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背头的家族算下来已经是四代在找这件长生青铜鼓了,听他娓娓道来,其实我也感同身受,觉得有些凄凉。
虽然平日里我不待见他,但他毕竟也算是朋友,于是便开口相劝,无非是让他想开一些,别再为了一些镜中花、水中月,蹉跎了大好的岁月。
可大背头这孙子不领情,说是到他这儿已经坚持了四代,如果在他这一代断了,对不起祖宗。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便再说什么,最后大背头竟反过来劝我,让我别为他担心,又说是难得来趟深圳,想多住几天,也去看看我家闺女。
说话的当口他还拍了拍胸脯,说是准备了一份厚礼,可等我再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就神神秘秘的,只讲见面再拿出来,保证我家小宝喜欢。
我们两个正聊着,电话铃声就响了,我手机来电声音设的是赵鹏的北国之春,低沉的“悠悠白桦,青青碧空,微微南来风”响起,我的眼睛向下面瞄去,便看到了倪阴阳的号码在我手机屏幕上不停闪烁。
我跟倪阴阳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太熟了,所以他的手机我甚至没有存。当然,他的号码我随口就背得出来,也没有必要去存。
大背头这家伙,真是属狗皮膏药的,等我跟大背头说下午要去见个朋友,他的赖皮劲儿就又上来了,哭着喊着要跟我一起去,我听他刚才说的可怜,心头一软便答应下来。
可哪成想,就这么一答应,却生出另外一番事故。
我和倪阴阳见面是约在他家里,倪阴阳原来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后来搬了家住进了新房,那是一个叫银湖南山的小区,刚入伙没多久的新房,算是那片区的豪宅。
我带着大背头过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带了个人,所以我按完门铃,他打开门看到我身后站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先是一愣,然后倒也没问,便直接让了进去。
倪阴阳的新房有150的面积,标准的4房2厅,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间茶室,还有一间,是专门用来存放法器的。
去倪阴阳家之前,我没有向大背头提前过这个朋友家里的情况,所以他也不知道倪阴阳是做什么的,等倪阴阳带我们两个进入茶室,路过他放法器的房间时,大背头往里面瞄了一眼,然后就走不动了,眼睛直勾勾的,唾沫直往喉咙里咽,我都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
倪阴阳有些好奇看了看我,那意思是“你这朋友什么毛病,可别在我家羊癫疯了”。
我赶紧跟他解释,这货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大背头,专门收法器的,估计看上你的物件儿了。
倪阴阳明白过来,释然一笑,我是生拉硬拽,把大背头从那个门口一路拖到茶室。
倪阴阳的茶室布置的很古朴,我常来,所以感觉上很轻松,大背头就不同了,眼睛到处乱瞄,就像是小偷见到了宝藏一样,我看在眼里,暗暗发笑。
倪阴阳却不太在意,一番烧水冲茶的忙活,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包黑黑的茶团,嘴上说这是刚收的老茶头,正好打开试试,看味道够不够醇厚。
等茶盅请满茶汤,我在转过头看大背头,他已经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我越看越气,猛地拍了一下他脑袋,眼睛狠狠地瞪着他,那意思是“你非要跟来,跟来了之后连个礼数都不懂,亏你还说自己是半个江湖。”
我这一拍,大背头才有些缓过神儿,对着倪阴阳嘿嘿地笑着,然后解释说:“职业习惯,职业习惯,小哥包涵。”
大背头身上的事儿,他没有让我向外说,所以我也不好拿出来跟倪阴阳谈,于是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好在我们三个有共同话题,那就是都对道门里的事儿都有一些了解,所以谈话的氛围还算轻松。
大背头这老小子那点儿弯弯绕绕,我是最再清楚不过了,听着他拐弯抹角的还是朝着倪阴阳的法器话题上转,我就觉得好笑。
