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想离队,跟着蔡炳炎的队伍。
说穿了,就是想替死去的117名学员报仇,他们当然都知道,这样的决定非常不妥,但这时都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117名学员都是自己一手**出来,算是自己的嫡系了,还没上战场,就死在了途中,两个人一个是军事主官,一个政工干部,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都想让对方带着剩余的学员,赶赴晋东南,自己随着蔡炳炎的队伍,追击中原文俗特遣队报仇雪恨。
这时他们谁也顾不上面子了,黎炯光就说莫陕北是军事主官,哪怕只剩一名学员,也有责任把他带到指定地点;而莫陕北的理由是黎炯光是文弱书生,虽然跟蔡炳炎有同学情谊,但上战场杀敌,那是需要真本事的。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带领队伍到晋东南,完成任务,并且报告中间经历的事件始末,不可能同时离队,所以争得面红耳赤。
蔡炳炎的部队要离开的时候,两个人竟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抓阄决定。
结果黎炯光抓到了“东”,代表带领学员继续向东;莫陕北抓到了“西”,代表跟随蔡炳炎的队伍向西追击。
蔡炳炎倒是对莫陕北的加入表示欢迎。
早饭过后,两支队伍各奔东西。
让黎炯光和莫陕北想不到的是,这件事情成为两个人前程的分水岭,莫陕北此后再到达晋东南时,经历的是无穷无尽的内部审查,在之后的历次运动中,他都首当其冲。
黎炯光带领剩余的训练班学员蒲津古渡口一路继续东行赶赴晋东南屯留县,先不去说。
莫陕北掉转头,跟着蔡炳炎的队伍走了回头路。
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和米敬尧的中原文俗特遣队大致相距20公里,这一带山路难行,全力追上,估计要半天多的时间。
好在蔡炳炎从山西出来的时候带了马匹,人数又不多,而且毕竟是在自己的地面儿上,不会像米敬尧那样,有所顾忌,放缓行军速度。
一路上,疾驰的马蹄扬起尘土,在陕西的乡道上激起一阵黄尘。
中午时分,蔡炳炎和莫陕北预计追上中原文俗特遣队也就是在下午,于是一边停下休整准备中饭,一边派人出去侦查。
吃过午饭,蔡炳炎主动找到莫陕北,他想知道更多米敬尧部队的细节,而莫陕北是唯一跟他们有过直接接触的人。
可是不论蔡炳炎怎么问,莫陕北都沉默不语。
蔡炳炎有些后悔,原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哪知道带出来的人什么有用信息都提供不了。
正在他失望时,莫陕北开口了。只是一句话,就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莫陕北把牙齿咬得腮帮子都支楞起来,闷声说:“等追上了,你准备怎么打?”
只一句话,就把蔡炳炎问的无法回答。
“是啊,怎么打?这是从山西一路出来,自己就不停在想的问题。”
这次事件突发,所以蔡炳炎没有充分的准备,行动匆忙,自己手下虽然精干,但毕竟只有十几个人;而米敬尧的队伍却有一百几十号,这实力相差的太悬殊。
沉默良久,蔡炳炎突然想起莫陕北是西北抗日青年训练班的军事主官,所以反问道:“你觉得怎么打好?”
