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一套一套不像吹的,伍月笙就奇怪一糙老爷们儿学什么财会。陆领说你别把出纳收银和财会混为一谈:“CPA就没几个女的,我们院八个博导有七个是爷们儿。”

伍月笙真是有点刮目相瞧的意思,一直以为这号副的只对NBA感兴趣,脑子里竟还有旁的字母组合。她光知道CPU,CPA是什么货?陆领得意地剔着牙,告诉她,是很牛逼的货,万里挑不出一个来。

看他那不拘小节的坐姿,伍月笙再一次好奇,“谁给你选的专业啊?”在她的印象里,会计应该很细心、很温和地每天摆弄各种小账,和陆领的形象差太多,感觉这暴碳儿像是那种一笔数对不上,就会将整本账放把火烧掉,省得看了闹心的人。

陆领猜到她在诋诲他人格。其实他刚开始也很恼火,别人一听他的专业,奸滑点儿的,把惊讶表情改成敬佩,说一句有发展。不懂好脸的,听完之后没笑背过气儿,也被陆领凿休克了。不过后来也习惯了,谁叫他自己当初报考的时候没概念,因为比较喜欢电脑游戏,想学计算机,被陆子鸣察觉给投了反对票。只好开始用排除法选专业,不想当老师、也不适合搞研究,而且陆领高中学的还是文科……最后他哥建议学财务管理,文理兼招。陆领一想不外乎是这儿加加那减减的收支账,同意了。

伍月笙很欣慰,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比她更马虎对待人生的人。“哪儿又整出个大哥?你们家不就你这么一独子吗?”

陆领说:“是啊。他是我……”伍月笙哈哈笑起,他才知道被骂,反喷:“你才犊子!”好好的聊学业聊工作的话题,结果还是打成一团。

总体来说俩人尚算和平共处,伤亡达不到立案程度。白天伍月笙上班,陆领在家做账,遇着不明白的就去学校找老师。伍月笙刚出完刊近一阵都不忙,下班准时回家,炒菜做饭,吃完饭陆领继续开工。这份工是系主任给他联系的,替一个小公司做税表,赚得不多,全当练手。虽然是份临时工,倒也做得严肃认真。有两次半夜伍月笙快睡了,还能听见他小声打电话,请教账目的事。不过找他出去玩的人也不分黑白,他接了电话就骂骂咧咧,态度迥异得就跟不是一人儿似的。

晚上睡觉一张大床各占半边,但陆领常常过界,早上醒来都是抱在一起。伍月笙倒也泰然接受,因为天越来越冷了。

诡异平静的日子持续到周末晚上。

饭碗一撂,立马夹本杂志晃悠去卫生间,走到门口咧嘴直乐,“哟,知道我要大号,还点根儿熏香。”伍月笙心知他耍赖躲避洗碗,也懒得追究。不料这小子一蹲就是半个小时,手机响了两遍还不出来。

伍月笙刚收拾好厨房,坐在沙发上擦手霜,手机又响了,歪头一看是他家里打过来的,倒也没啥顾虑,直接就给接了起来。尽管谈不上明媒正娶,但总是盖章领了证的合法夫妻,她不觉得陆领在她这儿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陆妈妈听见女声,默了一下,估计也是再没其他女的敢接这电话。“三五?”

伍月笙叫了声妈,抿嘴偷笑,这当婆婆的咋朝她叫外号。陆妈妈哪知道那么多说头,只听陆领提到媳妇儿,一口一个三五,老太太都这么叫,她也就当成是小名跟着叫了。

陆领脸色腊黄地从卫生间出来,“你整的什么香啊?给我熏迷糊了……”过来见伍月笙正拿着他的手机唠得一板一眼,老实闭嘴听了听,好像是他家大人打来的,小声问:“用我接吗?”

伍月笙瞟他一眼,自顾应对,“行,他明儿一早就回。”

陆领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我明天得去送报表。”

伍月笙换个姿势,背对他躲开干扰,接着讲电话,“…不上班…行,那挂了。”手机还给主人,告诉他,“让你明天回家。”

陆领把胳肢窝下的杂志抽出来,挨着她坐下,“上午我把账给人交了去,下午再说。”

伍月笙点头,补充一句,“我跟你回去。”

