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人并不多,有人走也有人留。
场中这些无论是被当成猎物呢,还是自己也想做猎人,真正有想法的人都是不动声色的。会在众人面前沉不住气乱跳的本质上都是惯坏了的纨绔,哪怕现在当家了,依然是纨绔。
当崔杨两位站在这里,聪明的话,即使刚才跳得厉害现在也要厚着脸皮留下来才对……
这种情况下还能走的,便是以后为敌也不足为惧,过于浅薄。
唐不器并不鄙视他们,因为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在万东流的酒楼上一剑飞仙刺向赵长河的那一刻,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嘛……而当时不动声色的万东流,也就是此时留在场中的老狐狸们。
当事人俱在,好像也都想到了这些往事,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明明时间不算很久,却总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万东流依然深藏不露,赵长河还是桀骜如故,唐不器还是个姑宝。
“等会在和你们扯。”唐不器低声说了句,大步迎向门外:“二位伯父请入座……”
崔文璟摇了摇头:“我们就不喧宾夺主了……来此只是为了来看一眼这个僧兵的尸体,做些判断。”
唐不器忙道:“前辈怎能算是宾呢……”
杨敬修摆摆手:“你是主帅,我们当然是宾。”
唐不器:“……”
自己什么人啊,给这两位当主帅?
这两位其实都是带过兵的……崔文璟还好说,他不挂朝廷官职,只是“赋闲在家的员外”,带兵也是当年从龙之事了。杨敬修就不一样了,太尉是什么?那是最高军事长官,理论上他管全国军事!自己这边前些时日得到的增援和粮草调拨,都是杨敬修签署的,可不是唐晚妆。
当然杨敬修手头没有实际兵权,在朝廷权力衰弱、各家已经很有割据气质的当下,别说太尉了,皇帝的权力也就那么回事。真正重要的,还是他们代表的家族身份,以及顶尖的个人武力。
但这两位此刻都在验尸,唐不器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废话。
赵长河问道:“大家判断如何?”
崔文璟道:“这些弥勒佛徒个体修行不足,无法承受过多的加持,只能做到普通的刀枪不入,连强者一击都可破之,远远及不上司徒笑的。并且事后的后遗症极为严重,如果老夫判断无误,这一千僧兵此时都已经废了。”
唐不器恍然:“怪不得才出一千人,我此前也在想,如果出一万人,庐陵兵马必然全军覆没,我甚至不敢接应。如今看来不是他们不出,是有损耗,所以不可能一股脑儿都变了……”
说着也是皱眉。
如果是这种加持状态需要时间准备,导致只能一千一千的变,那是好事。可如果是为了节约损耗才加持一千,真正遇到大战的时候可以瞬间全部加持,那才是真麻烦。
会稽之中的残兵败将数量虽然无法细探,但从之前各路的战果是可以统计出来的,弥勒残兵绝对不会超过两万了,其中还起码有一半是伤号。
加上原先认为城内士气低迷的缘故,所以朱焕万余精兵就认为可以轻取会稽。
现在知道不可能存在士气问题,只可能是近两万刀枪不入的疯子。
说是那种状态大致只能坚持一炷香,那是激战的状态持续时间,不可能骗他们“激活”之后就跑路等他们自己废了,对方又不傻,必然是可以取消这种状态的。所以必须硬扛才行,这可不好扛。
崔杨两人都不语,继续检视僧兵。他们特意跑来验尸,显然不仅仅是为了琢磨怎么破解僧兵的问题,真正重要的是从这种能量之中略窥背后神魔的修行层次与修行特征。
片刻之后,都点了点头,神色颇有些凝重:“很强。”
赵长河反而吁了口气。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你亮血条。
怕就怕从这种边角很难窥探出对方的水准,一旦来句“深不可测”、“无法估量”之类的,才是心都凉了半截。能神色凝重地说很强,那其实就说明了对方的力量没有超出二位的理解,没有超纲。
那就有得打!
