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县突然发生了一起群体性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杜下镇党委书记温喜松突然被村民打断了腿,金牛县公安局雷厉风行将打人者抓捕收审,结果被抓者的亲属纠集一大帮人到县公安局闹事,公安局又抓了两个人,导致更多的人打着横幅围堵县政府,酿成一起不大不小的群体性事件。

事情听上去很蹊跷。一个普通的村民怎么敢随随便便将镇党委书记的腿打断?县公安局抓了人为什么没能起到震慑作用,反而激起更多的老百姓群情激奋?

任何地方发生群众集体上访、围堵政府机关之类的状况都会被视为大事。不管事情是不是棘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弭,金牛县都不敢隐瞒,第一时间向市委市政府作了汇报,县委书记诸葛平忙不迭向市委书记刘长兴、市长曹建德作检讨:“都怪我们的工作没做好,给金马市安定和谐的大好局面造成负面影响。金牛县委县政府一定尽力、尽快处置,使事态平息,我们虚心接受领导批评,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曹建德对这件事十分恼火:“不管怎么说,发生群体性事件你们县委县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能不能尽快处置,不留后患,是对你们的严峻考验。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无论如何先将围堵在县政府门口的群众疏散或带离,不能让事件进一步扩大。剩下的善后处理可以慢慢来,分清是非,惩恶扬善,既不能袒护有问题有错误的干部,也不能放任法制观念淡薄的村民使用暴力手段,更不允许动辄上街搞非法情愿、静坐、示威,正常的上访要通过合法渠道,绝对不允许肆意制造群体性事件。”

曹建德市长的意见很难说不正确,但诸葛平觉得他的指示太笼统,没有更多的可操作性。倒是市委书记相对冷静一些。刘长兴说:“群体性事件固然不好,但往往能暴露出矛盾的焦点,能将一些我们平日不易察觉的顽症、疽痈显现出来,有利于对症下药解决问题。中国的老百姓一般情况下比较中庸、隐忍,能上街,敢于公开和政府叫板,说明矛盾很尖锐,所以处理群体性事件千万不能简单急躁。我的意见,再不能动用警力随便抓人,最多在周边多布置点警力,控制事态进一步扩大,已经抓了的人也要甄别情况,尽快释放。围堵在县政府的群众要积极和他们对话,让他们看到通过更和缓的手段解决问题的希望,同时将他们疏导到更合适的地方去表达诉求,解决问题,而不能简单带离。”

听了刘长兴的话,诸葛平表态说:“我们一定按照书记和市长的指示精神,尽快使问题得到解决。”

根据金牛县委县政府的汇报,温喜松在杜下村睡了一个村民的老婆,打人的人是由这个女人的丈夫召集起来的,到县政府门前闹事的除了事主的亲朋好友和本家,还有许多老百姓是自发参与的。而急于抓人、想靠镇压手段解决问题的县公安局长又恰恰是温喜松的堂兄。

仅仅掌握了初步的情况,具体的细节和更真实的事件过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刘长兴却已勃然大怒。虽说他在电话上给金牛县委书记作指示时心平气和,但撂下电话却当着曹建德的面大骂温喜松:“真他妈的丢人!一个堂堂的乡镇领导,因为乱搞女人被打断了腿,听上去很下三滥。公安局为了这种人和百姓尖锐对立,用力方向本身就错了。必须查明真相,严肃处理,要不然我们的基层政权和干部在老百姓心目中成了什么样的形象!”曹建德也说:“的确很丢人,很败坏形象。”