莫陕北这时想到了抗大一分校六支队军事科一名教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对,人数上相差悬殊,只能用奇。
蔡炳炎从衣兜里掏出烟来,递给莫陕北一支,莫陕北也不客气,接过来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
吐出口中浓烟,莫陕北接过话又说:“正面交锋肯定不行,要我说,先别想怎么打,要想什么办法能拖住他们。”
莫山北这么一说,蔡炳炎就听出了门道。
这是在陕西,虽然不是他山西的地头,但是只要拖住,让他们往前走一里地都难,那后边,机会就多了。
蔡炳炎刚才还在后悔,这个时候,倒有些庆幸。
“这莫陕北是个人才”,蔡炳炎心里想。
只是这么一沟通的时间,两个人就都有了点小默契,然后他们两个就蹲在队伍休整处旁的一个小黄土包上,猛吸着烟,商量着用什么办法能拖住米敬尧的部队。
不多时,一个怪异但实用的作战计划就成型了。
望着黄土地上划的沟沟坎坎草拟的作战计划,蔡炳炎得意起来,莫陕北脸上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注意力已经从昨天自己部队的伤亡上,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战斗上。
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带回了查到的情报,前方行进的中原文俗特遣队,距他们只有不到十公里,对他们有利的是,前面那支部队只派出了前哨,而没有设后哨。
蔡炳炎一声命令,整支队伍上马,偏离出乡道,从野路上向前方疾驰而去。
日头西沉,远远看去,像一个橙红色的鸭蛋黄时,蔡炳炎的部队已经超过了中原文俗特遣队,赶到了一处叫陈梁的高地。
这是莫陕北他们之前路过的地方,是去合阳的必经之路,再往前,那就是一处便于宿营的荒村。
莫陕北推定,米敬尧的部队必定会经由此处,在前方荒村宿营。
蔡炳炎命令手下将战马的马口和马蹄用布套起来,在附近的隐匿,自己则带领队伍在高地上埋伏起来,他要打一场不一样的伏击战。
果然,埋伏下来没多久,远处一支部队缓缓行进,他们身着国民革命军军服,莫陕北认得,那正是昨天偷袭自己的队伍。
蔡炳炎很受阎锡山重用,所以人手一把20响盒子炮。
中原文俗特遣队越走越近,快要进入伏击圈的时候,蔡炳炎对自己人下了一道命令。
“每人两匣20响,打时一定要瞄准了,40颗子弹打完就撤,只是有一样,一定不能瞄着大腿以上开枪,要对着小腿和脚打。”
这招太毒了,是莫陕北的主意,当年他还在碾子沟做猎户的时候,就经常瞄着猎物的腿打,用这招掏兽窝,没想到有一天这招还能用到战场上,不过也没所谓了,毕竟,对手和禽兽也没什么区别。
盒子炮后坐力大,枪口容易上跳,连发射击时准确性不高,只是冲锋的替补火力,不适合连发射击,所以在产地欧洲使用并不广泛。
但到了中国军阀和土匪手里,盒子炮的潜能才被中国人的才智发挥出来。
最简单的一个方法,是将盒子炮横向或斜向展开射击。
横打使上下跳动变为扫射,大大地提高了命中率。
而另一种常见的用法,是将盒子炮独有的木制枪盒顶住枪把,作为枪托抵肩射击,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一百五十米,性能就这样大大提升了。
用盒子炮打这种伏击战,再适合不过。
蔡炳炎命令手下把枪套摘下抵住枪把,作为枪托,第一匣调成单发,瞄准了目标脚和小腿打;第二匣将枪体横向放平,调成连发,瞄准目标变成扫射。
米敬尧的部队渐渐地走进了包围圈,他们两侧是黄土坡,所以行进的有些谨慎,部队走到低洼处时,米敬尧心生警觉,正要提醒戒备,土坡上的枪声就响了。
这些可都是华北方面军的精锐,听到枪响的第一反应不是抬枪反击,而是迅速各自找掩体,可是等他们找到掩体的时候,高坡上的枪声却停了,只剩下低谷中间十几个抱着小腿或脚哀嚎连连的士兵。
又过了一会儿,不见动静,米敬尧派出了一支小分队,侧面绕过去攀上高坡去看虚实,同时命人把十几名受伤的士兵拉到掩体后面。
正在等派出去小分队的消息,米敬尧听到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远的消失在高坡处。
派出去的小分队回来,除了高坡上一地的弹壳,什么也没发现。
米敬尧再去看受伤的士兵,才奇迹般地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死亡,受伤的倒是有十几个人,可奇怪的是基本上都是脚或腿受伤。
没办法,只能现场包扎,打中小腿的贯穿伤还好处理,伤到腿骨和脚的就变成了麻烦。
米敬尧摸不清刚才伏击自己的部队是哪一部分的人,所以变得更加小心,每一名受伤的士兵,都有一人搀扶,一人警戒。
他们的行进速度变得更加缓慢,直到天色已经发黑,才找到了能够宿营的一处荒村。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再往前走,在不熟悉的环境下深夜行军,更不安全。
况且,他们还有十几个行动不便的伤员。
于是米敬尧下令,“就地休整,依托有利地形轮流警戒”,同时,他放出了明岗暗哨。
这一切都被躲远处林子里的蔡炳炎和莫陕北看在眼里,蔡炳炎开着玩笑地说:“你们八路军这打法太毒了,打伤一个,拖垮两个,等到了晚上,你又打算怎么搞。”
莫陕北倒是没接他的话头,但眼神里的寒光却让蔡炳炎打了一个激灵。
等两个人快退出林子的时候,莫陕北才自言自语道:“等到了晚上,我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