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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公司没有上市!”占辛若有所思,暗自滴汗庆幸。早在2013年,由于新股东的加入,新愿景的提出,“2020上市”很快成为从顶层到基层人人皆知、没事喊着玩儿的口号。
此刻,代董事长占辛、总裁梁超微、董事会秘书兼重点项目办公室主任高藏剑、企业顾问明山,经营层四大巨头正集中在总裁办公室里商讨针对加西亚事件的应对方案。
“各位,我有个小小的提议,要不我们换到董事长办公室去,那边会议工具要齐备一些,智能会议系统也比较便利,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讨论,这边地方有点施展不开。”明山首先开口了。杨建平的洁癖众所周知,她的办公室从来不锁门,但她不允许任何人擅自进入,更不能动她的东西。
她刚开始拥有独立办公室时,有一回她人不在公司,市场部总监打着打着电话不知不觉就踱到了她办公室里,待了好几分钟。正好遇到建平回来,他还在里面,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把玩着办公桌上的植物。这时那位总监分明已经看到建平回来了,给她点头示了下意,正欲离开。可杨建平站在门口没有要让路的意思,无奈总监草草结束了那通电话,尴尬地给建平正式打招呼:“杨总,刚才看你没在,借你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你不介意吧。”
“我介意。”建平依然堵在门口纹丝不动,那架势,显然不把市场部总监教育一番是不肯罢休的。
市场部仗着自己是业务的输入者,常年在公司耀武扬威惯了,再加上跑市场是一份和人打交道的活,多多少少有一些社会习气,这些都能理解。但是他运气不好,撞到的是公司里最没有章程的主。
“呀,杨总,那不然您要怎么着,听您吩咐。”总监虽然话里句句尊称,但脸上已经明显挂不住了,明嘲暗讽的味道都飘到两米之外的公共区域,被端着中年保温杯的华成宇路过闻到。
“我介意是一回事,你当不当回事另说,我这人有一毛病,洁癖,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来动,如果动了,我就要换。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把我的植物拿出去换掉。”建平面无表情地回答总监。总监估计很少遇到说话这样直接的人,他一时间没领会建平的真实意图,其实建平的字面意图就是她的真实意图,在这种不涉及个人根本利益和公司根本利益的小事情上,她从来不花精力动脑子。
华成宇擅自搭腔来了:“呀,贾总,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不见都想你啦,哈哈哈。”两人寒暄过后,华成宇笑眯眯地看着建平,“咦,杨总怎么站在门口,快进屋休息,出去办事辛苦了。”这华成宇,老是一副好人嘴脸,从上到下、明里暗里,没有一个不良关系。除了跟他财务总监的身份难以替代有关,还因为他这人确实不错,抗压好,脾气好,人缘自然不会差。
“老贾你不晓得,人家建平少女心比较重,特别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上次我摸了一下她的杯子,我看上面有只很好看的猫,就摸了一下,她就不高兴了,当时就给我一顿教育。从此以后,女孩子的私人物品,我从来不碰,不敢手欠。”
“哈哈哈,华总说的是Hello Kitty吧?”市场总监瞟了一眼建平桌上的水杯、鼠标垫、鼠标,再扫视了一眼周围,极尽全力地探索着还有没其他Hello Kitty的身影。这一好笑的举动倒是平缓了建平的不悦。
杨建平不急不徐地走到自己椅子旁,放下包,拿起她心爱的Hello Kitty水杯,朝那位总监递过去,“原来是传说中的贾总呀,早就听过大名了,大家都说你带的队伍是公司的狼虎之师,我们发工资都指着你们呢,既然你也喜欢Hello Kitty,难得遇到知音,送给你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360°转变,贾总监一时没接住,看了一眼华成宇,再看看杨建平,只好自己解圆儿,“谢谢杨总割爱,我一个糙爷们儿,哪里配喝这么可爱的水杯,我还是去那边用我的土碗接水喝,告辞了。”看着杨建平终于把路让出来,还不紧着溜走,难道留下来打一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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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行,那间办公室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用的,具体事情具体对待嘛,稍后我给董事长去个电话,请示一下用她办公室开会的事情,最近临时核心会议不会少,董事长是个大气的人,建议大家不用担心。”占辛抓住了这个机会向大家暗示,对待他的方式,要让他的权力与他的职务相符。同时他也在招示,杨建平的威信会为他保驾护航。
“如果集团不打算停止从事境外商业活动,那么类似的问题总有机会遇到。”明山作为长者、前辈,在关键时刻还是很能展现他智慧老人的担当。
“我们目前对情势的预判太被动了,我们既不能确保董事长的安危,也不能掌控加方对董事长扣留的时间,于是集团核心人员布置就落不到实处。”梁超微作为杨建平提名的总裁候选人,是经过董事会全票通过的新任总裁,在此之前,建平对他进行了大半年的亲手**和考核。梁超微的当选,并非由于官方给出的“他带过具体的项目,懂项目管理,对基层业务熟悉;又当过子公司负责人,懂经营。”这些冠冕堂皇的原因都没有杨建平在董事会上一句“梁超微智商高,能用情商处事,人保有单纯,学习能力强,年纪合适,皮实。”来得关键。但也正是由于年纪尚轻,四十不到,年轻人该有的局限性也没落下。从建平出事以来,无论是他对事的表现,还是对人的表现,尚不足以令董事会放心把经营重任全权托付于他。
“高总有什么想说的?”占辛向高藏剑投去期待的目光。
高藏剑心想,老子又不是老大,你不说你的想法我怎么能说我的,“这样复杂的局势确实还是第一次遇到,说实话,我老高心里也挺乱的。但是占董你放心,大项目这头我是一点儿也不敢放松,最近我会挨个亲自拜访国内的大项目客户,境外的已经安排项目经理先做常规沟通,如需我也会亲自去面谈。我觉得我这边首先是要稳住大客户的心。”
占辛心里笑笑,老高的太极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杨建平不出事,难道你就不去稳住大客户的心吗。不过他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老高已经说了他对他自己的工作部署,那么我也来说说我对我个人的工作构想。”占辛成长了,当年的耿直Boy也学会了在字里行间排兵布阵,而不是任人宰割了。
高藏剑当然能领会占辛的意思,却也只能心里默默惊叹,“他占辛,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今后说话要小心一点了!”