陆领想不动声色,嘴唇却不受控地横向伸展,惹得伍月笙狐疑打量。他干脆笑出声来掩饰,“嘿,干活儿。”身子又嵌回电脑椅里。

伍月笙换了几个频道,没什么入眼的节目,索性瞅着陆领专心致志的背影发起呆来。她喜欢看人认真做事,更喜欢在人认真的时候捣乱。陆领好像有点近视,电脑前一坐,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了,伍月笙提醒一句,“你是不是离屏幕太近了?”他恍若未闻。伍月笙不急不恼,窝在沙发上继续逗他,“给我打会儿游戏,你都用好几天了。”

陆领这才有反应,“我这是正事。等一会儿,马上完了。”

她胡搅蛮缠,“不行!现在就得玩,不玩能死。”

陆领回头瞪她,到底气短,“我钱儿到手了给你买好吃的。”

假笑很不适合他的脸,伍月笙白眼,“不稀罕。”

他胡乱许愿,“你稀罕啥就买啥。”

伍月笙也真是歪得半条线挂不上,“我稀罕钱,你给我买点儿吧。”

陆领知道被调戏了,不跟她一般见识,专注于自己的数字码。他这工种不比其他,分不心,出错了不但拿不着钱,整不好还得倒搭。

伍月笙吃饱肚子思绪缓慢,人也犯懒,算计跟他斗嘴又挑不起火,渐渐困倦。

陆领半晌没听见动静,以为她在沙发上睡着了,回头一看,两只乌涂涂大眼睛正不甘心地跟睡意挣扎,一眨一眨的模样甚是滑稽。噗哧笑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干活,手怦地磕在桌角上,好大一声。

伍月笙看他没事人儿似地收回手接着打字,好奇地问:“不疼吗?”

陆领实话实说:“咋不疼呢?”

伍月笙大笑,“还装镇定。搁我早骂起来了。”

陆领说:“没空。”

伍月笙笑够了,问:“你这么拼命干啥?我又不让你摊房租。还是你主动要交?”还真是端得住,愣是没音儿,走过去推推那颗大头,“不吱声我当你默认了啊。”

陆领烦燥地,“还他妈让不让人干点儿事业了?”

伍月笙一推椅背,让错愕的陆领与她正面相对,“我就是他妈事业。”长腿一伸跨坐在他腿上,又正经又温柔地说:“要干干我。”

陆领一怔,猛地合起手臂抱住她,什么事业都踹到了一边去。

伍月笙跟头把式地逃开,“你这孩子咋这么冲动……”笑声震天,气得陆领扑上去就要把她撕巴撕巴喂鹰。眼瞅真要挨干了,门铃及时响起,伍月笙踹开他,“瞎闹个屁,整你事业去。”理理头发去开门,猫眼儿一看,冷笑,“哟,六零,你们家亲戚来了。”

陆领还没从**中恢复,四仰八叉躺地上问:“谁呀?”

被女儿开门放进屋的程元元顺嘴接道:“你老丈母娘。”轻佻地在伍月笙下巴上勾一下,“怎么的我得给你跪下啊?”手里一个旅行包递过去,甩了两寸跟的鞋子,揉着酸痛的胳膊坐进沙发里。

伍月笙接到手,摸到里边整整齐齐的长方体,份量还不轻,很欣赏老妈这开门见山的贿赂方式,“让公安局的逮着还不得以为你倒腾私烟的?”

陆领斜眼看着,“啥玩意儿?”

程元元兴冲冲地踢一脚地上的小姑爷子,“哎,劝动没?啥时搬家啊?”

陆领一骨碌爬起来,不会给人偷使眼色的他,几乎逾越地想去捂丈母娘的嘴。

十多条香烟怦地坠地,砸在脚背上,伍月笙吃痛地退后一步。

擅用行动解决问题的人,语言沟通能力总是相对弱一些。陆领看着她那个恍然大悟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说的搬家不是搬我们家……”

伍月笙再听不进别的话,接收到的讯息正在大脑中破解处理。

原来这家伙消失了好几天,是跑立北县取经去了。对于把她拐到他们家住的事,他根本没死心,就像程元元从来不会放弃把她嫁出去一样。陆领不可能有这程度的智慧策划骗局,他七嫂可是精于各种行骗技巧。疑惑渐渐解开,伍月笙眯起眼,把赞美的话说得吹毛断发:“六零,你长大了啊。”

程元元一双凤眼左右晃,一边是脸色不佳的女婿,自家那只,则是山雨欲来状。闭上眼心说完了,六零这拙小子,两天工夫能办完那么大的事,怎么这小一个礼拜了,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呢?