“我们已经有了些判断……”崔文璟想了想,没有当众去说具体判断,只是对唐不器道:“僧兵这边,不会有什么准备时间,随时都能上身,不可抱有侥幸……但好消息是这种作用于他人的手段不会太多种类,应当很难有其他的变化。”
杨敬修接口道:“另一个好消息是他们应该无法无限制折腾这种加持,人数不可能无止境,至少不可能把全城百姓全给加持了。”
天榜地榜判断在这,唐不器也吁了口气,拱手道:“这便有数了。”
两人都笑着离开:“行了,何时行动,等你的军令。”
唐不器压力山大。
话说这一战真这么危险吗,连这两位都一起出动也就罢了,还亲自来验尸……那姑姑呢?
唐不器终于低声问赵长河:“喂,我姑姑呢?没出什么事吧?”
赵长河有些无奈:“没有,她在休息,养精蓄锐。晚妆责任感太强,总觉得自己是主力,给自己压力过大了……”
唐不器再度压低声音:“妈的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能换个词喊她?显你亲热?”
赵长河:“……我习惯了……”
“算了。”唐不器叹了口气:“你那边是否还有人没到?”
“其实都到了,不过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有脾气,是不肯来见面开会的……”赵长河反问道:“如果你要出兵,打算在什么时候?”
唐不器问道:“漕帮与血神教诸位,舟车劳顿,是否要休整一二?”
薛苍海道:“我们又没赶时间疾行,没什么需要特别休息。”
万东流笑道:“我们乘船来的,本就休息够了。”
唐不器犹豫片刻,又问赵长河:“姑姑需要休养多久?”
赵长河笑了起来:“看来晚妆还是挺了解你的……听你这个意思,还真是想立刻出兵?”
“我们刚刚损失惨重,退兵回来,按照常理都不会这么快又反推回去……可实际上我们的兵马构成决定了其实并不影响……”
这种兵马构成,何止是出兵时间并不影响,各自为战都很正常,同样血神教与漕帮初来乍到也根本不需要和别人磨合,打自己的就行。
唐不器道:“弥勒从不是多知兵的人,他以前的战事都是靠麾下大将指挥的,如今名将凋零,他必定料不到我们刚刚撤退突兀又来,绝对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赵长河对唐不器如今的长进极为不习惯,当着厅中无数人的面,憋着一肚子骚话没说出口,只是认真道:“我比弥勒还不知兵,听你的。”
“那就……”唐不器目光扫过场中众人,一字字道:“诸位,我们主攻,也请诸位不要干看着……青史留名,就在今日!”
三月十八日,庐陵太守朱焕于凌晨刚刚战死会稽城外,唐不器率众接应残兵而归。
城中的弥勒刚刚吁了口气,开启了一个长达三天的闭关治疗。当天傍晚,铺天盖地的大军再至会稽。
虽然主战力其实不多,唐家的姑苏人马也就万余、血神教和漕帮的人手甚至都不满万。
但外人不知道。
如果算起所有士族联军,那便有了十数万,脸皮厚些已经可以号称“八十万大军”了,放眼望去蔽日遮天,黑云压城,把会稽围得水泄不通。
临时主持防务的佛陀法真目瞪口呆,手里的令牌都掉了。
上佛以为刚打赢了一场没这么快又来,安下心去闭关才开始一个时辰呢……
仗还能这么打的?难道凌晨死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你们在演的苦肉计吗?
法真飞速安排城防,并派人通传秘境中的弥勒,命令刚刚发布出去,上方剑光如水,盖过了斜阳。
唐晚妆。
会稽本是吴地,唐晚妆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于才盘踞了一年的弥勒教。早在大军未至之前,她们就已经悄悄入城。
弥勒在这种时候致命误判跑去闭关,那是连秘境中的神佛意志都没再关注城中,直接导致这伙人悄悄潜入城中无声无息,根本无人警觉。而守城的僧兵这会儿更是完全没有加持,此刻的会稽,如同不设防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