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将那些不公开表现出对人类的敌意但却给人一种敌对性隔离(isolation)印象的性格特征归为非攻击性性格特征,这就好像是敌意之流偏离了轨道。我们对此有种精神迂回的印象。在此,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从不伤害任何人的个体,但他脱离生活和人类,回避所有的人际接触,并且由于他的离群索居而无法与其同伴合作。然而,大多数的生活任务只能在共同工作的过程中解决。我们可以怀疑,一个离群索居的个体和一个公开、直接地向社会开战的个体有着同样的敌意。一个巨大的研究领域正展现在我们面前接受我们的检验,而我们要更为细致地证明这方面的一些显著表现。我们要讨论的第一个性格特征是胆怯和隐遁(seclusiveness)。
一、隐遁
隐遁和隔离有多种不同的表现形式。那些将自己与社会隔离开来的人少言寡语或者沉默不语,不直视同伴的眼睛,不听他人讲话或者在别人说话时不专心倾听。在所有的社会关系中,甚至在最为简单的社会关系中,他们都会表现出某种冷漠的态度,这种态度促使他与其同伴的分离。从他们的行为举止、握手的方式、说话的腔调、与人打招呼的方式或拒绝与人打招呼的方式,我们都可以感觉到这种冷漠。他们的每一个姿态似乎都在制造自己与同伴之间的距离。
在所有这些隔离方式中,我们发现了一股野心和虚荣的暗流。这些人想靠强调他们与社会之间的差异来抬高自己。而他们所能赢得的至多是一种想象的荣耀。在这些离群索居者看似无害的态度中,一种好战的敌意清晰可见。隔离也可能是一个更大群体的特征。众所周知,有些家庭中的所有人都将自己封闭起来,隔绝一切与外界的接触。他们的敌意,他们的自负,他们自以为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好、更高尚的信念,都是确定无疑的。隔离也可能是一个阶级、一个教派、一个种族或一个国家的特征,有时候,它可能会给我们一种特别具有启发性的体验:当我们走过一个陌生的城镇,看到房屋住所的结构界限分明地将不同社会阶层、社会地位的人隔离了开来。
在我们的文化中,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倾向,即倾向于将人隔离开来,分为不同的国家、宗派、阶级。由此而产生的唯一结果便是:各种老朽无力的传统中所表现出来的冲突。而且,它还使有些人能够利用潜在的矛盾促使一个群体去和另一个群体战斗,以此满足他们个人的虚荣心。这样一个阶级或这样一个个体,通常认为自己特别优秀,对自己的精神评价非常高,而且他们还常常沉迷于证明他人的恶行。这些斗士费尽心机地加重阶级之间或国家之间的矛盾纠纷,主要是为了提高他们个人的虚荣心。如果发生了不幸事件(如世界大战及其后果),他们将不会因为挑起了这些事件而遭受谴责。因为受到自身不安全感的袭扰,这些惹是生非者试图以牺牲他人为代价,实现自己的优越感和独立感。而离群索居也成了他们的悲哀命运和狭小天地。不言而喻,在我们的文化和文明中,他们是不可能有所发展的。
二、焦虑
厌世者的性格通常带有焦虑的色彩。焦虑是极其普遍的性格特征。它常常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晚年),它会在相当显著的程度上使一个人的生活蒙受苦难,使他无法和其他人保持联系,还会摧毁他创造宁静生活或为世界做出富有成效之贡献的希望。人类的每一种活动都可能包含恐惧。有些人可能害怕外在的世界,而有些人则可能害怕自己的内心世界。
有些人之所以躲避社会,是因为他害怕社会。而有些人之所以躲避孤独,是因为害怕孤独。在焦虑者当中,我们总能发现:在那些总是考虑自己多于考虑同伴的人中必定有些鼎鼎大名的人。人一旦确立了他必须躲开生活中一切障碍的观点,那么,无论何时,只要需要,焦虑就会出现强化他的观点。有些人在准备开始做某件事情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焦虑,即使这件事仅仅只是出趟家门、跟同伴分离、找到工作,或坠入爱河,都是如此。他们与生活及同伴几乎没什么联系,以至于情形稍有变化都会引起他们的恐惧。
这样一种特征显著地抑制了他们的人格及为世界福利做贡献之能力的发展。恐惧并不一定就是表现出颤抖和逃跑。他们只需要表现出放慢脚步,只需要找出各种各样的托词借口就可以了。在大多数情况下,恐惧的个体意识不到每当出现新的情境,他的焦虑态度就会紧跟着出现。
