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黄铜八卦镜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张道长是让我照一照自己的脸,所以眼神上还是狐疑地盯着他,但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的向黄铜八卦镜上扫去。
只是一扫,我的手就是一哆嗦,“铛”的一声黄铜八卦镜子便掉在了桌子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在镜子里看到的,但是又没有勇气再拿起来确认。
我在镜子里似乎看到一缕一缕像是活了般的黑气在自己脸上缠绕盘旋,我的鼻尖瞬间就渗出汗水。
不过这毕竟还是白天,身旁还有一位道法高人,所以不多时,我便冷静下来,但身体却好像是被掏空了,有出气没进气的一下摊在旁边的竹椅上。
等平静下来,我赶紧问张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张道长死死地盯住我的脸又说道:“所以我刚才问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阴气重的东西。”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过来找张道长的目的,于是把黄家那扇门的前因后果复述给他。
张道长听我描述完,想了半刻,却忽然转过身去,在身后的木柜里左右的翻找,最后才从最下面的格子里找出一张已经泛黄的半页残签。
这半页残签看起来一定有些年头了,泛黄中甚至还带些许裂纹,而且残存部分的边儿上有些黑焦色的痕迹,一看就被火烧过,残存的部分看样子也只剩下了全页最上方的三分之一。
张道长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然后把残签放在桌子上,又推了过来。
我小心拿起残签,在手上仔细观瞧,一看之下就“咦”了一声,虽然这残卷只余下三分之一,但是我敢肯定,它的完整内容和大背头卖给黄老先生的门上人物图案和文字一模一样。
看来,我还真是找对人了。
我有些疑惑的问道:“这画的和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上面的文字这么怪异难辨,人物也模糊不堪。”
张道长想了想道:“其实你也注意到了,那扇门左右一体,根本没法儿推开,因为这门,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如果没有猜错,那根本就是一扇鬼门,左侧形象模糊的图案叫做百鬼夜行错;右侧的文字叫做殄文,那是专门写给鬼看的文字,而原来的那个残庙,供奉的神主必定是阴山老祖。”
我对道门道法涉猎的也算够多了,但却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么位正神,于是更加疑惑道:“看门的制式应该就是道观门里常见的‘莲花垂’,难道民间还有这样的法教?”
张道长却一口否认:“它根本算不上一个法教,因为从来只有‘阴山法’,但绝无阴山教,这是一门只有法脉流传而没有教统传承的术数,所谓‘有法无教’,说的就是‘阴山法’。学有‘阴山法’的人把施法叫做放阴,而放阴的人施法却与道家正教绝不相同,比如正教用符讲究黄纸朱砂,而放阴人用的是缟纸碧水,等等如此,不一而足。”
我对“阴山法”闻所未闻,急急让让张道长讲一讲“阴山法”的来历,看是否有办法化解黄家的“邪门”。
张道长却是先拿出一串“五帝钱”,让我挂在胸前散阴解煞,然后这才给我讲出一段道门秘幸。
却说西汉景帝年间,“三茅”在北山修道济民,这“三茅”披星戴月,采药炼丹,风餐露宿,济世救人,历经千余年,然后自成道统,继而又分出上、中、下三茅。
有宋一朝,崇道抑佛,宋理宗淳佑年间,“三茅”中人提出“道可分南北,茅不分上下”,“三茅”分久亦合,被称为“茅山宗”。
也就是在理宗年间,一名叫赵蛰的人拜身茅山宗门下,炼丹修行,这人是个道法天才,入门不多时,门内秘术,无有不精。
后来却不知赵蛰从哪里得了一些邪门秘法,竟将其与“茅山术”共修,“茅山宗”发现后,自是不允,那一代茅山掌教亲自用了秘术,除了赵蛰“法慧”和“道根”,逐出宗门。