伍月笙连连摇头,不敢相信连现在六零也来算计她了。她问程元元:“我跟六零是不是在一个医院生的啊?你去查查,可能抱错了,你们才是亲娘俩吧!”说完摔门而出。

陆领条件反射地拔脚就追。

程元元在心里哭得稀里哗啦,“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她巴不得抱错!生啥都比生这死丫头强。这哪是养女儿啊?供个大仙儿也没这么难伺候吧?

伍月笙一出门就被陆领抓住。“你这还得着了。动不动就走,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伍月笙挠他,“我凭他妈啥听你废屁啊!撒开我!”

陆领顾东顾不了西,脸躲开了,手背让她挠得火辣辣疼。这死娘们儿都快成职业杀了,他怒火中烧,吼得却是,“不准走!”

伍月笙回过神,“我操,这是我家,我凭啥走啊?”在他还没有反应之前,转身回屋,防盗门重重落锁。

锁不住陆领的拳打脚踢和咒骂连连。伍月笙看着蠢蠢欲动的程元元,“你要给开门,你俩就都出去。”

程元元出离愤怒,“撵我啊?”

伍月笙点头,“别说我没警告你。”

陆领还在门外喊:“给我开门你听着没有伍月笙?”

伍月笙二眉倒竖,“滚!”

“妈的。”陆领惦记电脑里那些没做完的报表,别忙了好几天,真当做练习题了,可还指着它换银子养家呢。最后攥满拳头砸一下,托咐道:“电脑给我存下盘!”安静下来听听,啥也听不见,气得又踹两脚,郁闷转出去,蹲在大门外揪草。

难怪伍月笙坚持住自己家,办这种扫人出门的事多理直气壮啊!意外发现一尊庞然大物在窗根下鬼鬼祟祟,火红玫瑰在门前灯照射下非常刺眼。陆领走过去,一把揪住这个对别人老婆做浪漫事的法国人,“她结婚了,我跟没跟你说过?”

乔喜龙被吓着了,定睛一看是人类,松了口气,大方地打招呼,“HI~”

陆领撤回手,推他后退了半步,“滚犊子!再在我们家外头晃悠,别说我报警给你遣送回法兰西。”

后半句威胁乔喜龙听懂了,吃了一惊,“我没做什么!”

陆领眉梢窜火,“这几点了你还整根儿花勾引别人媳妇儿。”

乔喜龙转着那朵花,因为爱意不能如期送出去,神情郁卒,“平时没有这么晚。”

陆领看明白了,这哥们儿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就是个绝无仅有的傻逼,心说你还敢提平时,是不是逼着我给你结算总收益呢?一阵冷风吹透小T恤,适时地吹熄部分愤怒火苗,吹醒职业财会人员的理智精明。陆领搓搓下巴,“那什么,你就住在这小区的啊?”

屋里面,程元元听见陆领的交待,看一眼电脑,也不知道要存什么。猜他大概是要进门的借口,就势劝伍月笙,“他弄什么东西呢,你先让人进来整完。”

伍月笙青头铁脸的,重重坐到沙发上,点烟。

程元元叹口气,“这大冷天儿的,怎么也给他拿件外套出去。兜里也不揣没揣钱,挺老远的让他咋回家啊?”

伍月笙笑得,岁数大的看了容易犯心梗。“哎呀,你太不了解你女婿了,人跑完五公里还能打半场篮球呢,走回家有啥难度?我不没打折他腿吗?”

程元元彻底没辙了,坐在沙发上唉声连连,“我一来,你俩就干仗。这算什么事儿啊。我不是成搅仗精了……”

伍月笙没气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没敢顺着说,哼一声不言语。

程元元揉着太阳穴,“你说你生的什么气吧?人想把你接他们家住,多大坏事儿吗?”

烟雾喷吐,伍月笙跷着长腿,高昂下巴,“我就不去住!他们家要接受不了那就拉倒。正好谁也别给谁找不得劲儿。”

程元元咬牙道:“你啊你,伍月笙,你真给我长脸!我算是教狗做人了。你嫁过去是儿媳妇还是祖宗啊?跟老公公老婆婆住一起怎么就不得劲儿你了?哪家老人健在的不这样?啊,就你个性儿?”

伍月笙僵着脖子还嘴,“那他就直说呗,要不捆了我硬拖过去,我也算把他当爷们儿。别他妈我说不去他不吭声,完了背后整事儿恶心我。我跟他过日子还是斗法啊?”