有趣的是,我们发现,有些人总是想着过去或死亡的问题(证实了我们的概念)。想着过去是一种不太显著因而深受喜爱的压迫自我的方式。对死亡或疾病的恐惧,是那些总是寻找借口来逃避责任义务之人的特征。他们大声地强调这样一个事实:万事皆空,生命易逝,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天堂和来世的慰藉有着同样的功效。对于那些其真正目标在于来世的个体来说,现世的生活成了一件完全多余的事情,现世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发展阶段。第一种类型的人通常会回避所有的考验,因为他们的野心阻止他们去接受任何的检验——那样将会暴露其真正的价值。在第二类人当中,就我们的阐释而言,我们发现:也是同样的上帝、同样想要优越于他人的目标(这是他们所追求的目标)、同样过于自信的野心,使得他们不能适应生活。
在一旦独处就会瑟瑟发抖的儿童身上,我们发现了焦虑最早的、较为原始的形式。这样的儿童,即使有人来到他们身边陪伴他们,他们的欲望也始终不能满足;他们对这种陪伴另有目的。如果母亲让这样一个儿童独处,他就会用明显的焦虑把母亲唤回来。这一举动证明一切都未发生改变。其实,母亲是否在那里并不重要。这个儿童更为关注的是借此逼着她为他服务,支配她。这表明我们没有让这个儿童发展出任何独立的精神,而是通过错误的对待方式给他机会,让他得以强求身边的人为他服务。
焦虑的表现为大众所熟知。当在黑暗的地方或晚上,他们更加难以与环境或所爱的人联系时,儿童的焦虑表现尤为明显。可以说,因焦虑而发出的喊叫声重新架起了由于夜晚而断裂的桥梁。如果有人匆忙跑到这个儿童身边,我们上面所描述的表现通常就会出现。这个儿童往往会要求某人把灯打开,陪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玩耍,等等。只要有人照办,他的焦虑就会烟消云散,但一旦他的优越感受到威胁,他又会变得焦虑起来,而且,他会通过焦虑来加强他的支配地位。
在成人的生活中也有类似的现象。有些人不喜欢独自外出。在街上,我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往往会表现出焦虑的姿态和四处扫视的焦虑目光。他们当中有些人不愿在街上四处走动,有些人则看起来像是在街上飞奔,就好似有敌人在后面追赶他们一样。有时候,我们会碰到这种类型的女人——她们需要有人帮忙才能穿过街道,而这些人并非体弱多病者。她们能够很轻松地走路,通常也很健康,但一遇到微不足道的困难,她们就会陷入焦虑和恐惧之中。有时候,她们一走出家门,焦虑和不安全感就开始产生了。广场恐惧症,或者说对空旷场地的恐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变得非常有趣。在出现这种症状的患者的灵魂中,这样一种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他总觉得自己会成为某次充满敌意的迫害的牺牲品。他们相信有某种东西将他们与其他人完全区别开来了。他们害怕自己可能会掉下来(在我们看来,这仅仅意味着他们觉得自己被升得很高),就是他们这种态度的一种表现。在病理性恐惧中,我们可以看到同样的目标,即对权力和优越感的追求。对很多人来说,焦虑显然是一种迫使某人与他亲近、只专注于他这个受害者一人的手段。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看到,为了避免这个受害者再次变得焦虑,没有谁会离开这个房间!每一个人都必须屈服于这个患者的焦虑。因此,一个人的焦虑就给整个环境强加上了一种法律。每个人都必须来到这个患者身边,而他无须走到任何人的身边。他成了支配所有人的国王。
要消除人的恐惧,只能依靠将个体与整个人类联系起来的纽带。只有那些意识到自己从属于某个人类团体的人,才能没有焦虑地走完一生。