除去“法慧”和“道根”再难修行,本以为是清理门户,哪成想赵蛰被逐出宗门后怀恨在心,干脆舍弃道门正法,一心报复,专修邪毒之术,最终竟让他独辟蹊径,自成一脉,修炼出一套被称为“阴山法”的法术。
“阴山法”修炼方法与茅山术完全相反,茅山术斩鬼除妖,“阴山法”便养鬼供魔;茅山术修庙祈神,“阴山法”便建观奉鬼,“阴山法”几乎每一个法术都与茅山术作对。
虽然茅山宗后来一有发现修炼“阴山法”者,必定斩草除根,但其却传承不断,又因“阴山法”第一代法主出身“茅山宗”,为免落人口实,宗内人等对此秘而不宣。
直到明末,“茅山宗”出了一位高人,遍观历代曾现世的“阴山法”,发明了一套专门针对他的数术,并记述成录,在宗内流传,这本书的名字叫《奎星食鬼录》。
张道长讲到这,又指了指那半页残签:“你所看到的这份残签,便是《奎星食鬼录》其中一页,原本是我师傅的一位道友所藏,不过可惜了,上个世纪的那场运动,道门秘籍几乎烧毁殆尽,这仅剩的半页残签还是我师傅在焚毁秘籍时冒死踩在脚下,才能流传下来。”
我一边感叹,一边问道:“令师可有流传秘术,如何破解这‘阴山法’。”
张道长便可惜道:“听我师父讲过,黄老先生收的这扇鬼门,在《奎星食鬼录》里叫做众鬼参奉,意思是引鬼叩拜,也难怪老先生收了门没多久便性格大变,这是众鬼缠身啊。”然后他又摇摇头无奈道:“我虽出身天师府,有些拷鬼除妖的本事,但对‘茅山术’却不甚了了,不过这百鬼参奉局是个阵法,说穿了,就是设阵招鬼,可你还别说,那个叫老贝的还真没说错,这百鬼参奉虽不是正教所用,于‘阴山法’而言,也确实是件法器。”
刚刚张道长说百鬼参奉局是个阵法时,我的心思突然一动,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但却怎么也想不出这关键到底是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却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感觉一样。
我想了好一会儿,想的头都有些痛了,又看在张道长这儿也在问不出来什么,便起身告辞,张道长也答应帮我问问他的朋友。
不知是阴煞邪气入体,还是心理作用,从张道长家出来后,连续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
回去后我问了身边修道的朋友,他们的说法众口一词,“阴山法”中放阴手段过于邪毒,只能找“茅山宗”的正宗传人,可是我身边确实没有这样的朋友。
大背头这家伙,一直没回复信息;黑子和尾巴也还没有到蔚县,这事儿我想破脑袋也不得要领,于是想着放松一天,缓解一下压力。
这天刚好刘总回到深圳,邀我吃饭,我于是应约前往。
我们在月瀛开了一个小包间,刚坐下点完菜,他就问我,是不是最近什么事儿不顺,怎么好像心事重重。
趁着菜还没上来,我就把近几日的遭遇跟他讲了讲,他听了以后却呵呵笑起来。
我很疑惑,刘总赶紧解释说:“这事儿其实简单,我觉得你们把方向都搞错了。”
我就惊奇的问:“方向哪里搞错了。”
刘总却说:“我不懂什么捉鬼除妖,但是你们在逻辑上起码有三点没有想到。第一,如果这扇门真是鬼门,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河北蔚县的一个小村庄,所以如果派人去河北蔚县,要打听打听那个残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虽然可能年代久远,但村子里总会有些传说或者故事流传下来;第二,为什么在河北蔚县时这扇鬼门就没有出过像黄老先生这样的怪事儿,而是大背头把鬼门卖到了深圳就出事儿了;第三,凡是门就肯定有钥匙,这扇鬼门的钥匙在哪儿?
他这么一说,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张道长家里他说“众鬼参奉”就是个阵法时,我为什么脑袋中灵光一闪,却又转瞬即逝。
我当时一瞬间想到却没有抓住的,就是凡是阵,都有阵眼,找到阵眼就能破了“众鬼参奉”的局,这阵眼,其实就是鬼门的钥匙。
一想到这儿,我立刻拿起电话打给黑子和尾巴,让他们到了河北蔚县之后,先找到村长,了解的重点是那个残庙的来历,以及这扇鬼门上之前是不是有什么镇物?
