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清晨六点,马镜清就来到了办公室。
晚些时候他需要处理程一勇的事,在那之前,要赶紧处理完日常的工作。
昨天夜里的晚些时候,叶灿然在查寝时突然冲出了病房,大吵大闹,陈美芸做主把她关进了禁闭室,甚至没有知会马镜清一声。她还认为叶灿然的举动是由于张雨昂的唆使,早晚非得给他安排一次电击不可。
想到这里马镜清沉重地叹了口气,让人把叶灿然放出来,把她带到办公室。
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会儿,晚些时候的会面让他很是担忧,他预感到磋商的结果不会太顺利。
再次睁开眼睛,是值班护士打开了门,叶灿然跟在她的后头,被带到了门口。
她虽然虚弱,但并不慌乱,显然尚存理智,当然,或许这是因为过了一晚,她重新恢复了理智。
“昨天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举动?”马镜清问,“这对你没有好处。”
叶灿然直视着马镜清的双眼,坚定地说:“因为我必须要见到您。”
“见我有很多种办法的,你可以向护士报告,我也会定期查房。”马镜清说。
“我等不了那么久。”
马镜清院长不动声色地看了会儿叶灿然,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接着缓缓开口:“我知道何韵诺的事对你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最近又发生了程一勇的事,但无论如何,你都要配合治疗。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院长,如果您想得到合理的办法,那个所谓的医疗团队就不会留在康乐家了。”
马镜清院长被击到了痛处,他没有说话,不再理睬叶灿然,低下了头,开始写她的病历。
叶灿然站了起来,此刻她就站在马镜清的面前,这时她第一次发现眼前的人,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院长,请您告诉我,一个人的出生是个错误吗?”
马镜清没有回答,但他写字的手停下了,叶灿然知道他在听。
“我曾经认为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一个错误,”叶灿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正是这样的想法,让我不得不活在痛苦的世界里。但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不是错误。一个人的人生不该由任何人来决定,即便那是我们的父母,我们也应该互相尊重。他们的确给予了我生命,但这不代表我就是他们的附属品。往后的生活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也不是父母的,更不可能是康乐家的。”
马镜清拿起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水,却不小心洒在了桌子上。他擦干桌面,然后开口说道:“这是一个复杂的伦理问题,没有人有标准答案。我个人的确倾向于你的说法,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你是一个大人,或许可以为自己的想法负责,但程一勇不是。如果他不接受治疗,势必受到更大的伤害。”
“马院长,我可以理解成,你也支持程一勇现在所接受的治疗吗?”叶灿然问。
“我不需要你的认可或者指责。”
叶灿然摇了摇头,然后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康乐家我就更没有什么好待的了。”
“拿着这个,”马镜清把病历给叶灿然,说,“把这个给外面的护士,她会带你去开一些药。去吧。”
“我现在不需要这些。”
“这是你最需要的,”马镜清说,“这些药能让你平静下来。”
“我很平静,我也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我需要离开康乐家,去我该去的地方。”叶灿然摇了摇头,说,“你之前说,我应该接受自己,那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我会努力做到这一点的。”
“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我会通知你的丈夫的,在进行心理评估后,你就可以离开了。”马镜清说。
叶灿然陷入一阵沉默,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但群山深处似乎依然有一些乌云笼罩。
马镜清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手头的文件。
“我不需要那些所谓的文件,也不需要我的丈夫再来一次。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会找个时间自己回去的,我想在家里跟他见面。”叶灿然打破沉默,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掷地有声。
“你需要这份证明,”马镜清的声音很严肃,接着说,“我会给你准备好的,它可以证明你的病情已经得到了基本的控制,你在找下一份工作的时候会用到的,明白了吗?”
叶灿然别过头,咬着嘴唇,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接着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院长,我现在想起曾经遭遇的一切,还是想要暴食,想要吐,就在前阵子我还吐了两次。我能够想象到,与丈夫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会犯病。我无法改变那些痛苦,也无法改变那些痛苦给我造成的影响,我不能假装自己治愈了。”
沉默再次来临。
马镜清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叶灿然,看到她的决心,眼神没有一丝避让。末了,他低下头翻出一些文件,语气变得温和,说:“你先填一下文件吧,我会尽快帮你安排出院测试,医疗团队也会对你进行评估,我必须按照规矩做事,这也是对你负责。”
他停了一下,又说:“去开药吧,我现在就叫护士进来。”
叶灿然置若罔闻,眼睛看着前方,略微耸了耸肩膀,面色疲惫,说:“让我在这里睡一会儿吧,我太累了。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不会很久,我也不会打扰您,之后我会去开药的。”
马镜清看着叶灿然,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处理起另外几个病历。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康乐家却突然响起警报,一个安保人员赶来,让他赶紧去活动中心一趟。
马镜清第一时间想要让人来把睡着的叶灿然叫醒,但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心想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况且门口还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他站起身,看向了自己的抽屉,内心闪过一丝犹疑,又看了眼叶灿然,自顾自摇了摇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在马镜清离开的一瞬间,叶灿然就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掩住门,确保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举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马镜清的办公桌前,打开了第三个抽屉,拿走了其中两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
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她长舒了一口气,现在还不是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她走到窗边,向窗外看去。
远方的高墙清晰可见,后山上却不见任何人影,因为他们都聚集在一起,在活动中心,看着张雨昂和刘老板扭打在一起。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躁狂症患者会突然犯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看起来就像被恶魔附了体,这样下去,事态一定会很快变得无法收拾。
叶灿然看不清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到所有的护士和安保人员都在赶往那里。过了一会儿,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马镜清,在心里轻声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