让我们再来看一个奥地利1918年革命时期的有趣例子。在那些日子里,有一些患者突然宣称他们不能前来接受咨询了。当被问及原因时,他们的回答大概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在这个动**不安的时代,谁也说不准将会在街上碰到什么样的人。如果有人穿得比其他人好,就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了。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沮丧的倾向当然是很严重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只有某些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为什么只有这些人会这样想呢?他们这样做绝非偶然。他们之所以会感到恐惧,是因为他们从未与其他人有过任何接触。因此,在革命这样的非常情境下,他们会觉得自己不够安全,而其他一些感觉自己属于社会的人则不会感到焦虑,依旧像往常一样各行其是。
胆怯(timidity)是一种较为温和的(不然,就是较不明显的)焦虑。我们就焦虑所说的一切同样适用于胆怯。不论你让儿童身处其中的关系是多么简单,胆怯始终都会使他们回避一切人际接触,或者关系一建立起来就会被他们破坏掉。自卑感和与众不同感往往会妨碍这些儿童从新建立的联系中获得快乐。
三、懦弱
懦弱是这样一些人的性格特征:他们感到自己所面对的每一项任务都特别困难;他们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完成任何事情。通常情况下,这种性格特征会以行动迟缓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样一来,个体与他将接受的检验或将进行的任务之间的距离非但不能快速缩小,甚至还可能保持不变。那种本应该致力于某一特定生活问题却总是身在别处的人,就属于此类。这种人常常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适合于自己所选择的职业,或者他们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反对理由来抵消自己的逻辑感,致使最终真的不可能从事这一职业。除了行动迟缓外,懦弱还表现为过分专注于安全性和事情的准备方面,而所有这一切活动都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所有责任。
个体心理学已将这一系列适用于这一极其普遍之现象的复杂问题称为“距离问题”。它已形成了这样一种观点,根据这一观点我们可以公正客观地评判一个人,并测出他与人生三大问题的解决之间的距离。这三大问题之一是:社会责任问题,即“我”与“你”的关系问题,是以一种近似正确的方式促进了他与自我以及他人之间的联系,还是阻碍了这种联系。另外两个问题是:职业和工作的问题以及恋爱与婚姻的问题。根据失败的程度,同时依据个体与这些问题的解决之间的距离,我们便可以得到有关一个人人格的意义深远的结论。同时,我们可以利用以这种方式收集到的资料,帮助我们理解人性。
在前面所提到的性格懦弱的情况中,我们可以发现,性格懦弱的基础在于个体想要或多或少地拉开他与其任务之间距离的欲望。不过,与我们所描述的灰暗的悲观主义仅有一墙之隔的是光明的一面。我们可以假定,我们的患者完全是因为这更为光明的一面而选择了他目前的位置。如果他毫无准备地去从事某一任务,那么,即使失败了,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他的人格感和虚荣心都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这样一来,局面就变得安全多了,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知道自己下面有一张大网。如果摔下去,有网接着,不会受伤。同样地,如果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事某一工作而没有做好,那他的个人价值感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因为他可以说出一大堆妨碍他顺利完成工作的理由。他会说,如果不是因为开始得太晚,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做更好的准备,那么,成功将不在话下。因此,在他看来,有错的、该负责任不是人格上的缺陷,而是一些他无法预期的小事情。