“现在他不是跟你服软了吗!”顿了顿,这话还是留着六零自己说吧,程元元挥手,“拉倒拉倒,你要不过就拉倒,这死样的我都不好意思让你出门子了。”

想到前些天突然跑到立北找她的陆领,那么犟一个大小伙子,居然被伍月笙折磨出一副沮丧相来。看得程元元当时就怒了,此刻回忆起来仍然为伍月笙说出那么没人性的话感到心寒。怒气累加至喷礴势,她指着眼前自以为是到了一定程度的女儿,“不你自己觉得你这是好好过日子呢是吧?”

伍月笙沉默,她做事不顾别人眼光,不代表不明白。结了婚,却还不搬到一起住,委实是件很让人指点的事。再说陆领家人认为她怀孕,想接去照顾,也是合情理的。

可这也正是她心里的芥蒂。

起初一想到要同不认识的人伪装成亲戚住到一起,就很别扭,然而这些天与陆领的相处,伍月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感觉。尽管电脑长时间被他霸占,使她有些无聊,但一衡量,电脑不能帮她换灯泡买菜暖床,还是要六零划算,何况去了他家,他有自己的电脑,俩人都闲下来还可以联网打游戏。这样的日子想起来,竟然隐隐有点期盼。

大概是有了跟他一块生活的觉悟,对于他家人,也觉得时间长了总能够接受。

前提是,他们不会等她几个月后生个孩子出来。

这事还要瞒多久,还能瞒多久呢?陆妈妈陆奶奶那种关心,的确不是假的,但那是对陆领的孩子,不是对她。别说从来就没有这么个孩子,就算她撒谎说流产了,孩子没了,他们家人肯定还是要有想法。到那时候,如果都一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伍月笙自认受不了别人脸子。闹起来的话,才是真正没好日子过。

一根烟抽到尽头,掐灭,伍月笙拿了茶几上车钥匙起身,“先让他回家去吧,你在这儿,本来也没他地方住。”

程元元这才满意地打蛇随棍上,“要不我早说换个大点儿的房子,咋也两三居,来人有个住的地方啊,这你看看……人呢?”跟出门口却没见着陆领,对着空气喊了两声六零,傻望伍月笙,“他还真走回去啦?”

伍月笙夜里醒来,一摸鼻子,冻得冰凉。今天确实够冷的,他穿得可不多。活该,谁让这小子没事找病!拿过手机看看时间,就算走回家,这钟点也该到了。不过他应该不能彪到那种程度,打个车到家喊人出来付钱就是了……那模样回家,家里问起来怎么说呢?缺心眼儿的又不会编瞎话。也可能在附近哪个哥们儿家住了吧,反正他一天走到哪都有认识人。

胡乱想了不知多久,蒙上头又睡着。早上被人推醒的,听见程元元睡意浓浓地嘟咕着:“这死孩子紧靠着我,热死了。”忽然笑了,“你怎么钻我被窝来了?”

伍月笙迷糊地睁开眼,摸到自己被子钻进去,打了个摆子又回到程元元这边,“好冷。”

程元元笑着把她搂住,“抱抱我家大宝贝。”拉好被子裹紧她,“你是不是被太薄了睡睡觉冷啊?半夜老往我这边挤。你们这楼,我估计一时半会儿给不了气儿。不知道那边儿是不是自供暖的……”

伍月笙没好气儿,“哪边儿!”

程元元嘻嘻一笑,“少冲我来。等六零过来你俩接着掐吧。”抻个懒腰坐起来,“床睡得腰好疼,这垫子不好,不合人体结构。”

伍月笙瞅着她,“哎呀我妈,你幸好没生儿子,这你要当了婆婆,够儿媳妇受的,沙发硬了床垫软的,啥样的能侍候明白你啊。”

程元元用力戳一下她的前额,“反正你这样的肯定不行!都几点了还在**偎着,不赶紧起来收拾屋子做饭。”

“这屋除了你没啥可收拾的。”

“哎呀反教儿了你,说他妈谁呢?”

闹够了,伍月笙也暖和了。程元元神采奕奕起床,翻衣柜看有没有她能穿的新衣服。伍月笙看看表,问她起来这么早干啥。程元元告诉她:会同学。伍月笙审视地盯着几乎钻进大衣柜里的妈妈,“好像你在这儿唯一的同学,上个月也调到外地了。我记得你请人吃的铁板烧,还没少喝……”

程元元探出脑袋,瞪圆眼睛,晃晃着脖子气人,“啊,又调回来啦。管着吗管着吗?”

