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禁闭室的张雨昂自然不知道康乐家发生了什么事。
清晨六点,药效过去,张雨昂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四周也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他疑惑不已,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嘴里有股血腥味,这让张雨昂想起自己跟安保人员的搏斗,那个嘲弄的眼神此刻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被绳子给绑住了,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对他的惩罚。
这会儿他终于可以冷静思考了,他越来越确信,围墙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洞口。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没有错,刘老板那样的人物他接触过不少,加上周围人对他的态度,足以证明刘老板并非一个精神病人。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刘老板把自己当成了傻子耍,之前为难的神情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怪不得刘老板会主动接纳自己。愤怒袭上张雨昂的心头,他的右手攥紧了拳,拼命挣扎,试图摆脱绳子的束缚。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放我出去”,可发出的声音刚一碰到墙壁,就像被完全吸了进去,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喊了什么。
那个梦恍惚间又出现在眼前,他竭尽全力才把那个梦境从脑海中驱除出去。他告诉自己,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眼前的一切也绝不是一个梦。可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何韵诺的话:“康乐家有个地方特别黑,里面都是乌鸦。”
康乐家……乌鸦……他不得不想到,这里或许就是何韵诺所说的地方。
从房间的地板上传来一阵寒意,张雨昂打了个冷战,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无论怎么大口呼吸,都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窒息。理智战胜不了心中的惶恐,他的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觉,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黑暗中浮现的,是暮色中的街道,街道对面有一家小小的高级餐厅,而自己身旁站着那位被抢了单的前辈。他面色枯黄,身体瘦弱,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餐厅,坐在里面的人正是小程。一个人走了过来,嫌弃地看着那位前辈,前辈却堆出笑容,卑躬屈膝地说:“行行好,带我进去吧。”张雨昂惊讶地发现那个人看向自己的表情,也同样是嫌弃的。张雨昂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才发现自己衣衫褴褛,手上都是污渍。接着他发现街道里行走的所有人,都在刻意地躲避他们俩,无论前辈说什么,一些人只是冷眼相待,另外一些人则干脆直接绕开。
接着眼前又变回了绝对的黑暗,张雨昂的耳边出现了无数乌鸦的叫声,他似乎能感觉到乌鸦在一口一口叼走自己的肉。下一秒,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小河,是童年里见过的那条,他向河水中望去,看到的却是十几岁的自己。身后走过几个带着孩子的父母,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了他们回避的眼神。天空变得昏黄,他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街道的另一头,他拼命地喊着母亲,可那个人只是向前走着,一次都没有回头。
房间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幻觉消失,灯光让窒息的感觉暂时退却,但身体的颤抖没有消失。张雨昂确认般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才稍稍放下心来,没事的,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接着他眯起眼睛观察四周,房间无比狭窄,左右两边都是墙壁,什么东西都没有,唯一称得上物件的只有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和一旁的摄像头。
摄像头?这证明有人正在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他冲着摄像头喊叫起来,期待很快大门就会被打开,有人能够把他拯救出去,然而还是一样,声音如同被无形中消解了一般,他的呼喊没有任何意义。
张雨昂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极度疲惫的他再也叫喊不出任何一个字,喉咙干疼得简直像是身处沙漠。这时房间的门才终于被打开,他看不清是谁走了进来,只知道两个人解开了绑着自己的绳子,搀扶着他走出了房间。一路上他依旧心有余悸,双腿不停地打战,无法独立支撑起自己的重量。
被一路带进另一个房间后,张雨昂浑身无力地倒在房间里的座椅上。
他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但缺氧感总算是慢慢消失了。
“喝点水吧。”一个声音传来,张雨昂这才发觉眼前坐着曾经见过的那位医生。他身旁则站着两个神情严肃、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正严阵以待地注视着自己。
张雨昂接过水一饮而尽,又喝了第二杯。静坐了十五分钟,理智才逐渐复苏,愤怒取代了恐惧,他终于有力气开口了。
“刚才那个房间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权力虐待我!”
马镜清稍稍抬起头,他手头放着的正是张雨昂的资料,声音听来却有些疲惫:“你未经允许,就想离开康乐家。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吗?”
“你们这是监狱!那里是牢房!”
“我们平日里监视你只是为了不让你做出过激行为,这里也不是所谓的监狱,如果真是这样,你现在应该还被绑着。”
“我说过了,我没有病!你们平白无故地把人囚禁在这里,难道就没有想过因此造成的后果吗?”张雨昂站了起来,步步逼近,安保人员走到他身前,拦住了他。
“什么后果?”马镜清挥了挥手,让安保人员让开,看着张雨昂问道。
张雨昂觉得他分明就是在明知故问,嘶喊道:“你们扰乱了我的生活!我现在应该在工作,应该跟朋友们聚在一起,应该过着正常的生活!”