不过这家伙最大的本事是随时可以把身段儿放低,我看他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先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脸挤得像一块风干的橘子皮,讨好般嘿嘿地笑道:“倪小哥,刚才我在你的房间里,好像看到了一枚山鬼花钱,那可是个好东西,如果倪小哥用不着了,能不能转让给我,你放心,黎小哥的兄弟就是我的朋友,我绝对不让你吃亏,价码上你随意,我刚好有客户要这东西。”
倪阴阳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对着大背头道:“那东西你压不住,里面镇着鬼将。”
倪阴阳可能是想拒绝,但大背头一听却逞起能来,腮帮子一甩,张口闭口就是什么“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越看越想乐,只觉得他那张破嘴上能长出花来,可倪阴阳人却老实,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竟认认真真地向大背头这个二道贩子请教起科学和玄学的区别来。
我正打算看大背头这老小子出丑,没想到大背头竟故作深沉,眼睛微闭,又把左手抬起,从额头开始一直向着后颈把他的头发捋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直到把茶室的气氛整的掉枚针都能听到响声,然后才悠悠道:“外观乎科学,内察乎玄学。”
我听大背头没头没脑的胡说鬼扯,真想上去抽他两耳光,可倪阴阳明显被大背头给镇住了,说话的语气都加上了敬语,最后大背头过足了瘾,又满脸堆笑自来熟一样非让倪阴阳给讲一讲这枚山鬼花钱的来历。
倪阴阳明显很抗拒说山鬼花钱来历,但想了想,还是去隔壁将那山鬼花钱取出,放在茶几上,给大背头品观。
我知道大背头是收法器的,而且通常都是只收带有灵性的法器,所以也被吊起了胃口,凑上去观瞧。只见那枚铜钱外圆内方,通体澄黄,只有纹络凹处有些许暗色,想必是经常有人放在手中把玩。
山鬼铜钱正面,中间方孔周围竖书十八字咒语,“雷霆雷霆,杀鬼降精,斩妖辟邪,永保神清,山鬼”,上下为四字符咒。
翻过铜钱,背面是楷体阳文八卦纹饰和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文字,代表八卦方位。
大背头看的入迷,忍不住将山鬼铜钱从茶几上拿起来,用手抹搓,然后又靠近他那张大脸,仔细观瞧,看了好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放下。
我正想让倪阴阳把铜钱收起来拿走,大背头却从他那条花花绿绿的短裤口袋里也掏出一枚铜钱,大背头掏出来的铜钱与倪阴阳的山鬼铜钱大小几乎一致,只不过钱面上的纹饰确是不同。
那是一个类似于鬼一样的形象,站在一只老鼋的头上,鬼单脚站立,另一只脚跃起,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我一见来了兴趣,把那枚钱接过来又翻转到背面,背面上写的是“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这也是一枚花钱,见我接过去,大背头就说了,他的这枚铜钱并不算法器,只是前段时间在朝天宫收的,想着我家闺女刚刚过周岁,就想当个礼物送给黎小宝。
魁星点斗花钱算是个好东西,倒并不是说这物件儿价值多高,而是寓意很好。
倪阴阳看着也是乐了,对我说你这朋友真是有心了。
可大背头看起来却仍想知道倪阴阳那枚山鬼铜钱的来历,就继续追问,可倪阴阳看起来却十分抗拒,最后只说是前几代先师在雷州得到的几件法器之一,一直传下来。
倪阴阳这样一说,我就理解了,雷州也是一个让我很纠结的地方,我爷爷和倪阴阳的太师公就是在雷州相识,患难与共,后来才成为世交的。
所以我听倪阴阳这样说,立刻感同身受,便岔开话题,可当我抬起头看大背头的时候,却从他脸上了看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人的表情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是一个人内心情绪的“放大器”,虽然有一些表情可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可更多的表情是下意识地表达真实的情感,刚才大背头的表情显然是后者,他的这个表情非常复杂,我离他很近,而那一瞬间,他似乎怔在那儿了,所以我看得很清楚。