明山毕恭毕敬,快速接过话,“好,听占董安排。”老师傅虽然深受官僚作风荼毒,但不得不讲,职业素养确实高过一众年轻人。
几位大佬围坐在建平购买的电子会议圆桌边,各自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着占辛接受委任后连夜做出来的工作构思方案,这个方案是要拿去给杨建平汇报的,此时此刻跟经营层核心团队沟通,一是想完善材料,二是试探工作计划的落实度和可能性。
占辛极精炼地阐述了整个工作思路的框架,对其中某些引起与会者不适的局部内容,也恰到好处地示意不要打断他。这样,终于在他预计的时间内讲完了所有内容,现在可以针对重点和难点进行有意义的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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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占辛方案中与集团战略相抵触的那个关键点,没想到最沉得住气的是明山,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大意是说,一吨旧手机中的贵金属含量要远远高于同等重量的矿石。
“占董,取消公司上市计划这种内容,是不是应该在董事会上讨论,经营层面又决定不了。”梁超微迫不及待,并不可描述地看向高藏剑。他俩都曾出现在总裁候选人名单里,两个人的竞争欲望都写在脸上,不和也从来不避讳。梁超微这个眼神,倒有点原本两只抢蝉的螳螂,欲将联合起来把黄雀给办了的意味。高藏剑岂是他想敌视就敌视,想团结就团结的主。
“占董这样构思,肯定有占董的原因,况且董事会层面,已经授权占董为最高决策人,我们不妨先听听占董的分析。”高藏剑讲这话的时候,占辛没看他,占辛低头在笔记本上整理自己的思路。明山一直静默地坐着,等待着一把手的关键发言。
“如果陆丰已经上市了,请问我们现在面临的外部情况会如何?”占辛面色凝重,仿佛陆丰集团真上市了一样。
梁超微不够稳重,但聪明确是真聪明。此刻坐在会议椅上一动不动,呼吸都变轻了。
“难以想象。”高藏剑每每在那种非常严肃的时刻,还能反常理地展现出他萌萌哒的一面,这种废话就算他不接,也不会冷场。
“如果我们是上市公司,我们的股价极有可能一夜跌破发行价,遭遇不明势力的境外资本恶意收购,以及其他不可预测的险境出现。请问各位,以你们对公司决策层和管理层的了解,我们是有能力解决市值问题,还是有能力解决控制权问题?”八只耳朵,四张嘴,仿佛都关闭了大门。
“我没有主张抛弃上市计划,是暂停,取而代之的是搭上中央提出的‘混改机制’这班车,抓住地方政府联合民营企业合作的有利机会,给陆丰做一系列体制升级。首先把我们纯民营的木板房升级成混凝土结构,再逐步升级成钢结构,这样我们锻炼得结结实实的肌肉才有基础可作支撑啊。”占辛转向明山,“明老师也是董事,如果在董事会上有人提出此议题,明董届时当作何考虑?”
梁、高二人没料到占辛这么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抛给了明山,果然“耿直Boy”的宝座非他莫属,杨建平取外号的本事不知道在哪所技校学的,极其精准!
“思想框架我没有异议,若在执行方案足够完善的前提下,我会投赞成票。”是不是人活到一定年岁数就会通透?通透的意思当然也包含了不浪费时间。
这样的对话调性,是杨建平做总裁后强行灌输进管理层的会议风格。杨建平刚开始还耐着性子跟前辈们耗时间,可是没过两次,她就忍不住了,她觉得她宝贵的生命不能被一帮中老年油腻大叔浪费在会议室里,后来但凡会上表达意思不够简短、不够准确的,她马上就开骂,有一次甚至一对三,最后以杨建平一声怒吼“你们他妈的是在开会还是给老太婆缠脚!”结束对峙。“你们敢在正式场合干不是男人该干的事,老娘就敢在正式场合干不是女人该干的事。”杨建平当场跟秘书强调,这句也要写进会议纪要。我何其有幸代表华北事业部参加了那次视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