而如果他成功了,那这种成功将会显得更荣耀。因为如果一个人勤勤恳恳地尽职尽责,那谁也不会怀疑他能顺利地完成工作,他的成功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他很晚才开始工作,工作也只做一点点,或者没做什么准备,但他依然解决了问题,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可以说,他成了一个双料英雄,用一只手完成了别人要两只手才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便是精神迂回战(psychic détours)的优势所在。但这种迂回态度不但暴露了野心,还暴露了虚荣心,同时还表明该个体事实上喜欢扮演英雄角色,至少对他自己是这样。他的所有活动都指向于个人的私心膨胀,这样他便可以拥有一些表面的特殊权力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些人:他们希望回避上述问题,因此,他们会给自己制造一些困难,以达到完全不去处理这些问题,或者至多只能用一种非常犹豫不决的态度去解决这些问题的目的。从他们的精神迂回中,我们发现他们身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生活怪癖,如懒惰、好逸恶劳、频繁更换工作、玩忽职守,等等。有些人的这种生活态度会表现在他们的外在举止上,他们的步态非常柔韧灵活,看起来就像蛇一样。这当然不是偶然发生的情况。我们可以相当保守地这样评价他们:他们是想通过精神迂回来回避问题的人。
有一个现实生活案例将很清楚地说明这一点。有这样一个男人,他坦率地表示了对生活的失望,因为他厌倦了生活,一天到晚想的都是自杀。生活中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快乐,他的整个态度表明他的生活已经走到了尽头。通过心理咨询得知,他是家里三兄弟中的老大,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父亲不屈不挠,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并成就了相当大的事业。我们这位患者是最受父亲喜爱的孩子,父亲希望他有一天能够子承父业。在这孩子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但很可能是因为非常享受父亲的保护,所以他与继母的关系很好。
作为长子,他不加批判地崇拜权力和力量。他的每一个举动和性格特征都带有一种专制的色彩。在学校,他是班长,毕业后接管了父亲的事业,对于跟他接触的人,他的行为表现得就好像是在施舍对方一样。他说话总是温和友好,对工人也很友善,付给他们最高的工资,对于合理的请求也总是有求必应。
但在1918年革命之后,他突然发生了改变。他开始抱怨说,工人们不守规矩的行为让他痛苦万分。以前他们是请求他接受,现在成了要求他给予。他备受折磨,以至于他满脑子想着关门停业。
因此,我们看到,他在这方面绕了多么大一个圈子。通常情况下,他是一个有着良好愿望的管理者,但一旦他的权力关系受到触动,他便无法公道行事了。他的哲学不但妨碍了工厂的经营,也妨碍了他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不是那么野心勃勃地想要证明自己能够当家做主,他在这方面还是可让人亲近的,但对他来说,唯一重要的事情是用个人的权力来支配他人。社会关系和商业关系的逻辑性发展使得个人不可能实现这样的个人支配。结果,他的整个工作都不能带给他任何快乐。他的退缩倾向(放弃生意,关门停业)同时也是对那些难以控制的工人的一种攻击和抱怨。
现在,他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实现他的虚荣心了。突然发生的整个局面的矛盾立刻将他也卷入了其中。由于发展片面,他已经丧失了改变思路、确立新行动原则的能力。他已没有能力做更进一步的发展,因为他唯一的目标是获得权力和优越感。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让虚荣成为他主要的性格特征。
