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顶替
那时农村还有早结婚早生子早得力的风俗，三年后李钢与庄美就结了婚。婚后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并生了儿子庄小东，一家人更沉浸在欢乐幸福之中。喜事接着来，儿子庄小东十五岁那年，庄美所在村拆迁了，她家的老屋置换到了二套都是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安居房，还补贴到一笔钱，把二套房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庄美进厂里当了仓库保管员，父母还只有五十多岁，在家闲不住，应聘一个当了绿化工，一个当了清洁工，丈夫还继续留在镇办厂工作，一家四人都赚工资，生活幸福无比。
事不从人愿，庄小东正读高中时，李钢却意外病了，查出来竟是胰腺癌，接下来四处奔波为他治病，三年来家中的积蓄全化光还借了债，可还没留住，他撒手人寰。因病致贫，接下来的日子就艰难困苦，庄小东考取了大学，只能由爷爷奶奶供他上大学，庄小东大学毕业时正是全球金融危机，考公务员没通过，赶应聘屡屡落空，只得在家待业。同时庄美单位也不景气，她也下岗了，再找工作却难。
当当当，吃晚饭时，六十六岁的庄泉兴用筷敲着碗，全家人一愣，齐抬头望着他。他怒目而视已四十四岁的女儿庄美，及已二十三岁的孙子庄小东，没好气的说：脸色阴沉，心事重重，食欲不振，像童养媳，好像我们老的在处你们，
成何体统？
六十五岁的张秀珍忙劝女儿及孙子：不要惹人恼，快吃饭。
火上加油，庄美搁下碗筷痛苦不堪说：倒行逆施，我们小的在家清闲，你们老的却去工作，这饭我吃得下吗？
小东也放下碗筷，皱眉叹气说：爷爷，奶奶，你们早就说等我大学毕业后就回家养老，如今孙儿大学毕业了却还要老的养，我就像一条活鱼在油锅中煎……
一家人全不吃饭，饭桌上可怕的寂静。一会后，庄泉兴灵机一动，一拍大腿，眉花眼笑说：我有了好办法。
快说——三人齐催促。
庄泉兴卖关子：你们吃了晚饭我再讲。
就像冲锋号，齐狼吞虎咽吃晚饭，吃好后坐到了沙发上，庄泉兴娓娓道来：
一九六五年，我二十三岁，与张秀珍相爱，可家中只有五十平方米的房子，我与二十一岁的弟弟同住一室，母亲及妹妹同住在一个小房间中，其余是厨房及吃饭地方，父亲在城市当清洁工，星期天回家时，妹妹只得借住到别家去，家中根本没法另辟出房间。当时农村穷，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只有三角多钱，连温饱也解决不了，父亲工资低，只能补贴家用，要想造屋子异想天开。没有房子怎样结婚？总不能赶弟弟走吧。张秀珍父母死活不同意，我也有自知之明，二人见了面只会落泪。幸亏当时有一个政策，凡职工退休及病退，可以安排子女顶替，父亲想尽一切办法，提前办了病退。父母根据当时家中的特殊情况，决定让弟弟放弃家中的房子去顶替，房产归我一人所有。正中下怀，我们兄弟二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是顶替玉成其美……特殊时期后，大批知青返城，就业严峻，是顶替解决了许多知青的就业难题，缓解了城市的就业压力。咱们可以借用顶替这老办法，解决新问题，我们老年失地农民反正有政府发保养金，就回家养老，料理家务，你们小的去做，这不就二全其美了吗？
出其不意，庄美与庄小东听后却不谋而合发出冲天大笑。$
笑什么？二老齐问。