那表情里似乎有一些疑惑,还有一些惊奇,而更多的,我感觉到的是欲言又止。
看到这我心里就有些奇怪了,大背头这个人我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性格上还是有些了解,这是个心里存不住事儿,嘴上藏不住话儿的主儿,所以我故意不去点破,等着他自己说,可没想到的是他借着擦汗的功夫,双手捂住脸,向下抹了一把,刚才的表情**然无存,然后就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他既然不想说,我也没必要追问,于是就这样,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倪阴阳最近也是得空,我带着大背头告辞时,他听说大背头明天要亲自去我家里给黎小宝送“魁星点斗”铜钱,也笑着要去凑热闹。
刚好明天是黎小宝的生日,我推辞不过,便约定明天一早到我家去,搞一个简单的抓周仪式,然后一起去楼下的茶餐厅喝早茶庆祝。
我带着大背头从倪阴阳家里出来,在附近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等到我向他告辞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多了一份隐隐的不安,而大背头,似乎又是欲言又止。
这份不安在我回到家见到小宝后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黎小宝刚刚周岁,正是扶着墙学走路,牙牙学语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童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模仿能力又强,经常会做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行为,那是我和太太的开心果。
第二天一早,大背头和倪阴阳如约而至。
倪阴阳因为经常见到黎小宝,倒是还好,无非是掐掐脸蛋儿或者逗上两句,可大背头却软软地盯着看,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又把小宝抱在怀里,一会儿转圈圈,一会儿又举过头顶,那自然是小宝萌态可掬,惹人欢喜的缘故。
小宝也喜欢他,张牙舞爪地在他肉脸上揉来揉去。
我和大背头接触的虽然不多,可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他的经历,这些年为了寻找长生青铜鼓,连家也没成,到了他这个年纪,看到可爱的小孩,自然触景生情,我心里不仅戚戚然,想着找个时间还是要再劝劝他,凡事坚持的过了,就成了执念,用道家的话说,便是种下了心魔。
正想着,大背头到是自来熟起来,反客为主张罗着开始抓周。
其实所谓的抓周不过是我们找的借口,无非是想把人聚一聚图个乐,所以根本没有怎么准备,小宝的童**放的无非就是书本、算盘、梳子这一类的小玩意儿,当然,还有大背头的那枚“魁星点斗”花钱。
我们看得有趣,可小宝扑扇着大眼睛,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情况,我们三个大男人倒是充满了期待,看得我太太在旁边捂嘴窃笑。
我们紧张地看着,心里估计着小宝最后抓到什么,可小宝看了半晌,竟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左右乱拨,将**放的那些物件儿拨弄的散作一团,却又一个也没有抓,而是慢慢地向倪阴阳爬去。
我们三个非常奇怪,想看看小宝到底想怎么样,所以也没有阻拦,哪想到小宝伸出小手,竟死死抓住倪阴阳的衣服,等倪阴阳俯下身,小宝的另一只手就伸进了倪阴阳的卦包,从里面顺势一捞,就薅出来一个黑色的东西。
我心里暗自偷笑,倪阴阳的卦包里,都是他常用的物件,里边不乏有好东西,我心里就想着,真是我亲闺女,从小就知道占倪阴阳的便宜。
我一边偷笑,一边抬起头看倪阴阳,却发现他脸都黑了,而大背头在旁边也“咦”了一声。
我看着他们两个,感到非常诧异,按说倪阴阳对小宝那可真是亲,拿他一个物件,就算是送也不至于这样吧,于是我仔细向小宝手上的东西看过去,结果一下就愣住了,小宝手上拿的东西我认识。