如果我们调查一下他生活中的各种关系,就会发现,他的社会关系极不健全。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他只愿意让那些承认他的优越性并服从于他意志的人聚集在周围。同时,他非常尖锐刻薄,再加上他相当聪明,因此时常能说出些一语破的却于人有损的话。他的冷嘲热讽很快赶走了身边的朋友,而事实上,他始终一个朋友都没有。于是,他选择了用其他各种各样的娱乐来补偿人际接触方面的不足。
但是,只有在面临爱情、婚姻问题时,他人格上的真正失败才算开始。在此,我们很轻易就能预料到他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因为爱情需要的是最深切、最密切的联结,它不容许任何一方有专横的欲望。而由于他一向都是支配者,因此,他对婚姻伴侣的选择必须与他的欲望相契合。专横的、疯狂追求优越感的人绝不会选择一个软弱的人来作为他的恋爱对象,而是会寻找一个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去征服的人,这样每一次征服都意味着一次新的胜利。两个性格相似的人就这样结合在了一起,而他们的婚姻就像是一连串不间断的战斗。这个男人选择了一个在许多方面甚至比他更为专横的女子为妻。事实确如他们所坚持的原则,他们俩都不得不抓住每一种可能的武器,来维持自己的支配地位。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但谁又都不敢提离婚,因为他们都希望获得最终的胜利,都不愿意在婚姻的战场上鸣金收兵。
我们的患者在这个时候所做的一个梦很能说明他的心情。他梦见自己正和一个女佣模样的年轻女子讲话,这个女子让他想起了他的会计。他在梦中对她说:“但是你看,我有贵族血统。”
这个梦中所出现的思维过程并不难理解。首先是他瞧不起其他人的态度。在他眼里,每一个人都像是仆人,没有文化,地位低下,而女人就更是如此了。我们必须记住他此时与妻子正处于交战状态,因此,我们可以假定梦中的女子就是他妻子的象征。
没有人能理解我们这位患者,就连他自己对自己也所知甚少,因为他总是目中无人,为自己的虚荣目标四处奔波。他不但与世界隔离,而且傲慢自大,要求别人承认他的贵族血统,尽管这毫无根据。同时,他还把其他人都贬低得一文不值。这样的生活哲学没有给爱和友谊留下任何空间。
个体为证明这些精神迂回之合理性所用的理由通常都颇有特色。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理由本身都是相当合理且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些理由常常适合于其他情形,而不适合于当前的情形。例如,我们的患者发现他必须教化社会,于是做了尝试。他加入了一个互助团体,却把在那里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喝酒、打牌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他认为,这是他唯一能够结交朋友的方法。最终,他常常很晚才回家,而且到第二天早上又困又累,他还指出,一个人若想致力于教化社会,至少不应该总是去俱乐部一类的地方。如果他自己同时也致力于工作,那这番话也算说得过去。但我们发现,他的实际表现与此相反,正如我们所预料的,他嘴巴上口口声声地说教化社会,但结果却是什么也不做。显然是他错了,即使他使用了正确的论据!
这个例子清楚地证明,使我们偏离直线发展轨道的不是我们的客观经验,而是我们个人对这些事件的态度和评价,以及我们评价和衡量这些事件时所采用的方式。在此,我们不得不面对人类的全部错误。这个案例以及其他相似的案例都表现出了一连串的错误,还有进一步犯错误的可能性。我们必须结合个体的整个行为模式来审视他的论据,这样才能理解他的错误,并通过恰当的方法克服这些错误。这一过程与教育非常相似。教育也只不过是纠正各种错误。要做到这一点,有必要了解沿着错误方向发展的错误是怎样在错误解释的基础之上导致悲剧发生的。我们必须钦佩古人的智慧,他们在说到复仇女神涅墨西斯(Nemesis)时就已经认识到或预感到了这一事实。个体因错误发展而遭受的不幸清楚地表明,这是他个人崇拜权力而不顾公共利益所导致的直接后果。这样一种对个人权力的崇拜迫使他采用迂回战术去达到他的目标,而置同伴的利益于不顾,其代价是永无休止的对失败的恐惧。在他这个发展阶段,我们经常会发现一些神经性的疾病和表现,其特殊的目的和意义在于阻止个体完成某一任务。这些症状向他暗示:根据他的经验,前进的每一步都潜藏着极大的危险。