“这是你想要逃离康乐家的理由吗?”
“当然!”张雨昂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就被安保人员给牢牢钳住,张雨昂怒气未消,又踢了一脚。
“老实点!”一位安保人员怒喊道。
马镜清不为所动地看了眼被张雨昂砸过的桌面,低下头翻了一会儿文件,又看向张雨昂。
“实际上,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去工作了。”他平静而又缓慢地说道。
张雨昂愤怒地喊道:“还不是因为你们非法囚禁!”
“我们不会不经调查就把一个人带来康乐家,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完。”马镜清抬起手,示意安保人员先放开张雨昂,多年的从医经验让他的声音恢复了威严,“在你昏迷期间,我们与警方就你的人际关系进行了调查。你的人际关系相当简单,除了工作联系以外几乎为零。在问询你的日常工作状态时,你的同事也证实你经常有暴躁的行为,工作完成度很低,并且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合群。”
“不可能!我在工作中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是吗?就在你来到康乐家的前几天,你在会议上还对着客户发火。”
“谁告诉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对了,龚烨可以给我做证,我绝对没有暴躁的举动。”
马镜清摇了摇头,说:“这我们早就求证过了,还有,你的老板也告诉我们,他早就想要辞退你了。”
说完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解聘协议,递给张雨昂,说:“看看最下面的签名。”
张雨昂只看了一眼便如同掉进冰窟,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嘴巴止不住地哆嗦。解聘协议下居然是自己的签名。
“是你自己签的字。”马镜清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遥远。
“这……一定是伪造的!”
马镜清盯着张雨昂,说:“经过核实,这的确是你的字迹。即便我们相信你,你也无能为力。事实就是,在3月31日,在你砸毁家之前,你就已经同意公司的解聘了。而在这之前,你还做出过许多暴躁的行为,只是你自己没能意识到。”
房间仿佛突然间震动了一下,张雨昂一下失去了平衡感,再次瘫倒在座椅上,像一个木桩一样钉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他一时间无法接受,马镜清的每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对,这不可能。就在砸毁家的当天夜晚,自己还在公司加班,这绝不会错。想到这里张雨昂愤怒地把解聘协议撕得粉碎,大喊大叫,他遏制不住想要把眼前的一切撕碎的冲动。可很快就又被牢牢地按住了,怎么也无法挣脱,他放弃了挣扎,只是颓然地看着地上那份被撕碎的协议,看着公司的合同章,看着老板的签名。六年了,他为那个公司辛苦工作了六年,一直兢兢业业,怎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呢?他觉得自己被深深背叛了,这种感觉就像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一样冰冷。
马镜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张雨昂,看着他的面色愈发惨白,决心打破沉默:“张先生,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配合我们的治疗,尽快摆脱躁狂和痛苦。这样你才能够尽早出院,我们会尽力帮你重归社会的。”
“尽早出院,能有多早?”张雨昂有气无力地问道,他觉得这个问题其实也无所谓了。
“这取决于你。”马镜清说道,“我们会定期检查你的心理状态。只要你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们就可以考虑让你出院。我们会给你一份证明,证明你接受了治疗,并且治愈了自己。”
张雨昂一瞬间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现在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常,或许一切都不重要了。如果身边的人都觉得自己有病,那自己到底有没有病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心灰意冷,什么话都不想再听,站起身来推开门准备出去。
马镜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不是你做出了危险的行为,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你关进禁闭室的,我知道那个隔绝了一切声音和灯光的地方让人很难熬,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只会让人想起自己的痛苦。我想让你知道,通常情况下,我都站在病人这边……”
张雨昂没有听完马镜清的话,径直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张雨昂走后,马镜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疲惫不堪。时针指向十点。
从两点被吵醒后直到现在,马镜清根本没有睡觉,甚至都没来得及休息片刻。他必须处理康乐家所发生的恶性事件,好在大部分的病人都在药物的作用下安睡着,只有少数几个病人听到了那声猛烈的撞击。即使还有病人被随之而来的那声尖叫和护士们的脚步声吵醒,他也能够找到理由应付过去。
他已经第一时间向投资人做了汇报,他们的应对方式是掩盖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毕竟死亡的是一位曾经的知名艺人,社会影响可见一斑。
现在,马镜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又站起身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吩咐护士把叶灿然叫来。
这个女人暂时还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安保人员巡房时发现她还在梦乡中,但比起被吵醒而看到事件的病人,她更需要心理疏导。
马镜清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