伍月笙低语,“一个屁俩谎儿。”翻个身困回笼觉。恍惚听到大门响,陆领和程元元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机箱风扇呜呜转,估计是又开始抠他那一堆数字码了。

又睡了有一个多钟头,总算补足觉了,侧过头,看见陆领在哗啦哗啦翻纸,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喀哒一声,下意识地回头往**看,伍月笙正眼泪汪汪瞅着他。他焦急地问:“看见我移动硬盘了吗?”

伍月笙朝低音炮上努嘴,“它都看见你了。”

陆领把数据库倒进硬盘,坐进椅子上交待行程,“我先去教授那儿,可能得耽误半拉小时。刚给我妈打电话了,说晚点儿再回去。她让你自己先去。你去吗?”

伍月笙犹豫。

陆领于是说:“等我回来一起吧,实在不行明天再说。”

伍月笙点点头。两人都没提昨晚的那一架,伍月笙心里冷哼,你不说,我也不先说,反正急的不是我。“你把我包拿来。”接过来掏出钱夹子,里面一沓百元大钞。

陆领皱眉,“日!你带这些钱在身上再让人抢了。”

伍月笙把钱抽出来数了数,递给陆领:“你出去先到对面建行,把钱给房东打过去,我把账户发你手机上。”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陆领确认之后,扇着那沓钱问:“几个月的啊这么多?”

伍月笙假装没看到他那一脸盘算,也不回答他的问话,只叮嘱他:“你先去银行啊,别揣着钱满哪走,再得瑟没了。汇完告诉我,我给房东发短信。”

陆领听得不耐烦,“你把房东电话给我不就得了,我汇完直接告诉他。”

伍月笙一琢磨也行,让他存下号码,又重复一遍先把钱存了。这才起来洗漱,顺便把水箱里那些快腐烂的玫瑰抓出来让陆领出门扔了。

陆领系好鞋带,看见她递过的那把花,乐了,“嘿,我昨晚在家门口看见这骆驼了,去他们家住的。”

伍月笙把眉毛挑得老高,满口牙膏含糊地夸奖他,“牛逼,你都赶上吃百家饭的了。”

陆领很骄傲地咧着大嘴,“那你看看。”转身开门,玫瑰花瓣被挤掉了一地。

伍月笙一手刷牙,一手替他把门打开,摘掉他外套一片脏兮兮的花瓣,“蹭一身!”

陆领忽然站住了,肩膀倚着门板。

伍月笙没法关门,疑惑地看他,以为又落了什么没拿。陆领侧过头,在她颧骨上啾地亲了一下,这才满意地憨笑出门。

一口牙膏沫呛进鼻腔,伍月笙剧烈地咳了起来。

热水器里还有不少热水,程元元早上起来洗澡剩下的。伍月笙洗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水才凉下来,直洗得满眼小星星,昏沉沉穿上浴袍出来找食。发现方便面一包也没有了,陆领白天在家,现成的饭菜不知道热了吃,专门祸害她的速食存粮。转去冰箱,找了些隔夜饭加热补充体力,把不能吃的连同吃不完的统统倒掉。吃饱喝足后,开始随机性大扫除,擦电脑,洗烟缸,衣服床单放进洗衣机。地板本来想多擦一遍,拖把拧干,想了想,还不知道能再住几天呢,甩到卫生间不管。

卫生间的灯管彻底不亮了……难怪六零说先对付着用,原来是没有修的必要。

躺在**听着洗衣机的旋转声,伍月笙想,看来今天去陆家,也不是临时会餐了。那小子竟然让她培养出躲事意识来!真是让她气不起来,又笑不出来。伍月笙打算等他回来,教教他什么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多,陆领也没回来。程元元也没回,伍月笙受够了在空屋子里等人,穿戴完毕,拿了手包一个人去美容院了,把原本打算花在程元元脸上的那一份也赏给自己。全身熏衣草精油味从美容院走回来,天已经黑了,厨房窗子亮着。伍月笙嘿嘿坏笑,程七元真丢份儿,在外头嗖哒一天,连晚上饭都没混上。

进屋就听见陆领哼哼呀呀在唱歌,没两声又变成同调的口哨,伴着菜刀切菜板的叮叮当当。伍月笙心惊肉跳,抬头看着茶几上一盘东西正冒白气,犹报一丝希望地喊:“妈?”人已直接冲进厨房。

口哨和切菜声戛然而止,陆领掐着把菜刀,正把一根大葱碎尸万段。

还是厨房,不是屠宰场。伍月笙嗖嗖冒冷汗,“把你能耐完了……”

陆领很得意,“洗手吃饭。”

伍月笙比较担心电饭锅,掀开看看,热腾腾一锅饭,也不知是干饭汤大了,还是煮粥水放少了,目测能吃,就没多说。自动地去接陆领手里的活儿,赶他去盛饭。主厨先生却不肯把即将完成的劳动成果让给别人,手肘拐开她,把满满一捧葱末香菜末撒进锅里。伍月笙拿勺子捞起锅里的东西,“牛肉?”片切得还挺薄,可惜没必要,“你煮汤切什么片啊?”