遁世者在社会上没有立足之地。要做到遵守规则、乐于助人(而不是仅仅为了达到支配他人的目的而去担任领导职位),就必须具有一定的适应性和屈从性。我们有许多人在自己身上,或者在周围其他人身上,观察到了这一法则的真实性。我们知道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可能经常拜访他人,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从来不会打扰他人,但却唯独不能成为让人感到温暖的朋友,因为他们对权力的追求妨碍了他们这样做。因此,对于其他人也不能对他们热心,我们一点也不奇怪。属于此种类型的人会安静地坐在桌边,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快乐情绪。他更乐于参与公开讨论,并在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显现出他真实的性格。比如,他会竭尽全力证明自己是对的,即使别人全不在意他的对与错。我们很快就会发现,论据本身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什么价值,只要能证明他是对的而别人错了即可。在精神迂回方面,他会再一次表现出令人费解的行为,他会无缘无故地感到疲倦,常常来去匆匆,手忙脚乱,但却无所进展,他无法入睡,浑身无力,整天不停地抱怨。简而言之,我们只听到他不停地抱怨,但却说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病人,一个“神经症患者”。
事实上,所有这些都是他的诡计,他想通过这些诡计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他所害怕的事实真相上转移开。他选择这些武器绝非偶然。想想一个对黑夜这一普遍现象深感恐惧的人所做出的顽强反抗吧!当我们看到这样一个人,便可以确信无疑地说:他从来没有与地球上的生活事务保持协调一致。除了摆脱黑夜,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满足他的自我!他要求将此设定为他适应正常生活所必需的条件。但他提出这样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条件,恰恰暴露了自己的不良意图!他是一个只对生活说“不”的人!
所有这类神经质表现都发端于神经质个体面对他们必须解决之问题而深感恐惧的时刻,这些又是什么问题呢?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必需的责任和义务罢了。当这些问题出现,他就会寻找借口,要么放慢面对这些问题的进程,要么找个情有可原的理由回避,或者干脆找个借口完全避开这些问题。就这样,他同时也避开了维持人类社会所必需的那些责任义务,不但伤害了直接接触的环境,而且还有损于更为广泛的关系,即其他所有人。如果我们更理解人性,而且将那些在某个相距甚远的时刻导致悲剧性结果的可怕因果关系谨记于心,那我们可能早就阻止这些症状的出现了。攻击人类社会合理的内在法则显然是不值得的。由于在时间上跨度很大,再加上这当中可能出现无数的复杂情况,因此,我们极少能够精确地确定罪行与其应得惩罚之间的关联,并从中得出富有启发性的结论。只有当我们考察了一个人整个一生的行为模式,并对他的经历做了透彻细致的研究,我们才能小心翼翼地洞察到这些关联,并指出最初的错误是在哪里犯下的。
四、表现为适应不良的未驯化的本能
有些人在很大程度上会表现出我们称为无教养或不文明的性格特征。那些咬指甲、经常挖鼻孔的人,以及那些一心扑在食物上让人感觉像是饿死鬼投胎的人,就属于这一类型。当我们看到一个人饿狼般扑到食物上面,毫无节制也毫无羞耻地表达他的欲望时,就完全清楚了上述这些表现所具有的重要意义。他吃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多么响!大口大口的饭菜一转眼就消失在了他肠胃的无底深渊之中!他吃的速度是多么惊人!他的食量是多么大!他总是不停地在吃!我们不都见过那些一刻不吃就难受的人吗?
