。我承认我天天都得吃饭,你的刘老师受邀吃你一顿饭并不难,难的是市委书记赴漂亮女学生之约却不得不有所顾忌。”

“唉,看来我又白准备了。爱咋咋的吧,谁让我热情过剩呢!”杨荣玺难免流露出失望。

“谁说你这一次是白费功夫呢?假如我说,你的客人半小时之后就能赶到,你愿不愿意接待他呢?热情永远不会过剩,美女的热情尤其弥足珍贵。”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你觉得我会骗人吗?难道这不是真的吗?”

市委书记并没有直接去杨荣玺那里,而是让司机把他送到金马饭店常住的套房里。在这里,刘长兴需要把他的着装由板正的领导干部向休闲类男人过渡一下,甚至恨不得弄点墨镜口罩之类伪装一下——但最终并没有弄——以免让人认出来。谁都说领导干部也是人,可唯有领导干部知道,他们多数情况下不是人,不是一般人,而只能是提线木偶,被很多条无形的线牵着,被动表演,身不由己。个别情况下想做个普通人——比方刘长兴书记眼下要去单独会见美丽女下属——还得尽可能伪装,以防形象太普通了反而有可能让人觉得你的行为不普通。

当领导很累,也很麻烦。

还好,刘长兴像普通市民一样打的来到杨荣玺告诉他的地方,走近住宅楼单元门也没有遇见熟人打招呼。这些年各级新闻宣传都十分突出一把手,市委书记毫无疑义是本市的电视明星,常看新闻的市民都能认出他来,刘长兴没被打招呼实在是侥幸。

打开家门,迎进市委书记兼老师,杨荣玺内心有点小喜悦,还有点小激动,但她邀请刘长兴来做客的一个重大背景是他老婆死了,所以一定程度上必须掩饰高兴,而要将同情、关切、慰藉之类的表情常备不懈。再熟悉的人交往过程中都得讲究举止礼仪得体,何况对方既是师长身份的老熟人,又是市委书记职衔的现领导,杨荣玺根本不敢马马虎虎。

“您换一双拖鞋呢,还是不换?您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杨荣玺既像问询又像请示。

刘长兴也像一位普通客人那样观察了一下主人家客厅是什么样的地板。而木地板恰恰是换拖鞋也行,不换也行的那种。“还是换了吧,换了舒适些。”刘长兴表态说。

杨荣玺拿出一双软底缎面男式布拖鞋,竟然连包装都没拆,不知是不是专为她的老师准备的。

茶几上的水果是刚刚摆上的,都是精致好看、体积较小不至于让人吃相难看的品种,奶油草莓、砂糖橘、无核白葡萄、新疆香梨等好几种,不用剥皮吃的已被清洗过,上面还沾着水珠。

“您抽烟不抽?抽我就去拿,不抽就不拿了。”杨荣玺问道。

“常规的做法是先摆上,抽不抽客人自便。你这样问,会让客人觉得你不愿意或者舍不得给人家烟抽。”刘长兴说,“还好,我的确不抽烟。”

客人的话听上去有几分饶舌,却使气氛变得相对轻松。杨荣玺心中感激市委书记把她当成了可随意说话的熟人朋友,没有一点点居高临下,于是她也相对放松了许多。

“您喝什么茶?这个可以问吧?”

“这个可以有。不过我不是很讲究,偏爱红茶多一点点。”

“还好还好,我这儿有弟弟刚拿来没几天的‘金骏眉’——据说这是目前最流行的红茶,品质挺不错。我喝不来,正好请您鉴赏一下。”

“呵呵,这待遇不低。”

“我不会泡功夫茶,您将就着喝吧。”杨荣玺用精致而又淡雅的玻璃杯给刘长兴泡了“金骏眉”,双手奉上,“水果您随意吧,这几种不知合不合您的意?”

