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苍鹰

公元1986年元旦后的某一天,我又站在学校后面高高的抽水站大坝上。从远处看,在青白色天幕的映衬下,我一定像个不怎么起眼的叹号,或者像个不怎么起眼的问号。

挨打后,我在家里休养了十多天。辛明的小跟班父亲,三番五次开着小车到我家里来,陪着一张小心翼翼的笑脸,又是送钱,又是送营养品的,试图让我答应他,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我一声也不吭,任什么样的甜言蜜语也撬不动我的嘴巴。但是,我的农民父母,何曾经见过有小轿车停放在自家院门口呢,而且,这辆小轿车上,载来的是慰问和道歉,他们激动都来不及呢!再加上,他们有他们的处世经验和逻辑,他们在他们的处世经验和逻辑的指导下,只要那个“辛叔叔”提什么请求,他们就满口应承什么请求。然后,他们就苦口婆心地劝我答应了“辛叔叔”的请求。我明白无误地对父母说,收他的钱和营养品,应该!因为我的伤病,还需要花钱,我的身体,还需要补养,他们该负这个责任!但是,要我回学校后,不再追究,对不起,办不到!一码是一码!父母直骂我“一根筋”。父亲斥责我说,这毛病要不改,你将来还会吃亏的!母亲则眼泪鼻涕流着,对我说,娃呀,咱一个庄户人家,惹不过人家的,人家能上门来赔情道歉,咱还是顺坡下了吧。我不吭声,死也不吭声。

养病期间,“二饼”曾亲自到我家里来,探望我。这实在是很意外的事了。他背着我对我父母说,这孩子,心里有一股劲,将来前程大着哩。临走时,他又对我说,还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心无旁骛地搞好自己的学习,其它的事,都是狗屁!学成了,将来做个鲁迅样的文学家,好好实现你的抱负。他离开后,我禁不住泪如雨下。

我是几天前回学校的,参加期终考试。考试间隙里,我已经把挨打的原因、经过、伤情等写成了一份材料,考试上午一结束,我就把材料亲手递交给了赵校长。接我材料时,赵校长很热情,就像我是来自省市的上级领导。我一点也没有受感动,硬邦邦地说,希望学校能还我一个公道。赵校长连声说,那是,那是。我又说,希望学校也能给我的建议信一个答复。赵校长看看我,说,研究以后再说吧。

冬日的原野里,实在是瘠贫得很,苍灰色是主色调了:雾气是苍灰色的,秃树的枝杈是苍灰色的,连稀薄的阳光,也似乎是苍灰色的了,简直就是苍灰色的汪洋大海。麦田里那些微的绿意,似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这绿意,也仿佛是蒙在苍灰色里的。好在有鸟儿活动其间,好歹还能添几分生机的。但那些鸟儿,要么是黑的乌鸦,要么是灰的麻雀,不能给苍灰色的主调平添亮色,只能让这苍灰色更加不堪了。有雪就好了,雪的白完全可以覆盖这苍灰色的,让眼前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有春风吹过来就好了,春风能带来绿意,浩浩****的绿意,一望无际的绿意。充满了绿意的世界,总归是能带给人希望的,也是能带给人热情的。

在这瘠贫的苍灰色主调里,我就那么痴呆呆地站着,静静地站着,眺望远方。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苍茫,一片混沌。其实,我的大脑里,此刻,也是一片苍茫,一片混沌,似有所思,却又似无所想。

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只鸟儿从远方飞了过来,飞在很高很高的高空上,形单影只的,独自搏击着浩茫的长空,还有阴冷的朔风。

是苍鹰吗?