这东西叫乾坤谱,是一个四方体,可以上下左右转动。再将直白一点,是个类似于二阶魔方的东西,每面4个方格,一共6面,总共是24个小方格,每个小方格上刻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中的一个字,代表八卦,每卦重复三次。
这东西呢,其实是给道门里面的道童益智启蒙用的,小道童拿着乾坤谱上下翻飞,左右转动,便是熟悉心卦的一个法门,这种转动乾坤谱的算法,还有一个说辞,叫“运转乾坤”。据说是这门技艺纯熟了,可以连乾坤谱也不用,只靠五只手指掐指算沙,便可一掌算尽天势人运,正所谓“如若了然乾坤事,阴阳尽在一掌中”。
这物件是取巧,不值钱,可我知道,小宝手上拿的这个乾坤谱对倪阴阳有特殊的意义。
倪阴阳的太师公道号鼎音子,当初鼎音子在一个雷雨天后于一处水洼地里捡到了一个婴孩,那婴孩儿天生耳聋,鼎音子膝下无子,便带回去喂养,取名字叫倪雨生。
倪雨生小时正赶上自然灾害,各种物资奇缺,那时候小孩子没什么玩具,所以鼎音子就找一块满是火焰纹的小叶紫檀老料,亲手做了这个阴阳谱,给倪雨生当做玩具,这东西,要说价值还真没什么,不过意义却非凡,所倪阴阳一看到小宝把阴阳谱抓在手里,脸都黑了。
这东西如果送吧,自己断了对师爷的念想;可如果不送,在我这边又过不去这关。
我当然知道倪阴阳的想法,所以笑了一笑,赶紧给他找台阶道:“小孩子胡闹,还是重新来,这次不算。”
可我正说着,却听见大背头“啊”的一声惊呼,我转过头看向小宝,发现他的小手高高扬起,一下子就将阴阳谱从童床的围栏处抛了出去,然后就听见“咔”的一声清脆,乾坤谱摔在地上,碎成了数瓣。
我感觉浑身一紧,心里说这熊孩子真给你爹找事儿啊,然后又看向倪阴阳想跟他解释,却发现倪雨生脸儿都绿了,嘴咧到了耳后跟,一看就是心疼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我正想扶下身把碎成数瓣儿的阴阳谱捡起来,却看到大背头已经蹲下去,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在手上观瞧,我张口想问大背头还能不能合得起来,大背头却站起身,奇怪地看着我们两个,示意我们也看看他手里的阴阳谱碎瓣。
我和倪阴阳不明所以,凑上前仔细看去,这才发现数瓣儿碎片中有一个滚珠,这滚珠也是火焰纹小叶紫檀的材质,想必是取自同一块木料,用来连接乾坤谱方格的,所以色泽上别无二致,但奇怪的是,滚珠球面刻了一排小字,我们把滚珠朝向窗户,仔细辨认,才认出那上面是阴刻的馆阁体,“秘密就在雷州”。
等认清楚了那滚珠球面上的小字,我们三个一起“啊”了一声。
一声惊呼过后,我转过头看向倪阴阳,而倪阴阳也正转过头看向我。
我们两个都知道这几个字里面的意义,那与我的爷爷和倪阴阳的太师公在60年代广东雷州的一段诡异经历有关。那一段经历,让他们生死患难,可以说扣人心弦,险象环生。
我和倪阴阳虽然小时候都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但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却一知半解,只知道当时有不少人进了雷州雷公山,却只有两个人活着出来,后来这件事被封了口,成了我们两个家族里的忌讳,逐渐便没有人再提起来了。
我和倪阴阳年轻的时候,曾私下使用各种手段,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什么事儿,但只查到了当年那件事情的所有经过被归入一个叫“天档”的卷宗里,便再也找不到其他更有价值的信息了。
那时候我们正年轻气盛,当然不服气,可正要再向下查下去的时候,两家的长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严厉告诫我们“过去”已经过去,不要试图去翻历史的旧账。
可今天,新的线索就摆在我面前,我和倪阴阳互相对了一下眼,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办好。
我听见倪阴阳“哎”地叹了一口气,便知道他决定不再去探寻以前的事情,于是我也低下头,有些暗自神伤,可突然我反应过来,刚才是我、倪阴阳和大背头三个人一同惊呼,我和倪阴阳可以理解,可大背头为什么要惊呼呢?于是我抬起头又看向他,却见他张着大嘴,眼睛瞪的大大的,食指伸出指向我们,喉结咯咯发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你...你们...你们的家人也到过雷州?”