“太客气就不好了,你要真拿我当客人,我反倒不舒坦。市委书记到别人家也会局促,你别以为当官的都是厚脸皮。”

“我可不敢这样想。您随意,就像到自己家一样。”杨荣玺说。

“就像到自己家一样?我的压力得有多大呀!”刘长兴半认真半调侃。

“我的压力才大呢,唯恐书记大人不高兴,不满意。您先一个人坐着喝喝茶,吃吃水果,我去弄饭,很快就会好的。”杨荣玺不知为什么,脸红了,心中也有些慌乱。

美女就是美女,况杨荣玺在自己家里,着装更能表现出娉婷妖娆,凹凹凸凸吸人眼球,一举手一投足让女性魅力如激光般照射到现场唯一的男子刘长兴骨髓里。

女人到厨房操作去了,男人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

我是谁?金马市一号人物兼中年独身男人刘长兴。我干嘛要只身赴单身女人之约?这在外人看来岂不是有病,尤其作为市委书记,难道是想制造一个天大的绯闻?但是,仔细想想,也没有必要后悔,更不必惶恐。想来杨荣玺的邀约,不会有功利的目的,比方说凭借与市委书记套近乎的方式来达到加官进爵或得到其它好处的企图,这位小杨同志显然不是这种人。另外,她也不会借这样的机会刻意要走进市委书记的感情世界,她肯定懂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尤其不能强求,婚姻也是如此。

除了这两方面的目的,剩下的出发点和意图想来应该是很纯洁的了。杨荣玺第一次发出让她的刘老师到家里来吃饭的邀请,是得知刘长兴的妻子突亡,而作为刚刚失去爱妻的丈夫正处在深切怀念和悲痛之中,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女人,假如抱着趁虚而入的心态色诱男人,无疑是卑鄙的,但刘长兴仅从电话里就能判断出杨荣玺绝不是这样想的,而是对他失去爱妻表现出最亲近的人才有的那种关切和抚慰。但那个时候刘长兴没有赴约的心情,也没有赴约的时间和空间,而这次慨然应允她的第二次邀约,刘长兴自我感觉已经准备好了。

吃顿饭又怎么样?假如要发生点什么故事,一切只能在他的操控之中,绝不会出意外。也就是说,要不要有故事,会不会有故事,一切全在刘长兴的掌握之中。

说实话,自打来到女弟子的家,杨荣玺对他体贴入微的接待,让市委书记的一颗心感到很熨帖,而她女性魅力四射的行为举止,也让作为中年男人的刘长兴有点抑制不住的小冲动,还有点隐隐约约的期待。刘长兴除了是市委书记,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何况妻子离去几个月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谁也管不了他的身体和心理有着对女人的双重期待。

坐在杨荣玺客厅的沙发上,刘长兴尽可以畅想。

仅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我刘长兴可不可、是不是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的女人有一种期待呢?如果说刘长兴在中学当实习老师时,杨荣玺作为一个清纯且懵懂的小女孩无意中闯进了他的内心,给他留下了终生难以磨灭的印象,那么这算不算一种缘分?而刘长兴来到金马市任职,第一次见到阔别近二十年的女弟子,竟然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且内心有一种惊喜,这是不是能进一步证明他和杨荣玺之间的缘分还不浅?后来知道杨荣玺离婚了,而且她的婚变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换取刘长兴想要的东西,从而这位美女用一种有别于其他人的方式支持了他的工作,这足以证明刘长兴在杨荣玺心目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有这件事做铺垫,再见到杨荣玺,刘长兴心里难免有了一份歉疚,更有了一份柔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自打妻子蒲兰意外病故之后,刘长兴偶尔清闲一些,难免会想到今后个人家庭生活的安排,每每杨荣玺就会以她美丽的容貌、曼妙的身姿和清新脱俗的气质闯入他的内心,这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之所以来赴约,正因为刘长兴内心有一份期待,一份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切实存在的期待。

大概事先做了一些功课,杨荣玺很快端上来几个菜。不算太多,但看上去极精致,色香味俱佳,且讲究荤素搭配,营养搭配,想必口感也一定不错。刘长兴看见了,竟然觉得很有食欲,自认为如果不做假,如果放开肚皮,他一个人足足能吃掉一大半。

“我的厨艺不怎么样,但在您面前我想尽量表现得好一些。刘老师、刘书记赏脸,凑合吃些,别让我太难堪,我就心满意足了。”杨荣玺偏偏还要谦虚一番。

“已经很好了,比我预想的要好。”刘长兴说。

“大领导就是这样,表扬人不吐骨头。”杨荣玺掩嘴一笑。她的妩媚与生俱来,不用矫揉造作。

站在面前的这位的确是美女,且智慧,且妩媚,且有情有义,偏偏又是这种私密空间,仅有两个人四目相对。市委书记又怎么样?刘长兴只要不是木头或者金刚不坏之身,难免会有几分心动。

