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4日 午夜 乍暖还寒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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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王帅经常到我的办公室来。他不像其他有礼貌的同志一样,先用中指在门板上制造出谨慎的三声响来,待到我在里边有了回应,方才推门进来,而是我刚一听到门外有了什么声响,门就洞开了,门口就挺进来一副便便的大肚子来,接着就听见吆喝似的一句什么话来。他也不像其他懂礼数的同志一样,看见我有客人,一吐舌头,或者赶紧闷下脸来,转身就回避了,而是很大气地跟我的客人一一握手,寒暄,就像碰见了自己的老熟人。闹得客人们还以为他至少应该是局里的副局长什么的,我只好向客人介绍,机关的小王,我的得力干将。客人们一例向他点头致意,他也就毫不客气的从我办公室的套间里,拉出一张椅子来,找个角落坐下。客人们跟我的谈话,自然就有了障碍。我只好提前招呼客人们进餐馆,或者到什么地方参观。临走前,还不敢忘了叮嘱他一声,把门户看好,小心不要让人把桌椅背了去。很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很像是用要委他以重任的语气跟他开玩笑。但是,倘若有客人邀请他同去,他就会很为难地望着我。我只好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沉默。他竟然能把我的神情理解为默许,竟然能理直气壮地跟着我们出门。好在在就餐或参观时,他还能讲“段子”,多少都带些颜色的“段子”,能够有效地调节气氛;还有,在我上下车门时,他能很谦恭地站在车门边,为我打开车门,并且有一只手还护在我的头顶上,让我在客人面前长足了面子。

倘若我的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客人,他就一屁股坐到我的对面,要么亢奋地向我汇报,他开了几个晚上夜车,为单位搞了一个什么策划方案,要是我采用了他的策划方案,单位的形象将大为改观,名声将四海传播,明天将更加美好;要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局里的谁谁谁散布消极言论了,谁谁谁说领导的坏话了,谁谁谁对局里的某个做法有什么意见了;要么用鄙夷的口吻谈论孙丁的某项工作搞得很不得人心,老张他们竟然在上班时间在科室里下象棋,小刘用QQ聊天时傻乎乎地对着电脑直笑,张风把局长办公会上的内容四处传播,等等。

时间长了,我发现,这王帅在单位里,除了还把我放在眼里外,其他任何人,他是都看不上眼的。据我的经验,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单位里的危险分子,迟早有一天,他会惹出事端的;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孤家寡人的;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连我的屁股一起踹的。

事实上,已经有同志在我面前反映他了。有老同志说他的心理素质和性情不敢用常人的来推断,即便是前任局长那样打压他,放一般人可能都已经上吊了几回,可是他还是那副牛皮哄哄的神气,挺着个大肚皮,无论同志间有什么话题,他都要掺和进来,指手画脚地发表自己的见解,也不管发表出来后,别人爱听不爱听;更不管发表的见解,正确不正确。无论局里安排什么事,他都想伸手承接,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拿下来。倘若哪一次,局里的哪项工作没有他,他那一段时间,就像是瘾君子犯了瘾一样,又像死了爹妈一样,更像是鬼抽了他的筋一样。无论局长是什么神情,他都敢往局长面前凑。凑到局长面前干什么?跟局长说这样事情应该这样办,那样事情应该那样办;或者说,自己又被省城的哪个大学聘请去,搞什么什么策划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可信,天下竟然有这么夸张的人?老同志说,我们这些人终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老用自己的心理和性情去推测别人。仔细回味老同志刚才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尽管偶尔也流露出一些讥讽意味来,但总体上还能算得上真诚;再联想王帅近来在我面前的一系列表现,我还是选择了说服自己,相信王帅就是这么夸张的一个人。

有年轻人说,王帅在单位里几乎没有人缘,关键还在他的说话上。他经常吹嘘自己跟县上某个领导,有啥样啥样的关系;现在又吹嘘他跟黄局长,就是你,是哥们。还说,他进你的办公室,就像、就像上自家的床。他还经常以一副老大哥的神气,教训这个你毕竟年轻,在机关里混,还没有经验;提醒那个说话要注意,保不准你刚说的话,过一会就传到领导耳朵了。最让大家反感的,还是他爱高谈阔论,无论逮着什么话题,他都要发表一通高见。但是,大家还都喜欢听他高谈阔论,为什么?因为大家觉得好玩,就像听笑话,就像看街头的神经病表演。他每一回高谈阔论之后,都会留下破绽,我们就在私底下拿这些破绽当作典故了。比如,有一回,大家在谈论美国的一部大片,他忽然横插了一句说,据我的考证,电影应该是从我国的皮影戏演变来的。随后,就发表了一通议论,来支持他的观点。大家听了后,就都称赞他,此语一出,石破天惊!后来,我们要讥讽某个人的话是无稽之谈,就说电影来自于皮影。

倒是孙丁一直没有向我反映任何有关王帅的情况,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王帅的死对头。我就有意问他对王帅的看法,他沉吟了好大一会,才说,我总觉得,怎么说呢?这个人有点……阴,他曾经在小刘面前说,咱们单位山头林立,谁谁谁立了个山头,谁谁谁搞了个派系。我想,如果不是他把《三国演义》看得多了,就是他想通过造谣,来整垮别人。

根据我的观察和了解,王帅所说的机关里山头林立,的确有些夸大其词了,大家不过是人以群分罢了。

我想我要疏远王帅了。不,不是“疏远他”,而是要想办法让他远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