庄美排炮似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时叔叔顶替进城当清洁工，跳出农门交好运当上了正式工人，那是多少中国农民及其子女的梦想啊，机会千载难逢，农民梦寐以求，再说那时的清洁工是有保障的国家职工，是事业单位，工资高福利好，是往高处走，今非昔比，顶替这个词已几十年没听到了，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是市场经济，应聘制，人人都想找好工作，吃安稳饭，而绿化工及清洁工是绿化公司与清洁公司及一些单位雇用的外包工及临时工，没有假日，不交金，没有保障，工资低，也算不上正当职业，加上又脏又苦又累，顶炎日，遭风吹雨淋，只适合老年失地农民及没文化的农民工干，要我们顶替你们，这是要我们往低处流，贻笑大方……
小东直击：绿化工是卖苦力，农民的翻版，这是连文盲都能干的事，要我去顶替，我这大学不是白上了吗？人们要说我是白痴，疯子，我塌不了这个台，再说也对不过去呕心沥血，吃大苦耐大劳赚钱供我上大学的你们二位老人，这也是刮了你们的脸面。
三代人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庄泉兴据理力争：建设卫生城市,生态城市,少不了清洁工与绿化工，没有人肯干的苦活脏活才不会下岗，不会失业，就显得更可贵，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这才叫铁饭碗，再说总比闲在家里强。
张秀珍也附和：试想没有环卫工人及绿化工人，城市将会变得怎样？这是重要岗位。www..fhzww..com
庄美继续辩解：爸，妈，你们不是常唠叨要我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吗？当了清洁工见人矮三分，低层次，让人看不起，叫我如何再婚？难道让我一直守寡或者嫁一个“癞蛤蟆”吗？再说小东去当了绿化工及有一个清洁工的母亲，叫小东怎有脸面去谈情说爱，去追人家好姑娘？怎样把女朋友领回家？
这到也是实际问题，老夫妻俩知难而退。庄泉兴乘机约法三章：你们不顶替也可以，从明天起决不能皱眉叹气，要把饭顿顿吃饱吃好，养精蓄锐，反正有我们老的顶着，你们就安心在家待业……
庄美与庄小东不响了。
国际金融危机蔓延，就业更严峻，庄美与庄小东嘴上不说，脸色却更加阴沉，常咂嘴。二位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刚蒙蒙亮，咚咚……庄泉兴敲着女儿的房门，大叫：
庄美，你妈病了。
庄美忙穿衣起身赶去，只见妈肚子痛得直打滚，还发着高烧……小东闻声也赶了来，忙张罗着送医院。
张秀珍抓住女儿的手眼泪汪汪说：庄美，我得去上班那。
妈，看病要紧，庄美说。
我有保洁区，一天不扫垃圾就要积出来，成何体统？张秀珍为难说。
你可以打电话去让公司老板找人顶替嘛，庄美提醒。
我已打了电话，老板说没人手，要我自己想法……张秀珍有气无力说。
金美打了个寒颤，若有所思说：妈，说来说去你是念念不忘要我去顶替你。烽火_中文网
张秀珍谦意，说：不就是一天嘛，反正以前我有急事时，你已替过我，熟门熟路。
庄美推不了，忙吃了父亲已烧好的早饭，踏起了母亲的清洁车就走。庄泉兴也得去上班，只得由小东送奶奶去医院。
庄美来到母亲的承包路段就吐了吐舌头，垃圾特别是白色污染真多，她忙用大扫帚拼命地扫，好不容易扫光了，可现在的学生及上班的青年人早晨家中基本上不吃东西，而是买了边走边吃，把食品盒，尼龙袋，豆浆罐、八宝粥罐、牛奶盒……丢得一地，条件好了，都不知道节约了，有些人吃了一半甚至只吃了几口就一丢，有二个学生还边走边讲着，一个说，我吃了早饭我母亲还塞给我鸡蛋饼，我实在吃不下，说罢就往地上一丢，还踏上一脚。另一个说：我吃得饱饱的，我奶奶还塞给我蛋糕，要我在路上吃，说罢他也把蛋糕一丢。