陆领嘿笑,“不用切啊?我买的时候人家就切好的。”

伍月笙细端详那肉的颜色,“你买的酱牛肉?”把火调小,看着水里翻滚的半锅绿叶,“……也行,起码不用担心没熟。”

陆领自信满满,“不能。”

饭菜端进客厅,伍月笙看茶几上那盘卖相恶心的,“这啥,西红柿炖鸡蛋?我的妈呀,讲究的看了都能吐出来。”

陆领把筷子递过去,对她嫌恶的目光并不恼,生气的是菜,“我炒鸡蛋怎么不成块儿?”

他是先炒西红柿然后往里倒鸡蛋液,遇着西红柿的热汁,全成蛋花了。伍月笙当然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偏偏不肯好心教他,“手把儿问题。”

陆领不疑有他,捧着饭碗催促,“吃吧。”夹了一块蛋花裹就的西红柿给她。

伍月笙端着碗,一脸的“你赶紧给我坦白从宽”。

陆领挑眉毛,“你干什么?”

伍月笙点头,行,老子看你还能绷多久!低头吃菜,一入口,只觉得从牙齿软到心里。

陆领谨慎地盯着她,“不好吃啊?”

伍月笙猛刨一大口饭混着菜咽下,“你炒菜自己不尝吗?”

陆领没听出这话是夸是贬,连汤带水舀了一勺送进嘴,立即拉过纸篓吐出去,“什么柿子这么酸!”亏她能咽下去。

还怨上人家柿子了。“你都放啥了?”

陆领喝水漱净嘴里的怪味,“油、盐、葱花、白糖、花椒面。”顿了顿,“还有料酒。”

伍月笙气得要死,“还料酒!你整不明白就别放个四样儿齐!料酒早都就没了,你放的那是醋精!”

陆领苦着脸把菜盘推到一边,“喝汤吧。汤我尝了,正常。”

两口子泡汤饭对付一顿,陆领主动捡碗,伍月笙躺在沙发上平胃,问:“你跑出去一天,就光是去交账本了吗?”

陆领答得有点迟疑,“嗯。”

伍月笙欠身看他,得到一个欲盖弥彰的笑。她问:“钱给房东打过去了吗?”

这回干脆开大水龙头哗啦啦刷碗,不吱声了。

伍月笙享受地打着饭后的小盹,有种猫抓耗子的感觉。

水声停了,陆领的脚步近了,什么东西放在她肚子上。

伍月笙一惊,睁开眼,看见个精致的购物纸袋。按倒了掏出一条围巾来——虽然款式颜色有些微差别,却跟她上次刮坏的那条是同一牌子。这牌子东西挺贵的,她自己都没舍得买,之前那还是程元元给花的钱。她起来到镜子前围好,嘴里仍没什么好话,“点灯熬油整那俩钱儿,一招得瑟没了吧?”

陆领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扶手上抽烟,“往自己媳妇儿身上花钱算什么得瑟。”半眯着眼看她分分钟把那一条围巾系出好几种花样。

伍月笙笑起来,“你这还没挣多钱呢,说话底气都足了。”走过去用围巾蹭他的脸,“说吧,这么孝顺干什么?”

陆领仰头看她,“你猜着了吧?”没有闪躲她的戏弄,脸上痒痒,心里也痒痒的。

伍月笙收回手,“你把房租丢了?”

陆领不语,笑得很诡异。

她伸手掐住他脖子,“靠,那你可得赔我。”

陆领说:“赔赔赔。”伸手把人拉到他腿上坐下,仔细闻她身上散出来的香气,“又抹什么了啊?一股蒿子味儿。”

伍月笙拢着围巾警告,“烟头!”

陆领执着追问:“你怎么这么香?白天去哪了?”

伍月笙邪笑,“你身上要有香味我审审还行,我香还不是正常的?”摸摸两个小时洗出来的脸,触感就跟心情一样好。“你呢?都干了什么勾当?”

陆领横出一臂护在胸前,“我把这房子给你退了。”

伍月笙只是笑,“完了呢?我住哪?”