调查表明,刘长兴书记斥责肇事的镇党委书记“下三滥”不幸言中。温喜松在当地老百姓眼中,就是一个流氓**棍、恶霸地痞。

眼下所发生的群体性事件起因是这样的:杜下村有个三十岁左右名叫杜敏的女子,在镇上开了一家休闲茶屋。杜敏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前些年曾在省城打工,干过酒吧、洗浴中心陪伺类的工作,赚了些钱。后来她回家开茶屋,却把老公打发出去挣钱,据说是由她在省城结识的一位大老板给安排了临时工。这个茶屋小老板生性风流,有杜下镇一枝花的称谓,曾**诸多男子下水,招惹出不少是非。按理说,像温喜松这种身份,应当远离这种女人,可他偏偏和杜敏看对眼了,打得火热,而且自从他和这个女人搞到一起,竟采用种种手段将原先染指杜敏的其余男子统统赶开,甚至不惜动用镇派出所的民警和协警为他保驾护航,使得**女人杜敏成为镇党委书记的专宠。作为一个镇上的领导这样干,无疑会成为大家侧目和议论的中心,但温喜松对这个女人沉湎之深,足可以让他迷失本性,难以自拔。最近,在省城一家大公司干保安的杜敏老公回家来了,有几个对温书记“专宠”杜敏充满了妒意的男子撺掇她老公捉奸,竟将温喜松逮了个正着。几个男人像黑社会一样用丝袜蒙面,趁着天黑将温喜松拖到撂天地里一顿狠揍,打断了一条腿,脑袋上脸上也弄得青肿乌紫难以见人。温喜松被打之后竟然不知轻重,电话联系担任县公安局长的堂兄,让查案子抓人,结果激起民愤,惹出事端。之所以镇党委书记被打之后,杜下镇的群众舆论一边倒,都在谴责温喜松,完全因为在杜敏之前,温喜松本来就是一个风流书记的形象,到处沾花惹草,弄得真成了“夜夜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包括镇政府机关,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同志,除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副镇长杜知秋以外,别的人基本上都被染指。除了好色,温喜松在其他方面也不检点,比方利用手中的权力索贿受贿,甚至放纵镇派出所的民警、协警欺压良善,让这些人差不多成了他的家奴,故而引起了极大的民愤。

看到金牛县关于温喜松被打以及相关群体性事件的调查报告,市委书记刘长兴感慨良多,觉得干部作风问题的确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干部的教育和管理任务的确十分艰巨。对类似温喜松这样的败类,如不严加惩戒,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必然会使干部队伍的形象严重受损。联想到上次在杜下镇视察工作、考察旅游资源,刘长兴曾对温喜松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觉得这个人论水平远远比不上漂亮的女副镇长杜知秋,却表现得飞扬跋扈,自以为是。想来他如此贪图享乐,胡作非为,哪里顾得把镇上的工作做好?

刘长兴在金牛县送来的报告上作出批示:

1、如报告内容属实,温喜松实属败类。请金牛县按照组织程序严肃处理,建议撤销职务,开除党籍。其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和欺压百姓等劣行如涉嫌违法,交由司法部门处理。2、请务必查明金牛县公安局是否秉公办案,屁股是否坐在人民一边、公理一边。如有人执法犯法,营私舞弊,请务必严肃处理,追究相关人员责任。3、对打人者也要依法处理,但要分清是非,考虑前因后果,教育从严,处理从轻,以体现人民政府、人民公安是维护人民利益的,而不是相反。

刘长兴还指示金马市组织、纪检部门,要将此次群体事件,尤其温喜松违纪和道德败坏的事实以及对此人的处理结果通报全市,并开展相应的警示教育活动,让各级干部引以为戒,转变作风,进一步落实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

后来,金牛县根据温喜松作风败坏、收受贿赂、欺压百姓等方面的恶劣行为,对他作出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严肃处理,并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县委书记诸葛平通过电话给市委书记作了汇报,在谈到有关杜下镇领导班子调整时,刘长兴提了一句:“上次我去考察,对杜下镇那个女副镇长——是叫杜知秋吧——印象不错,你们可以考虑给她压担子,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干部来。”结果,金牛县在安排杜下镇新班子时,将原镇长调整为镇党委书记,提拔杜知秋做了代理镇长,等下次换届选举时通过正常程序再扶正。