想出了问题关键,我的心情立时好了起来,戏谑的笑道:“没想到刘总进了一遭山,倒是得道了。”
刘总倒是咧着嘴一笑说:“其实有些时候,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更多想的是‘鬼门’的这个鬼字,而我想的却是个门字。”
这顿饭算是来对了,一高兴,我就和刘总喝了两杯,吃完饭叫了个代驾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拿出手机,才发现黑子给我打了五六个电话,我喝了酒,晚上又睡得太熟,根本没有听见。
我赶紧回拨过去,估计电话那头也在等我电话,一拨过去就马上接通了,然后就听见黑子很兴奋的声音:“照着黎哥昨天的吩咐,我和尾巴一到蔚县就先找了村长,结果还真套出点话来。”
那座残庙建造的具体时间,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人能说上来了,但他们村里却有一个流传下来的故事。几百年前,有一个自称姓赵的游方道士路过这个村,那道士在村前屋后的转了几日,找到当时的族长,说是村子地势高低不平,前后山形,各成虎狼,正是狼贪虎视之地,所以村庄人口一直并不兴旺,若想破除,必须修建道观,护村镇宅。那时候的人对这些风水玄学之说深信不疑,于是各家各户出钱,按照游方道士的指点建了一座道观。道观建完不久,那游方道士就离开了,没成想之后村子里人丁更加不旺,怪事儿也越来越多,无奈之下,村民请了有名的茅山师傅来看,那茅山师傅一看到村里道观就说,村里这是被人放了阴,建了鬼门阵,怕是要吸干阳气。这茅山师傅本想除了鬼门阵,但怎奈自己道行不够,于是便用法器掩镇,让夜行百鬼无法出来作祟,并交代只要村子里没人动镇物,便可保村民安枕无忧。
黑子一口气讲完,喘了口气又说:“不过这村子现在都不把这个故事当回事儿,没有人相信,你让我们找的镇物,我们也在村长家找到了,等下照片发到你微信上。”
我挂了电话不多时,微信叮咚叮咚就响了起来,拿起手机划了下屏,立刻就看到黑子传来的六张照片。
这六张图片分别是从六个不同角度拍的,看形状有些像是一枚印章,因为拍照时没有放参照物,所以无法判断印章大小。
印章材质应该是木的,但是估计没有保管好,受了风雨侵蚀 ,所以灰暗无光。
印身上是人物雕刻,样子像是一个天神怒目圆睁,脚踏一个小鬼,虽然雕刻手法粗陋,但人物表情却刻画传神。
黑子用的是原图发送,所以印面上的字放大来看也非常清晰,印面四周是雷纹,中间一个大大的“聻”字。
我一看,心里就说,肯定是它了,于是让黑子和尾巴一定想办法把这枚印带回来。
挂了电话,我自己就直奔张道长家,张道长看了我手机上黑子传过来的照片,也很肯定,而且补充道:“这枚印应该是‘天王踏鬼法印’,看情形是‘茅山宗’为了对付‘阴山法’专门做的法印。”
张道长这一说,我更放下心来。
我本来想请张道长出山,但是他却说这毕竟是是“茅山宗”的法印,按照他们的规矩,“天师府”的人是没有权利用的,就算是用了,也没有效果,反倒是没有授过法职的人倒是可以。
看来只能自己解决了,我心里乱得将凡是记得住的漫天神佛和西方诸神念叨了个遍儿,让他们保佑我马到成功,全身而退。
临走前,张道长想了想,还是叫住我,拿出他压箱底儿的陈年老符纸放在案几上,先是用咬破食指在老符纸上画了个“莲花头”,然后一笔呵成画了一道符让我贴身存放,又教我背了静心咒,说是到时候用得上。
到了第二天,黑子和尾巴已经赶回深圳,我看过了他们带回来“天王踏鬼法印”,给黄老太太回了个话,说想到一个办法,要去试一试。
不多时,还是那辆小翅膀接了我们,我带着黑子和尾巴再次来到生活新天地18楼。
说真的,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毛,毕竟是第一次,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我答应了人家黄老太太,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先是让人把18楼的灯全部打开,给自己壮胆,然后叫黑子和尾巴跟在我身后,一手紧握“天王踏鬼法印”,一手拽着黑子和尾巴慢慢的走过去。