陆领嘟囔,“不那么乐好吗?怪吓人的。”

伍月笙言语讥诮,“别整得你多怕我似的。”

陆领闷头抽烟,“你就那么不想跟我一起住?那干吧同意结婚?”

伍月笙这个坏人很擅长捏软柿子,可陆领这副蔫巴样,她看在眼里,有一种怅怅的难过,还是比较习惯跟她喷火互烧的对手。冷不防他换了战略,她竟无言以对,又不甘心被他一招击毙,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恶毒到连自己也震惊,“我让你犯贱非得娶的?”

陆领一头短发直冒烟,怒火熏红的双眼暴睁,“我非得要娶?靠,我犯贱!”

伍月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吞不回来,破罐子破摔,一脸漠然地抓过烟盒,扭身坐到沙发上点燃,“反正结婚证就一本在你那儿,你想离就离吧。”

“你少拿离婚说事儿!我让你行,我该你的,伍月笙!谁让我看上你!什么我都可着你方便!你不愿意撒谎说孩子流产,我替你兜着,我他妈自己造谣骗我家人。不愿意搬我们家住,我也商量家里可着你来了。你就不能想着我点儿!动不动就离婚,要想离婚我何苦把两家大人折腾成这样啊!你也差不多耍够了吧,还想他妈怎么地啊?全跪你跟前儿求着是吗?”陆领感觉自己就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从面子到里子,不可抑制地自我烧毁。而伍月笙仍嫌不够热烈,不停的煽火助燃,欣赏惨状为乐。

这女人是块冰坨,表面照得出人,内里空空。

陆领承认自己犯贱。从一开始程元元就说得明白,伍月笙没心没肺。是他非要觉得那冰里有肉,一步步贴过去,越近越透心凉,凉得四肢百骸都伸展不动。一次一次被冻伤,体无完肤了还想,再抱她一会儿,可能就化成水了。偏偏这头一次心动,就遇上块万年寒冰,焐到死了,她都化不开融不透。那种对离婚简直迫不及待的态度,让陆领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抓住她肩膀,用力捏,想把她捏成碎冰渣,“你给我听着:我们家没人欠你!你妈也不欠你!”就他一人欠她的,真他妈的还不清了!

伍月笙对他通篇咆哮几乎没听懂,只有一句:我看上你。

而不是,你是我媳妇儿。

她盯着他刷火的双瞳,问:“那你还要我吗?”

肩上那双青筋直冒的大手掐得死紧。可是因为对即将得到的答案不确定,伍月笙紧张得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两只黑眼仁晕着一汪水,在白眼仁里轻晃。明知道是错觉,陆领仍然害怕里面的水气溢出,手掌一滑,抵住她的背将人压向自己。“你能不能让我多神气一会儿啊,直接就问这么节骨的问题。”

伍月笙被陆领抱在怀里,怔愣好一会儿,伸手圈住他的腰,闷声闷气道:“哪句话说得不好听,你骂回来不就得了。还扯上大人,什么欠不欠的……”

陆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盛怒之下都说了什么,反正三五就有那把人逼到口不择言的本事,他说不过她,又打不得,干脆抱得喷香满怀什么也不做了。

侧脸靠在他肩头,盯着指间明灭变短的“555”,灰落烟升,醇和的香气缭烧。伍月笙想问他:你跟你家里造什么谣了?商量家里可着她来,又是什么意思。不过等下再问也行。她的身体里正有一种东西星丝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伍月笙还没有想出来,门锁喀哒一声。

程元元拔下钥匙进门,看到相对僵立的女儿女婿,两人都面红耳赤,视线相避,表情狼狈。符合此种症状的,除了吵架,还有难为情。而看惯龙虎斗的妈妈,早已自动忽略第二种可能生,“又干起来了。”她叹着气,“这一天天…”眼中流露出为儿女操心的无奈。

陆领把烧掉半个海棉蒂的烟摁灭,坐到沙发上,抓过水杯咕咚一口,结果是伍月笙早上冲的黑咖啡。冰凉的焦苦的**,食道直接拒收,改走气管,呛得他眼睛充血。

伍月笙骂:“操,你喷我手机上了。”

陆领痛苦地捂着嘴,冲到卫生间去处理衣襟上的污渍。

伍月笙扯了一抽纸巾擦手机,仍在骂人:“二。”却是一脸笑。

程元元费解地看着俩人的举动。她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在滚滚硝烟的战场上,迎来了祖国统一的消息,根本无法接受。

伍月笙不让她多想,“你上哪儿会同学了才回来?”