浪费极大，她往后一看又有了许多垃圾，她只得返回去继续扫，等学生及上班族过后，庄美想松松手，可一些过路人嘴也不空，瓜皮果壳、饮料罐、瓜子壳、糖纸、香烟头、香烟盒也到处乱扔，她又只得继续清扫。突然前方响起爆竹鞭炮声，原来是一店面开张之喜，燃放过后留下了一片垃圾，她又只得急忙去清扫。庄美忙得不亦乐乎，忽听有几个过路人边走边谈论，甲：干清洁工薪底，肮脏，让人看不起；乙：睁眼看，干清洁工的都是五十几、六十几岁的人，她四十开外就来干清洁工，未免太寒酸了，窝囊；丙：说不定犯了什么错误，没地方要她……丁：我们那儿有一个小伙子找对象，可谈了几个，女方都嫌他母亲是清洁工而吹了，儿女成家前来当清洁工简直是害小辈！……听着庄美比刀割还难受，眼泪不由自主滚了下来。
一上午忙得不可开交，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还与摩托车及汽车发生了小摩擦，腿上有几处伤痕。中午只得赶回家去吃了点热冷粥，吃好后坐下来在伤口上搽了些碘酒及红药水，消了毒，停下来眼睛就闭上去了，她打了个盹又急急赶去清扫承包区。
庄美扫了一天马路，腰酸背疼全身乏力，下班后停好清洁车后忙冲到房中，倒头躺在**呼呼大睡。庄泉兴下班回家，家中无人，见餐桌上有一张纸，他忙拿起读着：
爷爷、妈：奶奶需要住院，我回家拿了些日用品，只能留在医院服侍奶奶了，奶奶想吃粥，晚饭就由你们送粥来。病房是202。
小东留言
庄泉兴看完后忙喊：庄美，庄美。可喊了几声没人应。女儿的房门敞开，他朝里一望，见女儿熟睡，心想她长期不干体力劳动，今天干了一天一定累坏了。他也就没有去惊醒女儿，只得自己烧晚饭。为了方便他只得全部煲了粥。煲好了粥，他只得站在女儿房门口喊：庄美，吃晚饭了。可庄美睡得像死猪，他只得走了进去，故意把声音搞大，当当当脚踩着木质地板，庄美才被惊醒。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急忙下床，睡眼惺忪走出了房。父亲已经给她盛好了粥，她忙走到餐桌旁，刚在下班回家，因实在乏力，只想睡觉，无暇顾及其它，这时她才发现了那张小东的留言纸，读后她忙吃了二碗粥，就拎起父亲已准备好的装有晚饭的一只环卫包，就径直往外走，进了车库开起上班时用的电动车，急匆匆赶往医院。赶到病房只见母亲正吊点滴，庄小东坐在病床旁陪她。庄美不好意思说：我来晚了。小东把病床摇了起来，庄美忙拿出保暖好的二杯粥，一杯传给小东，她用汤匙喂给母亲吃。
俩人都吃好晚饭后，小东告诉母亲，奶奶得的是肾结石，慢性病，要耐心吃药排石，医生嘱咐，起码要一个月不能干活……
庄美听后一惊，撅起嘴说：妈，你就请病假吧。
我是外包工，病假没有钱，张秀珍说。
庄美乘机进谏：你干脆就退。
张秀珍却发火：你说话轻飘飘，你不想想，你丈夫看病及小东上大学已亏了债，加上如今你们没有工作，小东成家还急需钱，咱家能少了这份工资吗？
庄美几乎要哭出来：妈，这事我实在干不了。
老板说你了吗？
不但没说我，还夸我手脚比你麻利，顶替得好，还说欢迎我长期顶替，与你唱一个调，可我不能领这情，这活实在脏实在苦，还要吃灰尘，还有危险性，还有人冷嘲热讽，冷粥冷饭好吃，灰尘及冷言冷语却难受，一天、二天我还能咬紧牙关，顶替一个月我也会病到，庄美叹气说。
张秀珍语重心长说：冷言冷语好像一阵风，吹过就无影无踪；万事开头难，换样活换样骨头，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世上只有陈粮没有陈力，疲劳了睡一夜明天力气又会来，越干力气会越大。
总之我不干！庄美固执已见。
不就是一个月吗？难道非要我跪下来求你不成？张秀珍发火，猛地从被窝中坐了起来，要作下跪状。
妈！庄美一下扑倒在母亲怀中。俩人抱在一起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