大背头的表情有些恐怖,充满了不可置信,而我又注意到他那句话有个“也”字,那说明他的家人也去过了雷州。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难怪昨天在倪阴阳家里说那枚山鬼花钱来自于雷州的时候,大背头是那样一副表情,那时他有些欲言又止,但当时我并不明白原因,可现在看来,那必定是“雷州”两个字,勾起了他一些回忆。
大背头一副要吃了我们的表情,而我的脑袋也嗡嗡作响,整个思路乱做一团,大背头这样说一定是当时他的家人也到过雷州,可这是多么机缘巧合的事情啊,巧合的让人难以置信。
我们已经再也没有心情抓周了,倪阴阳也来不及再去可惜他的乾坤谱,三个人四顾无言,面面相觑,直到我的太太招呼我们喝茶,我们才缓过神来。
我们三个各怀心事,再也没有了别的心情,一心想着乾坤谱中滚出来轴珠上刻的那句话“秘密就在雷州”。
就这样三个人愣了半晌,我安顿好太太和小宝,才有一些忐忑地招呼倪阴阳和大背头从家里出来,路上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我直接在楼下的餐厅里选了个小包间,胡乱点了一些吃食,等茶点上来,再也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便问起大背头的祖辈是怎么去的雷州。
自从看到了乾坤谱里滚出的轴珠,大背头就变得愣愣的,好像人都傻了几分,听我这样问,想了好一会儿,才讲出了他家族后面的故事。
大背头曾祖父在永叙定居下来后,一直在川陕一带收集法器,追寻长生青铜鼓的下落,后来因为一场大病,49年初死于四川。
大背头的曾祖父去世后,他的祖父贝礼驰继承了家里的手艺,大江南北的收集法器,到了50年代末期,定居在北京城。
贝礼驰定居北京的原因很简单,大清虽然亡了,但皇气仍在,那里集尽了天下的珍宝,又有些老年间的朝奉居住期间,所以消息上能够更灵通些。
就这样又过了10年,到了68年初的时候,贝礼驰偶然听得一位以前在琉璃厂里收古董的老前辈说起,当年军队进城后,紫禁城里搜出了很多奇珍异宝,这些奇珍异宝被分门别类的收藏,有些进了故宫,有些进了档案馆,有些进了博物馆,而还有一些,因为品类属于七杂,但功能确又明确,便被各个科研机构收藏。
这其中有一件,那老先生曾经见过,是原来藏在紫禁城青天阁里的雷钟,这雷钟属于铜器,据说是铸于明朝,样式上虽然普通,却不知为何有一个功效,那便是雨天之际能发出嗡嗡的雷鸣,与天空雷电遥相呼应,这神奥之处谁却也讲不清,但又百试百灵。据这老前辈所讲,那雷钟后来交给了大气物理研究所档案室收藏。
我爷爷一听,便觉得这件雷钟和那长生青铜鼓必有渊源,首先二者都是有明一朝现世的;其二两者都与雷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老先生随口一说,但我祖父却动了心思,他旁敲侧击问清了那雷钟收藏的所在,便趁着一个雨夜,悄悄溜进了大气物理研究所。
我祖父本来是想着趁着雨夜人静,将雷钟偷出,一辩真伪,可没想到的是,一进入大气物理研究所档案室的塔楼,便被当天守夜的革委会副主任钱勇富抓了个正着。
这事情在当时可是个上纲上线的大事,想要扣什么帽子都可以随手拈来,比如说“破坏社会主义科技事业”,再比如说“盗窃国有物资”,如果人家想,甚至可以给贝礼驰带上“美帝敌特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帽子”,贝礼驰被抓了个现行,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一急之下便说出了实情,但只讲是听闻大气物理研究所有这样一件器物,便想借着雨夜进来一观,单单隐去了长生青铜鼓那一节。
那钱勇富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见贝礼驰生的和善,不像什么歹人,便伴着长夜和贝礼驰聊起天来,没想到一聊之下,贝礼驰的国学底子便不经意显露出来,惊的钱勇富啧啧称奇,最后竟起了爱才之心,决计将贝礼驰潜入大气物理研究所偷盗雷钟的事情隐瞒下来。
贝礼驰没有想到先是被人抓了现行,后来又被偷偷放了出来,也是感念钱勇富的知遇之恩,二人常常在一起相聚,没过多久竟成了朋友。
他们二人越交往,钱勇富又觉得贝礼驰是个人才,混在草莽之中可惜了,于是几番运作,将贝礼驰的招进了研究所,专门管理大气物理研究所的档案室。
贝礼驰混迹江湖20余年,早已生了疲心,有了这番机遇,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他原本想着“往事似鸟翩翩过”,可哪料到“世事如棋局局新”。
贝礼驰进入大气物理研究所的第2个月,军宣队和工宣队轮流进驻,原来的革委会副主任钱勇福因为政治问题被关押进秦城监狱。
那世道变化的太快,让贝礼驰实在是看不清,他考量再三,打算抽身离去,可没料到“万般皆是命,一点不由人”。
贝礼驰决定要离开的那天夜里,大气物理研究所突然紧急集合,军宣队宣布了最新指示:“如果科技工作者不到车间,不到农村搞三产,拜老师,学手艺,那么他们一辈子就会与工人阶级处于尖锐的矛盾中。”
最初,大家以为不过是老人家的最新精神,可没料到的是,那个指示改变了大气物理研究所所有人的命运。