程元元愣了一拍,扭头看看卫生间方向,小步快倒,蹿到伍月笙身边,低声,“你见着没?小木那个老婆,好像照着你找的……”

伍月笙望着她的无敌的全能的所向披靡的妈,“合着你跑他那儿去了。”

程元元犹自抚心,“可刺激死我了。尤其是看照片,一进门客厅挂那张结婚照,我都傻了。人媳妇儿就在旁边,我差点儿没说错话。”

伍月笙插嘴,“只能怪你把我生得太普通了。”

想到涉及自己的基因,程元元话锋立转,“不过还是没我儿漂亮,个子太矮了。不过李述也不高,太高的他还配不上。”

伍月笙对老妈高速旋转还不死机的脑芯片很佩服,“六零也不高啊。”

程元元瞪眼,“六零显个儿!”

陆领从卫生间出来,听见那娘俩儿对他光明正大的讲究,递了个不友好的眼神,甩着手上的水珠弯腰把电脑打开了。

程元元感叹,“那孩子可真是出息了,真想不到他能走到今天。”说起来倒是诚心替他高兴,“手上好大一个楼盘呢,说是正在做二期。一期叫什么来着,也相当有名的。哎我这脑子,就在嘴边儿说不出来。”

伍月笙说:“三号港湾。”严谨地给她转移着话题,“那不是他的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混得还不如你呢。你大小是老板,他就一职业经理人。”

陆领等待开机中,被对话吸引转头,“三号港湾?铁西那个啊?”

程元元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吧,据说是挺有档次的楼盘么,你们当地人肯定都知道。”

陆领不怎么来了兴致,脚底下一蹬,骑着椅子滑到茶几前,“七嫂你认识他们开发商?”

伍月笙直觉地嘲笑他,“小样对地产还挺关注呢。”

程元元被他的热衷弄愣,脸上很快现出一丝惊慌,“你房子不是在那儿买的吧?”

陆领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但程元元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安,“咋了……”

程元元小声问伍月笙:“在那儿买房子,你没意见吗?”

陆领也转向业内人士请教,“那房子有问题啊?”

业内人士仰头看他们,“什么房子?”

还是程元元先一步找出症结所在,“你还没告诉她房子的事。”她问陆领。

陆领诧异得,“你没跟她说吗?”

伍月笙脑中一大堆疑似答案,她不知道相信哪个好。

陆领直截了当告诉她:“我爸在三号港湾给咱俩买了套房子,要不我干嘛把这房退了。”

房子都退了!程元元打量这屋里的摆设,小姑爷子的行事速度委实值得飘扬,可这嘴咋就那么艮呢。

伍月笙以眼观鼻,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难怪他要有那么大的怒火。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莫名地很想笑。伍月笙看到有人做了蠢事情,总是想笑。

陆领看不懂伍月笙这是啥反应,推她一把,“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知女莫若母,程元元捏捏伍月笙下巴,“还以为他要让你搬他家去是不是?拙丫头!”

于是陆领也隐约明白伍月笙的愤怒来源了,懊恼自己的人格遭到质疑,“切,你都说不去住了,我还能硬给你绑过去啊?”

程元元起哄,“啊,俺儿说了,你要真这么干,她还真把你当爷们儿。”

伍月笙问:“什么时候买的?”

陆领也没记具体日子,大概地答道:“买好几天了。”

伍月笙合手膜拜,“你家果然有钱。”

听着不像好话,陆领皱皱眉,也辩驳不出别的。

程元元不甘示弱,“妈给你装修。”

伍月笙看她一眼,“那项目是全精装的。”

程元元坚持,“刨了重装。”

陆领抓着腮帮子看伍月笙对答如流,她好像很了解这个楼。打从他说买的是三号港湾,她们母女俩的反应都很奇怪,“这楼有什么问题啊?”

程元元耷拉着眉毛,“楼的质量肯定是不可能有问题了,人开发商自己都住着呢。”

陆领说句那好极了,眨着挺好看的一双眼睛,滑回电脑前去打游戏。

程元元不知道伍月笙现在对李述什么想法,以她那种我行我素的处事风格,可不会管别人结没结婚、自己结没结婚……她看看陆领,叹气,这小子绝对不可能放任伍月笙那么胡来的。伍月笙说不去他们家住,他就跟出来住。跑到立北说是告状,“三五怎么这样”却是用疑惑而非抱怨的语气。偏还凑到一个小区去住了,这是哪路神仙安排的呢?

伍月笙倒没多想,喊那个已经化身为匪的,“玩一会儿就回去吧,俺家要关门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