我心里有抵触,怕又着了道,所以走的很慢,速度近乎是一点一点往前挪,就这样往前挪了一会儿,到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形发生,可离鬼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我心里正要放松下来,突然平地升起一股阴风,打着旋儿地在我脚边吹来卷去,我双脚赶紧躲闪,可那阴风像是长了眼睛,透着凉气直往裤脚里钻,进了裤腿儿的寒意好似一把透骨钢刀一般,吹得我头皮发麻,头发耸立,小腿骨一阵发凉。
黑子和尾巴已经有点吓傻了,浑身打着摆子,两条腿软的像面条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我一拽,他们一躲,拽了几次,竟完全没有抓住人,气的我牙花子发痒,心说,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跟大背头出来混的没一个能扛事儿。
不过幸好我身上毕竟有张道长的消煞黄符,我立定心神又往前撑了两步,感觉这阵阴风我咬着牙还能扛过去。
再往前走,便离那扇鬼门更近了,我死命咬紧牙关,正撑着不让自己崩溃,门上檐柱挂着的铜铃突然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铃声急促,摄人心魂。
我心说,真他娘的刺激,以后谁再让我捉鬼我跟谁急。
既然来了,也是没办法,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定下心神,然后按照张道长教的,赶紧在心里默念静心咒,静心咒一念,好像有一股清凉一下子注入心里,人立刻变得清醒起来。再往前走,那扇鬼门便直直的耸立在我面前,我在门板上用心的辨认,这才发现右侧“殄文”的末尾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凹处,我拿起手上的“天王踏鬼法印”比了比,印面和凹处正合适,于是看清楚法印上下,立刻对准凹处用力一怼,紧接着就看到门中间无端端的出现了一条由上至下的白线,然后“吱嘎”一声,本来完整一体的木门,竟从中间就这样开了。
我感觉身边所有的阴气突然之间好像被一股什么力量吸入了门里,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却好像耗尽了我身上所有的精力,不过看情形,我好像是成功了。
我瘫坐在地上,感觉自己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地疲惫到了极点,突然感觉自己后脖子发凉,那庆幸就像是有个什么东西趴在自己后背上喘气,我吓得赶紧往前躲,也不敢回头,下意识地甩手反抽,紧接着就听见“哎呀”一声,等我躲得远点回头看去,就看到黑子正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蹲在呲着牙,我心里一阵恼怒,暗骂一声“活该”。
出了大楼,我给黄老太太打了电话,说门搞定了,让她多留意观察黄老先生这几天的情形,是否有所改变。然后又让黑子和尾巴这俩憨货先回去,等我通知自己,自己一回到家便倒头大睡。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黄老太太回话了,听她的描述,这一个星期,黄老先生好像又换了一个人,换回到原先的自己,看来老太太对我的工作是挺满意,电话里要了我的银行卡号,也没说要给多少的酬劳,我也是脸皮儿薄,没好意思问。
挂了电话,一会儿的功夫,手机短信响起,我看到银行的短信提醒,一下子跳了起来,蹲在沙发上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敢相信,果然是大手笔,这笔钱实在是有些大,大到可以让我在深圳全额购买一套房产。
我想了想,也跟黑子和尾巴要了他们的卡号,给他们转了一部分过去,这两个货千恩万谢的,还非说要跟着我继续再干几票,我被这俩憨货气笑了,就挤兑道:“要跟的话你们还是跟老贝那个二逼,我庙小养不起真神。”
这回俩人到是学聪明了,知道我是拒绝,于是,一番又感谢,挂了电话。
说真的,我不是道法高人,还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突然收了一大笔的钱,心里自是高兴,又开始琢磨起这钱该怎么花,哪里想到这真是“私字头上一闪念,万恶都由心中起”,正是因为这一大笔钱,又生出了另外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