无教养的另一种表现是脏(dirtiness)和乱(disorderliness)。那些由于工作繁多而不拘于形式的人,或者我们有时候会发现正在拼命工作的人可能会表现出的自然而然的无序现象,不在此列。我们所说的这种表现是指这样一种人的表现:他们通常没有工作,更谈不上从事有益的工作,但外表却极不整洁,又脏又乱。他们似乎在寻求一种凌乱状态和无礼行为,如果撇开他们这种性格特征,我们就无法想象他们。
这些只是无教养者的一些外在特征。这些特征清楚地向我们表明,他们不愿意遵守规则,他们真正想做的是使自己远离其他所有人。具有这些外在表现以及其他无教养行为的人使我们认为,他们对其同伴并无多大用处。大多数无教养行为都开始于儿童时期,因为几乎没有哪个儿童的发展是一帆风顺的,但有些成年人从未克服过这些儿童期特征。
这些表现的基础是这些无教养者或多或少明显不愿意与其同伴接触往来。每一个无教养的人都希望与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都不愿意与人合作。对于要他们改掉这些无教养行为习惯的苦口婆心的道德教化,他们总是不理不睬,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当一个人不愿意遵守生活规则,那么他咬指甲或表现出某种类似的特征就在可理解范围了。他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躲避其他人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除了让自己总是穿衣领乌黑的衣服或污迹斑斑的衬衫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更有效的办法了。除了总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人们面前,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受到更多的批评、接受更大的竞争或者受到他人更多的注意呢?或者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更顺水推舟地让他逃离爱情和婚姻呢?显然,他会在竞争中失利,但他同时也找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理由:他总是将失利归因于自己的无教养表现。他宣称:“如果我没有这种坏习惯,我什么事情都能做成!”但另一方面,他又小声地为自己申辩:“然而,不幸的是,我有这些坏习惯!”
让我们来看一个案例,在这个案例中,无教养行为成了一种自我防御的工具,并被用来欺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22岁仍尿床的女孩。她是家中排行倒数第二的孩子,由于体弱多病,她一直享受着母亲的特别关注,而她对母亲也格外地依赖。她想方设法将母亲日日夜夜都拴在她身边,白天她靠焦虑状态拴住母亲,晚上则靠恐惧和尿床。一开始,这对于她来说肯定是个胜利,是对她虚荣心的一种慰藉。她用这些不良行为,以其兄弟姐妹的牺牲为代价,成功地把母亲留在了她身边。
这个女孩还有一点与众不同:她怎么也不能交上朋友,不能走上社会,也不能上学。当不得不离开家门时,她就会特别焦虑,甚至在长大后,当她不得不在晚上出门办点事时,在夜色中独自行走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她往往会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焦虑万分,向家人诉说她在路上的种种危险、恐怖的经历。我们可以看到,所有这些特征都仅仅表明,这个女孩想一直留在她母亲身边,但由于经济条件不允许,她不得不出去工作。最后,她几乎是被赶着去找了份工作,但短短两天之后,她尿床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不得不放弃工作,因为她的老板对她很是恼火。她母亲不了解女儿犯这个毛病的真正含义,就狠狠地把她教训了一顿。于是,这个年轻的姑娘企图自杀,并被送进了医院;这下母亲向她发誓说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尿床、对黑夜的恐惧、对孤单一人的恐惧,以及自杀的企图,所有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在我们看来,这一切意味着:“我必须留在母亲身边,或者母亲必须时刻关注我!”这样,尿床这一无教养的习惯便获得了恰当的意义。现在,我们认识到,我们可以根据一个人的坏习惯来对他做出判断。同时,我们知道,只有当我们完全理解这个患者时,才能够依据他的环境来纠正这些错误。
总的来说,我们通常会发现,儿童表现出无教养行为和坏习惯都是为了获得周围成人的注意。那些想要扮演重要角色或者想让周围成人看看他们多么虚弱、多么无能的儿童,通常会利用这些行为和习惯。当有前来拜访的陌生人在场时,儿童就会表现得很差,这一普遍特征具有相似的意义。一旦有客人进入家门,就连表现最好的儿童有时候也会像被魔鬼附体了一般,极尽调皮捣蛋之能事。他往往是想扮演某个角色,并且会一直捣蛋到他的目的以某种令人满意的方式达到为止。这样的儿童长大后,会试图用这样的无教养行为来逃避社会的要求,或者他们会给他人设置障碍,从而破坏公共福利。在所有这些表现背后隐藏着的是专横的、野心勃勃的虚荣之心。光是这样一个事实——这些表现五花八门,形式各异,并经过了很好的伪装——便让我们无法清楚地认识到其诱发原因,以及它们所要达到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