就在杜知秋被提拔为代理镇长之后不久,刘长兴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神秘女子。

“刘大书记,看来我得谢谢你啊。”听到这第一句话,刘长兴就明白对方是谁了。

“向冰如,是你?”刘长兴的确很意外,而且有几分吃惊。

这个向冰如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刘长兴择偶时选择政治婚姻、从而被他辜负了的大学时代的亲密女友。那时节,向冰如同样被分配到了省城天阳市,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在本地找一家好些的中学去教书育人,另一条路是她早先移民加拿大的舅舅说可以给她办移民,让她到温哥华去定居发展。这两条路究竟该如何抉择,很大程度上并不能由向冰如自己决定,而是取决于刘长兴怎么处理他俩的关系。向冰如很明确地告诉刘长兴:你要愿意娶我,我就坚决不出国,哪怕你为了前程暂时不能结婚,我也愿意等,等多长时间都行;你要是不愿意娶我,将我俩大学时代的感情经历当成狗屁,我马上就走,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刘长兴面对如此痴情、如此决绝的大学女友,也弄得满脸苦痛,低着头用双手绞扯着头发,仿佛要将密密实实的乌发连根拔起,又仿佛要将满腹的纠结撕扯开来。思想斗争的最终结果,是刘长兴决计放弃纯真而又浓稠的那份情感,选择成为一个政治家庭的乘龙快婿。一直到最终告别时,向冰如向刘长兴提出唯一的不合理要求是让他要了她,要用牺牲贞操的方式纪念和埋葬她此生最为珍视的一份感情,而刘长兴十分怯懦地选择了溃退和鼠窜。所以说,在刘长兴思想深处,他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女人,就是这个向冰如。

“还好还好,书记大人竟然还能听出我是谁,这让我荣幸之至啊。” 听向冰如的语气,表面上的冷漠遮掩不住深藏着的那份激动。

“多少年没有音信了,你还对我热嘲冷讽呀?我看你打电话用的是省城的号码,难道你没有在加拿大,而是回到国内了?这些年你在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过得还好吧?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再去?能不能找个机会,咱俩见上一面?”当刘长兴弄清楚了对方真是向冰如时,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想要见对方一面的愿望油然而生,十分强烈。

“你真的很关心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以为你早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见不见面倒不要紧,况且我十分怀疑真见面了你究竟还能不能认出我来。既然我从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逃脱出来了,本也没打算再回去,你见我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哦,你是说,你回国定居了,再不回加拿大去了?好,真好,太好了!你是不是住在天阳市?我经常到省城去开会、去办事,相信咱们一定能很快见面。我还真不知道,咱俩再面对面坐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十分想体会一下这种心情,这种久别重逢的经历。”

“还行,听你这话,我才知道市委书记原来也是个人,有人的爱恨情仇,有人的喜怒哀乐,所以,我很愿意见到你,从现在开始期盼着与你久别重逢的那一天。”

“真好,我在你心目中尚且不是魑魅魍魉,这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啊。你打电话第一句话说要谢谢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谢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外甥女儿。我姐当年作为插队知识青年从省城去了金牛县,嫁给了一位当地人,姓杜。我的外甥女儿从政,刚刚被你手下的金牛县领导提拔为杜下镇的代理镇长,正是她告诉我,她和市委书记有一面之缘,这位书记大人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次提拔很可能与市委书记赏识她有关。她说他们的市委书记名叫刘长兴,我估摸着是你,没想到果真是你,所以,我要代表我的外甥女以及她的父母感谢你。”

“你的外甥女名叫杜知秋?”刘长兴内心又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我说呢,我第一眼看见那孩子,就觉得仿佛在哪里看见过,原来她是你的亲外甥女儿,让我觉得眼熟就不奇怪了——她长得像你!不过,提拔她是金牛县的事,况且那孩子真的很优秀,金牛县的领导要是不提拔她,他们才是埋没人才呢。”

“反正我知道国内的情况,朝中有人好做官,我这个外甥女儿今后还少不了要你照顾、提携。刘大书记该不会认为我这人多事,还俗不可耐吧?”

“只要她本人是个人才,各方面过得硬,由谁来举荐、来为她的成长进步铺路就成了次要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也不算拉关系走后门,所以你也无所谓俗不俗。”

“真不愧是领导干部,说出话来滴水不漏。”

其实,当刘长兴书记知道了被自己赏识的年轻女干部杜知秋是年轻时恋人的外甥女时,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反倒是举贤要避亲,从今以后,起码在表面上,反倒不能给予小杜姑娘更多的关照。无论如何,刘长兴想做一个清官、好官、有抱负的官,所以不能轻易落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旧窠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