当晚,大气物理研究所被宣布军事化管制,很多人甚至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一辆辆绿皮的军车将所里的人运到火车站,在大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火车开动起来,其中贝礼驰等一小部分教职工被火车带到了祖国的最南端。
大背头讲到这儿,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水,咕嘟一口咽下,还要继续再讲,倪阴阳已经伸出手摁住太阳穴,用力地揉着。
我看起来还好一些,但其实和倪阴阳一样,只觉得脑袋发涨,脑壳里嗡嗡的响,我伸出手向大背头挥了挥,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
大背头诧异地看着我们,我紧蹙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不用说了,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说完我又把挥着的手收了回来,用食指指向自己,才又说:“我的爷爷,也在那辆南下的列车上,这支到达了祖国最南端的队伍经过了几天的奔波,从火车上下来,早已有接收人员和一辆绿皮的卡车在等着他们,那辆绿皮的卡车开了整整半天,直到山路上卡车已经没有办法通过了,所有人都从车上下来步行,他们一直走到半夜,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说道这儿,我顿了一顿,把手指向倪阴阳接着道:“而这支队伍到达目的地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倪阴阳的太师公。我爷爷的名字,叫黎援朝,而倪阴阳太师公俗家的名字,叫倪国富,道号叫鼎音子。”
说完这些,我又低下头,其实我很想继续讲下去,但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三个人沉默了良久,便听到倪阴阳“哎”的叹了一口气道:“后面的事情,我来讲吧,这支队伍是半夜进的村,他们来之前村上早就收到了通知,说是有一群城里人下放到雷公坳,要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但是具体到的时间却没有说清楚,所以雷公坳的大队里也没什么准备,这支队伍到达雷公坳的时候,倪国富正在做法事。倪国富不是本地人,他的祖辈前几代从省外移居到这里,坳里的村民都有些沾亲带故,一开始很排斥外人,但是渐渐地,坳里的村民发现倪家人有一个本事,那就是会做法事。那时候,十里八乡都很难找到一个口碑好的阴阳先生,而倪国富的祖辈却因为善选风水宝穴,会招五猖兵马,逐渐被村民接受,定居了下来,倪氏一族观风水、择宝穴走的是悬空飞星的路子,这里边的道道,更适合岭南土著,所以他们一住便是几代人,等传到倪国富这一代,倪家和雷公坳的原住民基本上已经不分彼此了。从北方来的这支队伍进村的时候,倪国富正在开法坛招召五猖兵马,按规矩,这个时候,是不能够有人冲撞的,所以坳里找了两个小伙子拦在路口,可队伍一路上奔波早就疲惫至极,现在已经到了半夜,眼见着村子里灯火通明,可就是不让进,队伍里的年轻人就急了,可是双方却语言不通,互相鸡同鸭讲,推推搡搡之下竟拉扯起来,这一节外生枝,便生出一段进阴山,觅宝穴;赏天地奇观,智斗尸帘法阵的离奇经历。”
倪阴阳讲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我们三个坐在餐厅里面面相觑,看着一桌的饭菜,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让我们三个人都始料未及,而且多少透着些诡异。
雷州那件事已经尘封了半个世纪,据我和倪阴阳所知,活下来的人被下了封口令,而事件经过被存封到了一个叫“天档”的秘密档案里,在这份档案中,单独为当年的事件设置了独立的卷宗,这封卷宗代号“雷音”。
可五十年后,一次机缘巧合,那次事件三个亲历者的后人竟能重新聚在一起,这事情本身已经足够离奇了;但更离奇的是,要不是我们随口相约,一起参加小宝的抓周仪式,而小宝也没随手举起阴阳谱扔在地下,那么我和倪阴阳与大背头也只能是在人海中擦肩而过,而现在这么多的机缘巧合凑到了一起,不知怎么,让我突然感受到了一些阴谋的味道。
一股奇怪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这种气氛让人有些压抑,好像把我们三个人都带回了五十年前雷州的雷公坳一样,我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倪阴阳和大背头两个人呼吸急促起来,直到餐厅里的服务员上完了最后一道菜,说了一声“菜齐了”,又关上门离开,才把我们三个人拉回到现实。
我们互相望着对方,最后竟不约而同地说道:“一定要再去一次雷州,看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