“你为什么要请我来你家吃饭?”刘长兴问了一个本没有必要问的问题。

“瞧您这个问题问的!老师考学生,唯有这种并不在复习范围之内的考题难对付。我要是不回答呢?不过,我还是尝试着回答吧,万一交了白卷,岂不是对不起您曾经是我的语文老师?”杨荣玺智慧作答,“怎么说呢?自打知道您夫人突然离去,我心里不知何故就着急,就想见到您,就想和你单独在一起说说话。其实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

杨荣玺的话,刘长兴愿意信。这才是杨荣玺,这才是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杨荣玺。

“您夫人走得太突然了,除了让您悲伤,也会让您措手不及。”

“是这样的。”

“我对她的去世,表示深切的哀悼。”

“这话听上去太程序化,可以省略。”

“我不是故意要勾起您的伤心事。”

“我理解。但有些话不一定非要说,礼节性的、程序性的东西有时候不可少,有时候多余。”

“您的话我也听明白了。”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不期而遇。

“喝点酒吧?”杨荣玺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刘长兴。

市委书记点点头。

“谢谢你,荣玺。”刘长兴举起酒杯说。

“您也繁文缛节?您也程序化?”杨荣玺质疑道。

刘长兴笑了。这个女人的美不仅仅在外表。他心里说。

接下来该演绎浪漫了,只可惜两个人都十分节制。故而,浪漫大打折扣。

借着酒劲儿,市委书记刘长兴将他美丽的女弟子、女下属轻轻拥抱了一下。杨荣玺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分明是在鼓励他继续前进,而且嘴唇已经勇敢地迎了上来。但是,刘长兴抚着后脑勺,将杨荣玺的头摁在他的左肩部位。他的内心很激动,他的行为很节制,他的拥抱很用力。

谁也不能阻遏杨荣玺内心的激动,但她也不可能有更出格的举动。除了她的老师自我节制,她这里还有女性的矜持。

抱了良久,作罢。

不知怎的,后来话题竟然又扯到工作上去了。

刘长兴说:“荣玺,有件事我想和你交换交换看法。我觉得,金马市要实施旅游兴市战略,要大力发展旅游业,旅游项目的宣传推广无疑成为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说实话,我不大满意,所以很想找个更得力的人全面负责旅游项目、旅游景点的宣传推广。比方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已经建成,具备了开门迎客的条件,但要产生效益,最大的配套措施就在于宣传推广。如果说能把马湖滩风景区以及后面要陆续建成的旅游景点宣传得全国家喻户晓,甚至在世界上都有名,那么金马市的旅游产业何愁不能成为支柱产业?所以说,搞好旅游项目的宣传推广,是金马市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布局,也是一项重大任务,能真正担当起这项任务的人,也必将成为能给金马市作出重大贡献之人。我这个看法不知道你能否认同?”

“您说的是大事,是领导考虑的事情,我没有认真想过,所以没有发言权。不过,旅游资源开发,宣传推广的确很重要。过去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现在是酒香也得靠吆喝,不宣传别人怎么会知道,没有知名度肯定吸引不来游客。”杨荣玺既不是推诿,也不是迎合,而是实话实说。

“干任何事情,人都是第一位的要素。要是能找到一个得力的人,市委市政府会对他(她)委以重任,也给他(她)相应的职务——比方担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同时兼任新闻媒体的主要负责人,或者干脆让这个人去担任旅游局局长,将旅游项目实施和宣传的双重任务压给他(她),用来保证金马市旅游项目的宣传推广能真正落到实处。我做个假设,如果说组织上需要你去担此重任,你是不是能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且把它做好?”

“这个问题我更没有想过。如果说我不把您当成市委书记,而当成我的一个朋友,我会告诉你,假如我能有个强有力的肩膀来依靠,或者说能嫁个让我钟情的男人,我宁可当贤妻良母,甚至全职太太,而不愿意在外面打拼。女人都是弱者,您难道不明白?”杨荣玺说。

“我没想到,你杨荣玺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在外人眼里,你难道不是一个上进心极强的女强人形象吗?如果说嫁人是为了找个依托,你以前的老公那么有钱,你为啥不呆在家里享清福,还要在官场仕途和一帮男人较劲呢?”

“那是因为我和吴志明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我觉得只有自立自强,不依赖任何人,才能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尤其不能依赖吴志明,尤其不能当他的附庸。”杨荣玺心里想的,并不能完全说出来。她留在心里没说出来的另一半是:如果我能依赖像你刘长兴这样一个男人,我照样会小鸟依人,我照样能做个水一般的女人。

“唉,看来杨荣玺也不是我一眼能看透的女人。我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好好琢磨琢磨吧。”刘长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